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苏玉跟纪香进来伺候,尤其是苏玉边替她梳发还边偷偷瞄着她。
“怎么了?”
“没有,呃……有,就是少爷出门前交代外头有些乱,要小姐忍着点别出门。”苏玉说。
但纪香知道这丫头想的根本不是这事儿,而是两位主子已一连五天同床共枕,但好像该发生的都没发生,床单上没有落红也没有男欢女爱的痕迹,苏玉性子好奇,很想问问主子却又没胆子问。
樊芷瑜不知道外头到底有多乱,但前两天两个丫头出门回来,说到在富贵大街外有名年轻官吏当街绑走一个小美人,说是小美人的父母欠债,小美人哭着否认,但没人敢上前帮忙……
那官吏跟定国公有远亲关系,没人敢插手,事后听说何定羲带了人去将那名小美人救出来,老百姓对恶名昭彰的定国公也更加厌恶了。
思绪间,两个丫头备来早膳,也替雪儿备了狗粮跟水。
她静静的吃着早膳,看着苏玉抱起雪儿挠挠它的下巴,再拿着木梳替它梳毛后,将它放在地上,拿了木球丢出去,就见它拔腿朝着愈滚愈远的球追去。
一切看似跟以往一样,但她知道不一样了。
这是第几天了?她看着雪儿开心的追逐木球。
似乎从那句“我爱你”开始,她变小奶狗的时间及长短有点混乱,好在鼻子痒成了变身前后的预兆,让她还有时间回房间或书房,不让任何人打扰。
也因此,她从善如流乖乖待在家,不然在外变身恐会被当成妖魔鬼怪了。
可为什么?难道是……月老爷爷的法力开始不给力了?因为天下还有不少瞻男怨女难成佳偶,月老爷爷正忙着替那些人牵红线忘了她?
说起来,天擎哥哥仍在进行他的复仇大计吧,说那些让她心动的话是要她接受他,毫无保留的交出自己,这样他才能伤害她爹、伤害她。
她,其实还是走不出去前世的阴影……
“因为,我爱你。”
然而每每回想起这句话她的心都震撼不已,她想相信,但她也好害怕……
樊芷瑜轻叹了一声。
苏玉跟纪香纳闷的交换目光,这几天主子叹气的次数也许比十几年加总的多呢。
她走到雪儿面前蹲下身,它正舔着丰润的白毛,她摸摸它的头,它蹭蹭她的手,她揉着雪儿柔软的毛发,回想变成它时的一幕幕——“小姐这几天都没吃药?”
那时她生病,天擎哥哥问起她吃药的情形,应该是真心的关怀。
“你的主人变得很不一样,我……怎么也变得有些不一样呢?”
她记得那时,哥哥是苦笑的说,所以,他跟前世已不同了?
“我会娶她,但再多就没有了。”
但这也是哥哥说的,娶她,但他不爱她。
“你的主人,我到底该拿她怎么办?”
她困扰了哥哥,是因为他察觉到他一直低估了自己对她的在乎?
“好了,该带你回西晴院,不然你的主子半夜醒来,可不好入睡。”
他在乎她能不能好睡。
苏玉跟纪香面面相觑,小心翼翼的看着自家主子一下子皱眉、一下子笑、一下子生气,一下子又有些沾沾自喜,这会儿又笑得甜甜的……雪儿都从她手上跑开了,她的纤纤小手还在半空中摸啊摸。
“要不要请卢老太医来?”苏玉很不放心。
“我也这么想。”纪香头皮都要发麻了。
然而她们还来不及行动,卢老太医却已匆匆来到樊府,因为樊秉宽从宫中返回途中被刺杀了。
房间内,樊秉宽躺在床上,卢老太医边处理他的刀伤边说:“京城真的快不能待了,上回是夏大人,这回是樊大人,你们还是官呢,小老百姓住得愈来愈不安心,街上还有酷吏横行,哪天出大事我都不意外了。”
卢老太医感慨,老百姓想认真干活努力挣钱,但皇帝眼中只有美人,有权势的官只在乎钱,王朝能不乱?
出大事?站在一旁的樊芷瑜心里一沉,难道是这个时候?好像是……
天啊,前世爹在这时候突然生了重病,接着被软禁!
