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名叫严尤,自几年前梁祥还是三品中书令时就跟了梁祥,由于脑袋清楚,手法细腻,梁祥便将许多见不得光的事交给他做,包含替他代笔与甄平通信。
梁祥做事一向不留把柄,所以不可能亲笔写信给甄王这样身分敏感的人,这一次会设局想杀害甄妍也是被梁秋莲逼急了,铤而走险。
然而提到李贞妍的身世,严尤表示他也不清楚内情,很多事情他只是依命行事,其中秘辛梁祥不见得会告诉他。
其实仔细一想,甄妍的存在很可能会坏了梁祥的某些事,毕竟先太子府被灭仍然是一桩悬案,要是甄妍记得某些事,最后查到梁祥参与其中,引起的风波就算是堂堂相爷也不可能抗得住。
之前这么多年过去,梁祥也没有对甄妍下手,一方面或许是想留着甄妍这枚有用的想子,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知道甄妍失去了十二岁以前的记忆。
无论如何,梁祥是皇帝南巡时在甄平府里布置杀手的幕后主使者已无疑,宋知剑从严尤口中问出实情后又顺藤摸瓜地找来了许多证据,如此人证物证俱在,梁祥已没有幸免之理。
灯会是由正元十五日至十八日连续三日,十九日百官开始上朝,心情上通常还在劳逸之间调适,也是防备心最薄弱的时候。
年后的第一个朝会李康睿便打了梁祥一个措手不及,当众宣读梁祥的罪证,给他栽了个勾结贼人谋反的罪证,仍是绝口不提自己曾被刺杀一事,然后命人将梁祥当廷拿下。当然宋知剑给片帝的证据隐去甄妍非甄平亲生女之事,等于隐去李贞妍的身分。
所有知道或不知道皇帝遇刺之事的官员,见到这变化,无不目瞪口呆,一国之相,居然一眨眼便被扳倒了,而且看起来毫无翻盘的可能,百官对皇帝的手段更加戒慎恐惧,而在其中扮演关键角色的宋知剑也因今日一役,被公认为朝中绝对不能得罪的人物。
可是这一天,宋知剑其实没有上朝,因为他奉命到相府抄家去了。
相府内一如往日,刘氏早晨起身后在房中喝了几口肉汤,吃了半块胡迸。这胡饼还是京西辅兴店最有名的那家买的,味香皮酥,平时刘氏赞不绝口,但今日她却有些食不下咽。
她祖父是太子少保,因文采过人,先皇喜欢他写的字,便钦赐文定侯,父亲袭了候爵之后,也做了太常寺卿,虽然都是些品级高可没啥实权的位置,但刘氏书香世家出身,自也是矜贵不已。
当时梁祥状元及第,方入翰林,原来她父亲还对梁祥看不上眼,想让她嫁皇子,不过刘氏自小性子泼辣,目中无人,不知怎么的就看上了没有背景的梁祥,刘父拗不过只好让她下嫁。
之后梁祥也算争气,一步步走上了相爷之路,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替刘氏挣了个一品诰命夫人,让刘氏也尝到了做相府夫人的风光,可惜她肚子不争气,只生下一个女儿梁秋莲,后来知道梁祥有个外室顾氏,养在京城东南敦化坊的一个房里,原想偷偷做掉,想不到顾氏竟生了个子,反倒让刘氏无从下手。横竖梁祥只是养在外头也不认祖归宗,刘氏便睁只眼闭只眼。
不过她近来也无心管顾氏的事,反倒是女儿梁秋莲简直闹得整个相府屋顶都快掀了。年前梁祥答应女儿要替她解决甄妍那个麻烦,如今灯节都过了还没有消息传来,连刘氏都有些不耐烦了。
「娘!」
才想着,梁秋莲已来到了母亲跟前,她的形容憔悴,人都瘦了一圈,却因此显得眼睛更大,可是那双大眼里无时不闪人着狠厉的精光,有时都让刘氏胆战心惊,不知道自己的女儿怎么这么凶残了。
「爹究竟在忙什么?他答应女儿的事,究竟做得怎么样了?」
刘氏也觉得时间拖太久了,按下心中的烦闷,安抚女儿道,「你放心吧!你爹答应的事还没有失信的,你爹是相爷,要拿捏一个御史的小妾有什么难的?」
「可是爹说不会让甄妍活过灯节的啊!」梁秋莲气得跺脚,手里的绢帕都快被她揉裂了。
「灯节昨天才结束,说不定今天你爹下朝就会带来好消息了。」刘氏其实也不确定,而且她一直有种不好的预感。
「只是这样轻易的让甄妍死去,女儿还有点不甘心呢!」梁秋莲一想到甄妍国色天香的容貌,就嫉妒得心都痛了。
「如果落在我手上,一定要毁了她的容貌,然后把她卖入那种最肮脏的土窑子,每天侍候不同的男人。」似乎脑海里已在想象那种画面,梁秋莲吃吃地笑了起来。
「再怎么会弹琴又如何?长得漂亮又如何?最后还不是活得生不如死。」
这说得有些下流了,哪里还有大家闺秀的样子?刘氏皱起眉,但也不知怎么开口说她,这时候房间外却传来了个冰冷的声音。
「原来梁小姐想要的是这样的结果?宋某记下了。」
