不意外的,金銮殿上,皇帝又因故不上早朝,只见白发苍苍的总管太监面无表情的宣读皇帝口谕,有事上奏的交上奏折,无事退朝。
文武百官习以为常,有些人交上奏折,有些人转身离开。
秋邑王朝的皇帝年仅十八,却是性好渔色的傀儡帝王,后宫美女无数还不满足,多少佞臣投其所好,以各种名目贡献美人讨来各种封赐赏金。
其中之最,就是把持朝政的定国公廖博均。身为开国老臣,定国公将年轻皇帝玩弄于股掌之中,他说往东,皇帝也只敢往东。
王朝如今看似天下太平,其实各地贪官污吏私下做了多少藏污纳垢的肮脏事,让一些真正的好官甘冒丢了头上乌纱帽的代价也要上折子。
结果是,所有折子都不曾入了皇帝的眼,而是到了大剌剌坐在御书房的定国公手上,看了就扔,连批阅都懒。毕竟这些被指控的贪官有一半以上都是他的心腹,这些心腹所贪的钱财有一半都进到他的口袋,他怎么可能整肃?
年轻皇帝在他有心的引导下,成了镇日沉醉于温柔乡的废物,而在此之前,先皇的子嗣为了争帝位,兄弟厮杀,血溅东宫,如今只剩当今圣上这最后的血脉,以及十一年前厌倦朝堂斗争而离开的五皇子。即使生死不明,五皇子仍成为不少人的心中刺,怕他回京取代皇帝,因此都极欲找到他。
御书房内,年约六旬的定国公看着站在桌前的谏议大夫何定羲,表情不悦,“还是没有五皇子的消息?何大人找寻多年,不会是知而不报吧?”
“国公爷想知道五皇子的消息,不过是想知道你要我传达的话是否送达,下官何必知而不报?若国公爷无事,我先退下了。”何定羲倒显得气定神闲,一拱手便要离开。
定国公火大的又问:“还有一件事,福州刺史王雄年轻气盛,强抢民女,还不小心弄死那民女一家老小一事,王雄已派人前来告罪,也给了那家子丰厚的赔偿,这事何大人就不必再管了。”
何定羲脚步一歇,缓缓转过身来,“不必再管?那民女是被强硬送进皇宫侍寝,这叫没事?”
定国公脸色一变,绷着声音道:“皇上仍无皇子——”
他嗤笑出声,“皇上后宫上千,多少娘娘为了固宠都想怀上龙胎,说也奇怪,如今公主已有多名,却不见皇子。国公爷代替皇上劳心国事之余,也许该求求上天降福给皇上……”
“何定羲!你在暗示什么?”定国公甩袖起身,怒拍桌子。
何定羲冷冷的看着他,“我不必暗示什么,十二年前如果施太傅没被你这奸人所害,一家上百口惨遭抄家灭族,今日王朝也不致出个荒淫无能的皇帝!”
