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武枫暂住在紫龙宫中,潜心研修这部新到手的刀法。
无情刀法不愧是天下第一,光是要达到无情的境界,就不知得先剔除多少人。以武枫的资质,要练成刀法并不难,然而他的心境却一直无法与刀法契合,故而不得要领,瓶颈重重。
处于众生,且独立于众生,心如止水,意如金石。
这是《无情刀法》的开头篇章,意指处在众生之中,却不是其中的一分子,像是个高高在上的神明一般俯视众生,对于人生百态皆是心如止水,意志须如金石般坚定,生死离别都动摇不了。
武枫静坐冥思,体悟着这种境界,但心绪却一直缠绕在先前魏长老提点他的话华轻轻还没有死,紫龙宫用秘法将她的尸体冰封起来,护住她最后一口气,唯一的生路,就是取得洪荒巨兽的精血,以其庞大的生命之力刺激渗透华轻轻的全身经脉,才可能恢复生机。
然而洪荒巨兽是多么可怖的怪兽,它平时蛰伏于潜龙山深处,连魏长老都没有胜过它的把握,否则紫龙宫早就将其收伏。对于武枫而言,要战胜实为妄想,唯一的可能就是练成无情刀法。
无悲无喜,无生无减,见山非山,见水非水,明堂为空。
摒除了一切情绪之后,无惧悲喜,无视生死,连双眼所看到的事物都是一场空,这才有资格开始练无情刀法。但是武枫练刀的原因,就是为了要救华轻轻,如果让自己一切放空,无悲无喜,便与他的初衷背道而驰,又该如何进入这种情境?
他不断的想起华轻轻对他说过的话,他为家仇习武,为救母深入险境,为华轻轻入山斩兽,如果真练成了无情刀法,届时他还会想做这些事吗?即使他成功的报了家仇,救活了华轻轻,然后呢?两人过往的爱恋与感情,那些互相扶持的记忆,难道会因为他不承认就消失了吗?
他记得华轻轻最喜欢笑,每次那圆溜溜的大眼一转,就有满腹的鬼主意;她带他闯过了入惊天岛的三道关卡,带他满岛胡作非为,甚至把华之尘的宠兽黑羽鹗都给烤来吃;还帮他智擒鬼鸦道人,混入洞天门,杀死了奇颛……这些回忆,已经是他思念她唯一的慰藉,他不忍忘,也不会忘,少了这些,他都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人性。
一志凝神,洗心涤虑,气遍周身,万流归宗……
越思考越是痛苦,越体悟越是难受,武枫几乎要被练不练无情刀法的矛盾搞得崩溃,最后他索性不再想,拿起焚天宝刀,试着按照无情刀法的内功心法运转真气,挥出那无敌的刀招。
然而只是第一招,他便觉得气血倒冲,头痛欲裂,真气像要撑破四肢百骸。他咬着牙,又练了下一招,这次却真的吐了一口血,丹田剧痛,他知道自己要是再练下去,一身的武功就算是废了。
武枫呆站在当场,失神地将焚天宝刀往地上一插,突然放声大吼,“啊——啊——”
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没有一丝保留的大吼,如果不这么做,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忍受这些苦痛多久。
这种发泄的方式很笨、很蠢,但是他还能怎么做?谁能给他一条路?
他的哀痛与悲伤,似乎连天地都为之阴霾,他一向一往直前的武道之路,似乎因为华轻轻的变故,变得前途茫茫,可是这并不是因为华轻轻恣意闯入了他的生命,而是因为他太晚发现她对他而言有多重要。
为什么他会这么驽钝?为什么他会这么蠢!
武枫不甘心地又拿起了焚天宝刀,一招一式地练了起来,这一次他只挥出一刀,就如受重击,趴倒在地,撞得满脸血,他紧握着双拳,愤怒地捶着地,痛恨自己的无能。
“孩子,不要再练了,这不是你应该走的刀道啊!”
一道温柔且压抑着心疼的嗓音,幽幽的从上方落了下来,武枫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在看到来人时,他僵在当场无法动弹。
惊讶、感动、怀疑、释然……各种情绪一下子上涌,让他的脑袋顿时一片空白,他的表情显得有些呆滞,过了许久,他才小心翼翼的,像是求证一般轻唤了一声,“娘?”
在武枫眼中,母亲虽已步入中年,却旧美得惊人,眼角的几许纹路,更凸显了她那宛如大海一般的包容及慈祥的气质,母亲在被奇颛抓走时,他只有十岁,可是母亲的容颜,他没有一刻或忘。
袁玫一见到儿子满脸是血,心都揪了起来,她含着眼泪蹲下,扶起儿子,取出一方绣帕轻轻替他檫拭脸上的血。“孩子,这些年苦了你了,你的事我都知道了,现在娘回来了,你有什么苦尽可以和娘说,娘即使不懂武功,却也会尽全力保护你的……”她心疼儿子这么多年来受的苦,最后竟是说不下去,轻轻抱住了他。
听着母亲温柔的话语,感受着那温暖的怀抱,武枫再也忍不住鼻头一酸,几乎是贪心的汲取着母亲的气息。
他终于有娘了吗?终于有人会保护他、疼爱他了吗?