母女两人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皆是一惊,齐齐转头看向门外,果然看到宋知剑穿着紫色官服,背着光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感受到他浑身的凛冽。
「宋知剑?你怎么进来的?」刘氏惊叫起来。
梁秋莲的反应却与母亲截然不同,她直接忽略了宋知剑方才说的话,一脸惊喜地笑道,「三郎可是来找秋连的?」
若是平常,宋知剑根本不会搭理这对母女,但他今天好心地大发慈悲,冰冰地道,「宋某今日是奉皇上之命来相府办事,怡好听到你们在谈论宋某的小妾,真是赶巧了。」
「这……」刘氏有些尴尬,但更多的是心慌,她们谈的可是杀人的事啊!「只是开开玩笑罢了……」
梁秋莲却不觉得那有什么了不起的,区区一个小妾,就算这回没杀成,等她成功嫁入勇国公府,转眼就将甄妍发卖了。「那只不过是个小妾,三郎无须如此介怀。」
「宋某的确不介怀。」宋知剑看着这对母女的目光,像是在看两个死人。「反正相府都要被抄家了,再添一桩蓄意杀人也不是什么大事。」
「你说什么?」刘氏倒抽了一口气。
「抄家?三郎你这开玩笑的对吧?」梁秋莲的媚笑却是僵在了脸上,终于转为铁青。
「为什么相府会被抄家?」
「梁相……噢不,他现在应该已经被免官了。梁祥于皇上南巡之时,安排刺客,蓄谋害皇上,这个罪名足够让他被抄家了。」宋知剑难得跟这对母女这么有耐性地解释。
「不可能!」梁秋莲一口否认。「爹没有理由做那种事。」
「如果是与先太子有关呢?」
「先太子?」梁秋莲一头雾水,但余光瞥到母亲突然发白的脸色,她整颗心都凉了。
「娘,这是怎么一回事?」
刘氏欲言又止,这是要如何与女儿解择?更不用说宋知剑还在这里。梁祥的事她也是一知半解,只是偶尔听到他似乎和什么贵人有接触,提到了先太子。
先太子,多么敏感的人物啊!她当时怎么就没有提醒梁祥呢?
「请两位和宋某走一趟吧!」这句话宋知剑还算客气,下一句话眼中却射出精光,冷厉地道,「你们不会希望宋某出手相请的。」
他话一说完,房内的母女马上听到外头乱哄哄的声音越来越大,都是那些奴仆婆子的求声。
她们忍不住由敞开的门户往外看,府里的细软一箱一箱的被抬了出去,那些负责抄家的人,分明都是皇帝禁卫的飞骑军啊。
所以,皇帝真的对他们梁家动手了?刘氏吓得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她的好日子到头了吗?刘氏心思纷乱,但脑袋又像一片空白,她的目光落在了桌上那半块还没吃完的胡饼上,空洞地想着,她这辈子还有机会再吃到吗?
而梁秋莲则是瞪大了眼,不相信自己会落到这个境地,更不相信宋知剑会这么无情地对待她,眼前这个紫衣男子,如此挺拔俊朗,清贵如同天上的月,就算做的事如此残酷也不减风度翩翩,他该是喜欢她的啊!怎么可能对她冷眼待呢?
不想再与这对母女纠缠,宋知剑微一抬手。「来人,将梁祥的妻女拿下!」
外头进来了几名飞骑军,很快地制住了刘氏及梁秋莲。
刘氏因为太过害怕,根本没有一点抵抗,但梁秋莲却是猛力地挣扎,完全失了她一向自傲的大家闺秀风范。
「不!我不要,你们不要抓我!」梁秋莲尖叫着想去抓那些飞骑军的脸,但手却被反绑在背后,她泪眼看着宋知剑,仍抱着一丝求生的期待,「三郎你不会对我这么狠心吧?我爹做的事我根本不知道,你……你不应该抓我……」
讵料,宋知剑并没有丝毫怜惜,只是淡淡地道,「带走。」
说完他便转身要离开,想不到梁秋莲大哭了起来,那声音尖锐得连抓住她的飞骑军都受不了,皱起了眉头 「三郎!你不要丢下我!你不能看我死啊!我可以为你做牛做马,我也不当你的正妻了,我当你的妾好吗?再不然当你的婢女也可以,你不要抓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宋知剑停了步。
「很可惜,梁小姐,这回不能如你的愿。」他慢慢地回头,看着她的目光,却如深潭般沉一般冷。「在你第一次出言侮辱宋某心爱女人之时,已经决定了你的死期。」
梁祥由一介白身到权倾天下的相爷,一呼百诺,在朝中呼风唤雨,曾经是寒士子们崇敬的对象,如今涉嫌弑君被逮,相府抄家,以梁相爷为中心的一党人马也迅速垮台。
平时只是逢迎梁相并未受重用的,如今连忙撇清关系,撇不清关系的就用各种方式避祸,辞官隐退,上书自贬,什么招式都使出来了,朝中一阵大清洗,风气竟是变得清新了不少。