“那件事人证物证确凿——”他咬牙切齿的大吼出声。
“是吗?那么这十二年来我多次反你,多次以不堪言词污辱皇帝,早该五马分尸死透了,却存活至今的原因为何?”何定羲冷笑出声,那张犹如刀刻的严峻容颜尽是嘲讽。
十二年前朝堂上有两方势力,太傅施尧宇一派为国为民,用心辅佐幼帝却不敌定国公廖博均设局污陷他通敌叛国,施家一族皆灭,此后廖博均这残佞狠心之徒一人独大,从此操控朝堂。
幸亏老天有眼留了一线生机,五皇子聪明也有手段,虽然来不及拯救施尧宇一家上百口人,却取得廖博均陷害施尧宇的有力证据,并对廖博均下了最后通牒——只要他点名的三名官员死于非命,即使厌倦朝堂上的尔虞我诈,游在四方的他仍会带着证据回朝,届时不仅会踢下懦弱好色的十二皇弟,登基为王,也会将廖博均斩首示众。
这些事,都是五皇子在离宫前找上何定羲说的,虽然何定羲并不明白五皇子是如何自由来去皇宫,廖博均又怎么没向五皇子下毒手,但十几年下来,廖博均气归气,倒真的不敢动这三名官员。
后来,廖博均要求何定羲找到五皇子,传上一句话“物归原主”,但究竟是什么意思,只有五皇子跟廖博均知情。
定国公恶狠狠的瞪着何定羲却无语驳斥,只能看着他甩袖出去。
何定羲一走出御书房,就见管事太监及一干奴才全守在门外十步远的距离,在他们后方,樊秉宽跟夏天擎正连袂朝这里走过来。
“樊大人,夏大人。”管事太监等人恭敬的朝两人弯腰行礼。
何定羲嘲讽一笑,大方的继续往前走,管事太监等人又急着行礼,“何大人。”
樊秉宽跟夏天擎也看到他,双方礼貌点头,但眼神皆带着漠然,只是,何定羲在越过樊秉宽,与高大英挺的夏天擎并行时,很快地朝他丢了个眼色才继续往前走。
樊秉宽跟夏天擎进到御书房内,就见定国公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毫无意外这肯定是让何定羲给气的。
放眼文武百官,虽然不是所有官员都是定国公的亲信心腹,但敢说真话、与他对抗的也只剩官居二品的谏议大夫何定羲,偏偏三十二岁的他孤家寡人,无妻无妾无子,父母皆逝,铁铮铮的汉子油盐不进,饶是万人之上,一人之下的定国公也拿他没辙!
“你们看到他了吧?何定羲一副天不怕地不怕,嚣张到令人发指的地步,我都想杀他灭口!”定国公气到目眦尽裂,坐都坐不住,气得踱步。
“国公爷,你冷静点,这么气会伤身的。”樊秉宽连忙出言劝着。
夏天擎没有说话,但黑眸闪了闪,静立一旁,看着樊秉宽这条廖博均养的走狗好言好语的劝着,还亲自倒杯茶送上让廖博均喝下,顺顺气儿。
樊秉宽是攀着廖博均一路往上爬到应天府知府的位置,但也为了爬上这个位置,死在他手上的忠良百姓也不少,但他不在乎,只有爬上这个位置才能给女儿最好、最安全的生活。
定国公深吸口气,神情缓和了些,这才看向夏天擎,“我听到一个消息,何定羲终于肯私下与你会面了?”
他上前拱手道:“是,他给了我一只折子,希望我能动员朝臣中反国公爷的年轻官员连手上奏,让皇上出面处理,只是那折子当晚却让府中一只小犬……”
“那不是天擎的错,那狗儿是小女的爱犬,也不知它怎会往天擎的书斋去……”
樊秉宽的话还没说完,定国公就插话,“不只那一晚吧,据我所知,这一连几晚,即使你女儿染上风寒卧病在床,那只小白狗也都在书斋里。”
樊秉宽跟夏天擎脸色同时一变,尤其夏天擎的黑眸迅速闪过一道来不及捕捉的冷光。
定国公倒是气定神闲的喝了口茶,再看着两人,“你们都是我的人,我派人监控你们是无情了些,但小心驶得万年船,咱们现在走的是反间计,天擎得演戏取得何定羲的信任,他的一言一行我得更清楚,免得……哪天怎么死的都不清楚。”
“天擎不会背叛国公爷的,他是我养大的。”樊秉宽急忙答。
“国公爷,爹对我的养育之恩,天擎铭记在心,爹也一再提及他有今日全是国公爷所赐,为国公爷效忠就是报答爹的养育之恩。”夏天擎拱手道。
“我知道,其实你们不必担心,我只是习惯掌控每个替我办事的人。”他突然笑了出来,“对了,天擎跟芷瑜的婚事要办了,是吗?”