“手臂上被划了一刀,好在伤口不深。”卢老太医将樊秉宽的伤口包扎好,一抬头竟见樊芷瑜的脸色苍白,“丫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受伤的是你呢,要不要我也帮你把把脉……”
他话还没说完,夏天擎已快步走进屋里,他身后跟着一个男人。
樊芷瑜脸色倏地更白,那是喊天擎哥哥少主的人,什么时候他已经可以自由的登堂入室?
她突然害怕起来,想起前世樊府当家换了、奴仆换了,她身边只留着纪香、苏玉跟齐江。
夏天擎蹙眉看着面无血色的她,伸手握住她冰凉的小手,“吓坏了?是我不好,爹身边有许多暗卫保护,但那些刺客人数更多“我不是没事了?芷瑜你别担心。对了,曹晔,多谢你,不然我这条命可能就没了。”樊秉宽向曹晔点头称谢。
“爹,他是?”她无法不开口问。
“天擎的人,呃……有些事你不知道,但爹在几年前就将很多事交给天擎处理,曹晔也是他找来办事的,今天若不是他,爹也许见不到你了。”他摇摇头,没想到定国公这次会派这么多人来杀他,根本是不想让他活。
这么说,天擎哥哥的人早已经渗透进来了,而她竟还在傻傻地想着他说的爱她是真是假?
如果他们真的成亲了,一切将会回到原来的轨迹,最终仍是悲剧收场。
深深的寒意渗入骨血,樊芷瑜觉得好冷,她深吸口气环抱着自己,看着夏天擎,“哥哥,我想一人陪陪爹。”
他蹙眉,觉得她的神情有些不同,但他还是跟樊秉宽说:“爹,好好休息。”随即与卢老太医等一行人走出去,其他丫鬟、小厮也让他全遣了下去。
樊芷瑜握住父亲的大手,要自己振作,眼光坚定的道:“爹,一旦你的伤好,我们就离开京城找个地方过日子吧。”
樊秉宽皱眉,“怎么突然……”
“我是认真的,爹年纪也有了,刚刚卢老太医也说了京城只会愈来愈乱,我们早早离开,可以早点过平静省心的日子。”她说。
“这事得跟天擎……”
“不,就我跟爹走,天擎哥哥留下,哥哥有自己的志向,他想做什么,我们支持他,但不一定要留在这里。”
“但你们是夫妻,怎么可以……”
“我们不是,我一直没答应嫁哥哥,哥哥也尊重我,我们虽同床共枕,但就像小时候睡在一起那样而已。”这是谎话,但她不认为需要解释太多。
所以,没有圆房了?樊秉宽傻了,这怎么回事?
樊秉宽犹豫不决,外头风声鹤唳,很多状况他跟夏天擎都对她隐瞒,就算要走也得等事情落幕,安全了,他才能带着她离开,“这事你还是跟天擎谈谈吧,看他怎么说,我想他应该也会希望你再等些时候。”
“为什么爹不直接跟我走就好?”她不希望爹对夏天擎太信任,她怕自己来不及阻止悲剧再度发生。
“事情很复杂,但你不需要知道。”他太爱她,那些为权势斗争的丑陋事,他一点也不想说给她听。
不管樊芷瑜怎么跟她爹央求,他就是要她去问夏天擎。
她只好妥协,出了屋子问了纪香,得知夏天擎人在东云院后,她不让两个丫鬟跟,迳自前往。
夏天擎在书斋里,曹晔也在,但一见到她就微微一笑的先行退下,樊芷瑜便将跟她爹说的话——道来。
他眸色一闪,他怎么能够放她走?他筹划谋略那么久就等着收割美好的果实,这其中也包括她,她这一走若是被定国公的人掳去,成为定国公挟持的人质,那一切都前功尽弃了。
“你想做什么都行,但这件事得再延些时候。”
“为什么要延?”她急急的问,她觉得危险,她要愈早把爹带离这里愈好。
他皱眉,“就像爹说的,事情复杂。芷瑜,难道你不相信我跟爹?”