虽然宋知剑在这件事情上并不出风头,明面上的调查是由大理寺进行,宣读罪状则是皇帝亲自来,但每个人都心知肚明,其实把梁相这座大山铲除的人就是宋知剑,皇帝对其宠信可见一斑。
以前还敢跟宋知剑作对的人,现在全龟缩了起来,有些想借机巴结,却发现宋知剑油盐不进,对谁都冷淡,甚至还有直接到勇国公府送上女儿的。
宋振邦及徐氏也不得罪人,只是请甄妍出来露个脸弹一曲,声明这个是宋知剑的爱妾,只要才貌条件比她好就可以入府。
饶是如此,也瞬杀了京城一批千金小姐,要知道连梁秋莲那种精心栽培,至少在外头也是无可挑剔的贵女,在甄妍面前只有吃瘪的分,看来除非是公主郡主,否则宋知剑靠甄妍还可以快活好一阵子。
梁祥一家人被打入天牢,只消罪名一定,便择日斩首,家产充公。
所谓树倒猴狲散,没有人敢冒大不韪去探望梁祥,可是宋知剑却在一休沐日时带着甄妍,低调地进了天牢。
在打点过牢狱后,宋知剑与甄妍来到了一间牢房之外。
这间牢房在天牢的最深处,精铁大门紧紧锁着,只有一个小小的天窗可以看到外面的光线,里头除了一个石床和恭桶,什么都没有,而梁祥正双目无神地坐在石床上。
一向讲究体面的梁祥穿着肮脏的囚衣,原本的一头黑发不过几天时间已见斑白,散落在肩上,面容枯槁,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
宋知剑让人开了牢门,领着甄妍进去。
牢房里的气味并不好,但两人却是面无表情,与抬头望着他们的梁祥默默相识了许久。
「你来了。」梁祥声音沙哑,终于开口,「要搜集到那么多证据,不是三两天的事,你早在我去信给甄妍之前就盯上我了,对吗?你为什么知道是我?我就算输也想知道自己输在哪里?」
「当你为自己女儿在皇上面前告状,说甄妍是甄平之女时,你已经露出马脚。」宋知剑点到为止。
梁祥那么聪明的人又怎么会不懂?朝中人只知宋知剑纳妾,却没有人知道甄妍的来历,除了熟悉甄平的人,不会有其它可能。
想想,他还真是被自己的女儿害惨了,家破人亡,这个代价梁秋莲付不起,他梁祥一样付不起。
「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了,还来找我做什么?」梁祥有些气闷地道。
「你知道我要问什么。」宋知剑冷冷地道。
梁祥看了甄妍一眼,很快就别开目光。「想不到我竟是败在这么一个女子手上。」
「若非你一开始就图谋不轨,又怎会有东窗事发的一天?」宋知剑摆明了说他咎由自取。「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吧。」
「为什么我要说?」梁祥自嘲地一笑。「横竖都是一死不是?」
宋知剑静静地看着他,蓦地冒出了两个名字。「顾氏,梁中平。」
梁祥睁大了眼瞪着宋知剑,目訾尽裂像是想杀了他,可是浑身的无力,让他也只能咬牙切齿地开口。「宋知剑,你狠!」
顾氏是梁祥秘密养在外头的外室,梁中平是顾氏为梁祥生的唯一子嗣,今年都七岁了,这件事知道的人屈指可数,竟也被宋知剑查了出来。
梁祥原本还心存侥幸,想留着梁中平这么一条根,但当他听到自己亲儿的名字由宋知剑口中说出来时,他整个人间像是老了十岁。
「你不说,梁中平就得死,你说了,或许他还有一线生机。」宋知剑漠然,彷佛他口中说的并非一条人命。
梁祥双肩垂了下来,好半晌才幽幽开口,「甄妍的确是李贞妍。当年先太子府灭门,先太子府大火漫天,李贞妍受到惊吓昏厥,住在先太子府的谋士甄平只来得及保下她,其它人都死了。」
「后来甄平寻了一个年纪相仿的少女尸体,换上李贞妍的衣服丢进火场里,便将人带走,逃离太子府。甄平逃亡时险些遇袭,恰好遇到我的人,是我下令保住了他,助他逃至江宁。」
当然当年知情的人,事后都被梁样处理掉了。
「我让甄平以为我在暗中帮助先太子,我俩同病相怜,通了好几年的信之后,我能偷偷在甄平住处埋伏人马刺杀皇帝,也是因为甄平太过信任我,该说的我全说了。」梁祥看向甄妍,一阵百感交集。
「先太子妃是京城第一美女,先太子也生得俊美,他们的女儿貌美是理所当然,而先太子教导李贞妍,无论礼节或是才艺全是找资格最老的女官教授,丝毫没有马虎,我的女儿输给你,我心服口服,若非当时还不知道宋知剑娶的妾室是你,我不会让莲儿去自讨苦吃,我本对宋知剑的妾室不以为意,后来莲儿被你一再折辱,来向我哭诉,我听到甄妍这个名字,才恍然明白你的身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