樊秉宽连忙笑着哈腰道:“是,就等小女的身体再养好一些。”
“好好好,届时肯定到府上喝一杯喜酒,只是……”他突然话题又一转,“天擎,那折子内容我已查到,但我要你再去探探何定羲的下一步是什么。”
“是。”夏天擎恭敬拱手应道。
接着,樊秉宽跟夏天擎退出御书房,往宫外走去,途中听到某处围墙内传来皇帝与嫔妃的嬉闹声。
“皇上,臣妾在这儿呢。”
“旗妃,哈哈哈……朕来了,朕抱到爱妃了!亲一个,哈哈哈!”
一墙之隔的那处是御花园,一国之君没上早朝倒是有力气与爱妃笑闹追逐。
两人沉默的离开皇宫,在宫门前上了马车,夏天擎才开口,“爹,国公爷不信我们才找人监控,这种人值得我们为他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何大人是难得的好官。”
樊秉宽也明白,“我们已无退路,国公爷的势力比你想象的更强大,与他为敌就是找死。你也清楚,爹为了你、为了芷瑜,手染多少鲜血,那些肮脏事全成了把柄,爹受制于他,再也翻不了身。”他摇摇头,长叹一声。
夏天擎抿紧薄唇,黑眸闪过一道阴鸷之光,但在樊秉宽看向他时迅速转为不安,“国公爷的反间计是要取信何大人引出五皇子,再杀了五皇子。五皇子可能是秋邑王朝最后的皇室血脉,当今皇上荒淫纵欲,龙体能——”
“天擎,不要被何定羲影响,那会招来杀身之祸,你也别试着说服爹改过自新,皇上是庸才,如今是谁在把持朝政你也清楚!切记……”樊秉宽脸色变得冷峻阴沉,声音更冷,“要是因为你,芷瑜有任何差错,我会亲手杀了你!”
夏天擎点点头,适时让自己脸上露出一抹不安的恐惧。
果不其然,樊秉宽笑了,拍拍他的肩膀,“不用怕,只要你听爹的话,你绝对会爬得比爹现在还高,我跟在国公爷身边多年,他是看重你的。”
“爹放心,我不会再提这些事。”
“那就好,这么多年来,我唯——次对国公爷阳奉阴违就是救了你的命,你好好做事,只要你不说,我不说,没人知道你的真实身分。”
夏天擎再次点头,神情充满感激,不意外的,樊秉宽脸上的笑容更大了。
接着,马车到达京城的富贵大街,夏天擎以找何定羲为由先行下了马车。
樊秉宽返回府里后,就先去西晴院看女儿,没想到她竟然在练习走路,代步的轮椅就摆放在亭台一角。
看着女儿朝他露出笑容,再以几乎完美的姿态一步一步的走向自己,他不禁眼眶微湿。女儿幼时摔伤,虽然他砸重金四处求医治疗,仍让爱女的脚落下残疾。
她一年年长大,身边虽然有夏天擎为伴,却因自卑心作祟导致她宁可坐轮椅也不肯在外人面前走路,那些同情或嘲笑的眸光让她鲜少外出,变得孤僻,连个说得上话的朋友都没有,她心心念念的只有她的天擎哥哥,一心只想嫁他。如今美梦就要成真,她许是因此想练习走路,教人看不出她的跛脚吧。
他忍不住摇头一笑,慈爱的看着站到眼前的女儿,“唉,女大不中留啊,知道婚事近了,不想坐轮椅拜堂才这么努力练习走路吧?爹自认宠你爱你,却没抓到你这点心思,早早决定你的婚事,还让你抱病走了一趟月老庙,硬是折腾身子……”
“爹,不是说不再提这件事了吗?”樊芷瑜困窘极了,而纪香跟苏玉还在一旁低头偷笑。
两个丫头这几日可开心了,她们没想到承认偷偷带着主子出府拜月老,反而成就她跟她天擎哥哥的婚事,原本泄密的愧疚早就荡然无存了。
殊不知樊芷瑜好后悔,早知道就不该去拜月老的,那个特殊技能害惨她了,每到亥时她就变身成雪儿,而且一定会在夏天擎所在的地方出现。
一连数晚,夏天擎在书斋,她就变成小奶狗现身,好在她可以用狗爪挠挠书房门让夏天擎开门让她离开,不必硬在他视线所及的地方待上一个时辰,得以溜回自己房内等着再变身。
樊秉宽瞧女儿脸上尽是无奈,也没多想,只当她羞于他的促狭,呵呵笑道:“好好好,不提了,”说不提,又饶富兴味的看了轮椅一眼,“想当个好贤妻了?”