“我相信爹,可我不相信哥哥!”心里的焦虑无处发泄,她不管不顾的叫了出来。
他直觉的要将她拥入怀里,“你说什么?你不信我?我那么爱你……”
他还要撒谎?!她在心中怒吼,用力的推开他,狂乱的哭喊,“不,你不爱我!我知道你不爱我,我知道你居心不良,我什么都知道,我不会再重蹈覆辙让你伤害我!伤害我爹!”
重蹈覆辙?他难以置信的看着她,这四个字她怎么能说得如此笃定?“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事?”他怀疑的黑眸紧紧地攫住她泪眼汪汪的面容。
她抽抽噎噎的点头,“对!我知道哥哥的计划,计划报复爹,也要我这仇人之女死掉,别问我怎么知道的,我只请求你放过我爹,只要你答应,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他震惊的看着她,这世上最不可能知道他的报仇计划的就是她,她怎么可能会说出这种话?除非…………夏天擎心里突然有一种奇怪的念头。
前一世的她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女,这一世他却看着她努力练习走路,看着她走出府,看到她替父亲行善,看着她成立宽仁堂、帮助大杂院、行善团……她变得更为灵动慧黠,南越侯府的那场茶宴,不少出席的皇亲国戚的公子都对她惊黯不已,连带地她残缺的跛脚之憾竟无人再提起。
没错,她蜕变太大,她破茧成蝶,整个人熠熠发亮让人无法忽视,若非曾经历过什么刻骨铭心的伤心事,一个人怎么会突然有这么大的变化?
所以,她也重生了吗?记得过去发生的种种,不愿再重蹈覆辙?
她不停的哭泣,她不知该怎么办,只能一直求他,“放过我爹,求求你……呜呜呜……”
他看着她,再想到她一直莫名的要将他跟梁芝芝凑成对,还有从上元节后对他的态度丕变,还曾哭喊着叫他坏人……
夏天擎笑了,多么不可思议,老天爷竟各给了他们一次重生的机会。
他竟然还能笑?!这个人的心到底有多硬,她都这样苦苦哀求他了!
夏天擎走近她,伸出手轻轻的替她拭去眼泪。
樊芷瑜眨眨泪眼,有点呆住了,因为他的眼神太温柔、太深情,好像她刚刚没朝他大吼撒野,没在怒发冲冠下吼出了不该说的话似的。
“要放过你爹很简单,只要让我顺心如意。”他的语气也好温柔。
他态度这么好,她也不好太差,只能轻声的问:“行,怎么让你顺心如意?”
“当我要你嫁我的时候,你得一身凤冠霞帔的嫁给我。”他一眨也不眨的凝睇着她,眼神很犯规,要多温柔就有多温柔。
“呃,不能别的?我是指除了这个条件外。”
“不能。”他低声诱哄的将她拥在怀里,“而且还有附加条件,你要爱我,要为我生儿育女,要陪我一生一世,要与我天长地久。”
她呆呆的眨眨眼,这算条件?这不是她前生梦寐以求的人生?她不懂,他明明不爱她,他恨她爹啊……还是他打算娶了她再折磨她?
“咳,我嫁给你是当小妾吗?”她觉得应该问清楚。
他扬起唇一笑,“我没打算纳妾。”
那她就是正室喽?那到底哪里出问题?
“此生,我只要与你携手共度,只要你愿意嫁我,我保证我不会对爹做什么。”
他黑眸眼底的情愫那么深浓,她突然发觉自己是不是弄错了什么?