从十岁开始,他的人生就只有练武,信念也只有报仇,更是为了练无情刀法做准备,刻意让自己变得冷漠,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困难及压力,他都只能靠自己一肩扛起,他能有今日的成绩,也是靠自己一刀一刀杀出来的,其中流了多少血、吃了多少苦,从来没有人关心过。
每当下山到村子市集时,看到同年纪的孩子有母亲关爱,他其实羡慕极了,可是他只能收敛情绪,假装视而不见。如今他在武林大会大放光采,人人都只看到他的荣耀,却不知道他有时候只想找一个地方倚靠一下,安稳的睡个觉。
这么简单的愿望,却从来没有达成。
虽然与母亲的重逢是如此突然,武枫几乎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但是长年来的情绪控制,让他只耽溺了一下,很快就振作起来,他扶起母亲后长身而起,整理了一下衣裳,目光却没有从母亲的脸上移开片刻。
他沉淀了一下思绪,才缓缓地开口道:“娘,是紫龙宫把你救出来的?这些年来你受苦了。”
袁玫摇了摇头,见儿子这么快又恢复成面无表情,她更加心痛,她轻抚着他的脸说道:“是紫龙宫的人带娘出来的,这些年来,在生活用度上奇颛并没有亏待过我,若真要说有什么痛苦,就是娘很思念你和你爹。”
武枫点点头,心中有千言万语,但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只能呆愣在那儿。
袁玫叹了口气,听了魏长老说出武枫的遭遇后,她大概也能猜出小时候那个顽皮小子,为什么长大后会变得冷漠疏离,不懂得该如何表达自己真正的感情,甚至因此辜负了一个好女孩,难为他居然能忍受这样的折磨。
“枫儿,那无情刀法根本违反人性,别再练了,你练不成的。”
“娘,我……”
武枫想解释他有不得已的理由,却被母亲打断“我们虽然分离多年,但娘知道你的秉性,你继承了武哥的心性,重情重义,所以无情刀法,你是练不成的,硬是要压抑自己的本性,只是徒增痛苦。”
她可是把儿子练刀时差点走火入魔的情况看了个一清二楚,虽然她不懂刀,但毕竟她是无敌刀王的妻子,该有的见识还是有的。
“娘知道的刀,只有一把,就是你父亲的刀。你父亲每次出刀,都是为了保护自己所爱的人,有这样的信念支持着他,所以他能义无反顾,勇往直前,甚至是以弱胜强。他的无敌,并不是刀法上的无敌,而是心境上的无敌啊!”
这番话犹如当头棒喝,敲醒了武枫固执的理念。他想起自己误以为华轻轻身亡,悲愤之际朝着奇颛砍出一刀,那一刀的气势惊人,威猛无匹,连奇颛都无法接下,而这种超乎水准的表现,也是因为他当时是为了华轻轻挥出了那一刀,代表着他其实有那样的潜力,即使不练无情刀法,他也能领悟那一刀的真谛,只要刀法与心境契合,是否也能成就属于自己的无敌?
“娘,我明白了。”在这一瞬间,他的心境似乎升华了,眉宇之间的冷冽即使一时去除不了,但浑身散发出来的气质不再那么锋锐逼人。
“你明白就好。”袁玫终于稍微放心了。“紫龙宫冰棺中的女娃,是叫轻轻吧?长得很标致,娘很喜欢,你若真有心要救她、守护她,那么你的刀法就由此开始精进,娘等着你救醒她,和她说说话呢!”
“娘,我一定会救醒轻轻的,我突然……想要有一个完整的家了。”
今日的一番刺激,让武枫对于刀道有了新的体悟,他对未来该走的路更有信心了。
这三个月内,江湖发生了许多事,其中之一就是奇旭成为洞天门的新门主,因为他在武林大会上大义灭亲之举,让他得到了很高的声望。
由于武枫此时无心在意这些江湖琐事,兼之袁玫已被放出,竟没有人去揭发奇旭与凌云门勾结的事,而凌云门当然不会自己跳出来说曾经与奇旭串通,于是这件事便无疾而终,也因为武枫的低调,奇旭的风采居然有隐隐盖过他的趋势。
三个月后,武枫向紫龙宫辞行,一个人深入潜龙山。
依魏长老的说法,洪荒巨兽不止一头,但都躲在山林深处,偶尔会听到它们的巨吼,光听声音就知道没有一头是好惹的。曾经也有武功胜过魏长老的资深长老想猎取洪荒巨兽,却再也没有回来。
虽说紫龙宫不是没有更高强的高手,但这些高手一般都已归隐修练,以求取武道的高峰,要不就是在紫龙宫担任要职,冒不得险,所以要取得洪荒巨兽的精血,必须武枫自己行动。毕竟紫龙宫已经为他做得够多了,总不能连宫中高手都要替他丧命,如果连这点风险都不敢冒,那么武枫这个年轻苗子也没有培养及交好的必要。
这是很现实的情况,武枫也知道,何况他从来没有要紫龙宫帮他的想法,他们替他留住了华轻轻的最后一口气,他已经很感激了,如今他自认功力大进,即使没有无情刀法,他一样有办法取得巨兽精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