“爹又在笑话我!”樊芷瑜想也没想的就脱口而出,“我不会嫁天擎哥哥的。”
“是是是,你不嫁,你最好不想嫁,”樊秉宽根本没将她这话当真,仍一味的认为她是害羞,“对了,你的天擎哥哥去办点事儿,你多练习练习,待他回来看到你这么努力,一定会好好称赞你一番。”
“爹,我是真的不想嫁。”既然都说出口了,她不介意再说一遍。
但谁信呢?她爹笑得阖不拢嘴,摆明了不信,就连纪香跟苏玉都一脸憋笑,她干脆不理他们,气呼呼的转身径自练习走路。
樊秉宽笑着离开,两个丫鬟也下去做事了,樊芷瑜边练习走路还边想着,其实她的跛脚真的不严重,她前世在想什么?怎么自卑感那么重?
还有,她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爹相信,她是真的不想嫁给天擎哥哥?
或许,改变自己是个起点,别再当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闺女,学着自主……
打定了主意,樊芷瑜转身走到自己的书房,这间书房不管是书柜、桌椅、家饰皆与夏天擎的书房长得一样,樊秉宽甚为宠她,也知道她一心系在夏天擎身上,特别建造两间相同的书斋,当夏天擎在书房时,她也能坐在书房里幻想自己跟他坐在同样的地方做事。
认真说来,夏天擎很会演,在前世时,知道孤僻的她最爱看一些杂书,不爱出门,总是从各地搜罗不少书籍给她,瞧瞧这两面满满的书架上,除了《诗经》、《楚辞》等文学书外,也有游记小说及民间话本。
真难相信,她的上辈子孤僻到只有这些书籍作陪。
这一世,她定要走出府外,见识书中的种种风景,看到更多人、更多事,这样的改变一定也会让爹改观,进而相信她是真的不想嫁给天擎哥哥!
她在长桌前坐下,翻起书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敲门声起,苏玉抱了雪儿走进来,“小姐,雪儿又跑到少爷的书斋去了,齐江将它抱过来给我,还小声的要我能否在晚上看紧它,别让它再去吵少爷,说这几晚少爷因为它又更晚睡了。”
“天擎哥哥晚睡才不是雪儿的原因,雪儿只待一下子就挠门板离开,哪有吵人。”她一边抱过雪儿,一边忍不住的替“自己”平反。
“小姐怎么知道?”
“因为我就是雪……呃……我是说,雪儿离开我房间到回来只有一下下。”她尴尬的澄清,暗吐口气,差点说溜嘴了。她连忙让苏玉出去,再看看趴坐在桌上的雪儿,从抽屉拿出一颗小木球给它,就见它伸出狗爪子挠着木球玩了起来。
“雪儿,你要会说话肯定也会抗议吧,没做的事却被怨上了。”她伸手点点它的小鼻子,见它转了一圈再蹭蹭她的手,她微微一笑,揉揉它毛茸茸的身体。
“你也觉得我变得不一样吧?是不是比较会笑?比较会想了?不管你听得懂听不懂,我想跟你说声抱歉,你每晚都得当我的挡箭牌,可是,我想要的跟月老爷爷想的已不同,命中注定的姻缘,我不想要了……”
许是她的碎念太长了,雪儿又回头去玩它的木球,她又叹了一声,吐了口长气,她怎敢再嫁天擎哥哥,一次就怕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