重生后很多事早就不一样,她是不是自己吓自己?不行,兹事体大,还是说清楚的好,“若这样你就愿意放过我爹,我也愿意倾其所能的当一名贤妻良母。”她承诺道,如果最终还是一样,她已尽人事,就当听天命。
他看得出来她还是怀疑他别有居心,嘴角扯出一抹淡淡的自嘲,看来前世的事真的令她却步,不敢放心的爱他,这也是他咎由自取,他只能用这一世来证明他是真的爱她的。
“好,成交。”他说。
“成——”
他俯身吻了她,当作盖印章。
***
时序由夏入秋,秋邑王朝经历一场官场风暴。
先是旗妃向皇帝求情,说是宫中有人嫉妒她受宠,刻意诬陷她兄长假传圣旨欺凌百姓,皇帝让人先赦免了旗国舅,以查案为由,裁定日后再议。
接着福州刺史假传皇命强抢民女,也在某人进贡给皇帝一群美人后,什么欺君之罪、杀死百姓等事也全免罪了,为此,何定羲为民请命怒上奏章,要皇帝为国家社稷着想,三思而后行,严惩其官员,否则必败。
皇上震怒,何定羲不仅被夺俸还被施以杖责,其他力挺的年轻官员也连坐同罪,其中也包括带头的夏天擎,只是他们并未被杖责,而是罚停俸禄三年。
这些消息如火如荼的在全国各地传了开来,掀起舆论,有更多丑事被掀了出来,包括几个州的地方父母官为了搜集美人进宫,竟然将其家人诛杀殆尽,再强掳美人入宫,这几个官全都是定国公的亲信。
群情激愤,许多朝臣及地方官挡不住这波百姓拚死力争一个公道的民意,不得不为浇熄众怒——上奏,请求奖赏何定羲等忠贞官员,严惩旗国舅、定国公等恶官。
然而当这把熊熊的民怨之火延烧到京城时,却在廖博均这只狡猾老狐狸的引导下,烧向过去曾是他旗下走狗的樊秉宽。
对此樊秉宽倒是有心理准备,心知权大势大的定国公不会那么容易被撂倒,他老谋深算,就算遇上了浪涛也懂得弃车保帅以自保。
眼看灾难将至,樊秉宽自知在劫难逃。
坏事是做不得的,该偿还的债还是得还,这一晚他特别将夏天擎找来他的房间说些心里话。
夜更深,烛火透着柔光。
樊秉宽显得有些苍老,他重新打量夏天擎,俊美出众,确实是人中之龙。
时间过得好快,当年施太傅一家被抄家灭族,是他带着大内侍卫与官兵前往太傅府执行皇令,不多时太傅府已血流成河到处都是尸首,就连他也受不住那浓浓血腥味迳自往宅院后方走,没想到就见到三名奴仆神情紧张的守在柴房门口,其中两名拿着刀冲向他,为了自保,他只会爸挥剑杀人。
两名奴才倒地,另一名立即朝他跪下,“呜呜呜……小的求求大人饶小主子一命,他出生时体弱,数度遇死关,是夫人抱着小主子离家四处求医,这一离府整整去了六年,前晚才带着身体健康的小主子回来,本想筹办筵席让小主子亮亮相,怎么知道竟是回来赴死劫的……”
奴才哭诉的声音彷佛还在耳际。
樊秉宽摇摇头,目光再度回到坐在他对面的夏天擎身上,这才开了口,“当年,施太傅的妻子,也就是你娘,为了你离府求医是众所皆知的事,但只有少数人知道你在不对的时间回京了,那晚我看到你被几名奴仆舍命护在柴房内时,我忽然想到我的女儿……”
樊秉宽沙哑着嗓音,谈及扶养他的私心,如果没有思及女儿的未来,他不会救他,所以天擎可以恨他却不能恨芷瑜,说穿了,她才是天擎真正的救命恩人。
“爹为什么要跟我谈这些事?”夏天擎表情很冷,口气也冷。
他苦笑,但看着养子的眼神却是愧疚的,“虽然你一样敬我,喊我一声‘爹”,但自从你跟何大人愈走愈近,与我愈来愈生疏,再与何大人成为挚交,我心里是有准备,你大概已从何大人那里得知当年你爹被陷害遭罪的真相。”
他沉默,黑眸却更冷峻。
“你施家上百口的枉死,爹难辞其咎,爹是助村为虐的坏人,我死是应该的,这是我的报应,”樊秉宽此刻满脸低落,像极了弃械投降的老人,“但芷瑜不一样,她做了很多好事,不该被我牵连,看在我养育栽培你的分上,求求你把她带得远远的,一生一世护她,不再回京城。”他泪光闪动的请求。
夏天擎内心激动,他终于对过往坦白,承认自己的错!
“天擎,我真的做了很多不可饶恕的坏事,如果人生可以重来一次,我会当个好人,只求你答应我最后的请求。”因他的沉默,樊秉宽再度泪眼央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