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身边的柴忆贝,怀疑现在就算来场地震都摇不醒她。这得归罪于高允寒,如果不是因为他,她也不必大半夜爬起来结绳子,一次要打一千零八个结,那可不是开玩笑的,她的手指若因此受伤,他一定要剥下高允寒的手指作为赔偿!
申经纶没有发现自己越来越暴力,距离孔夫子的教诲越来越远,全都是因为他那颗嫉妒心作祟。
“唔。”他的怒气波及到了柴忆贝,让她不得安眠。
他连忙低头亲吻她的脸颊安抚她,在她耳边细语要她再多睡些时候,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睡意还是很浓。
申经纶无奈地笑了笑,嘲笑自己多此一举,如果不是太阳每天都会升起,她根本打算睡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
他下床穿上鞋子,下意识地找女装,才想起他那些骗人的行头全放在房间,他得趁着没人发现之前回房间变装。
受不了!
重重叹一口气,申经纶不知道这样的生活还要过多久,希望今天就能结束。
他懒洋洋地走出柴忆贝的房间,才刚带上门,不期然看见高允寒就站在走廊的柱子旁,显然是来找柴忆贝。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他俩虽未结怨,但不巧都看上同一个女人,而以目前的情势来看,申经纶的赢面要大一些。
“你果然是男人。”高允寒打量申经纶,不得不承认他是不折不扣的美男子,女子装扮够美,恢复男儿身也不差。
“如果你想告发我,请便,我求之不得。”他已经厌倦穿女装,虽然只有短短一天,对他来说却像场恶梦,能够尽早结束最好。
“如果我想掀你的底,昨天我就动手了。”高允寒的态度从容,根本不把申经纶当回事。“不过我得承认没想到你竟敢穿着男装到处晃,这点倒是教我比较意外。”
“你一早就来找忆贝,这点我也非常意外。”申经纶绝不客气。“这是府上的规矩,还是你对她另有企图?”
“真正另有企图的人恐怕是你吧!纶儿姑娘。”高允寒故意消遣申经纶,差点没气坏他。“我没记错的话,你有自己的房间,不需要跟你家小姐窝在一起。”
“我家小姐没有我会睡不着,我不跟我家小姐一起睡,也一样辗转难眠。”申经纶得意回道。“我这么说够清楚了吧?应该不需要我进一步解释。”
意思就是他们两人非常亲密,没有他插手的余地,他不会给他机会。
高允寒冷笑,难得碰见对手,感觉挺好。他不知道申经纶什么来头,但他很乐意跟他一起竞争柴忆贝。
“我奉劝你别高兴得太早,最后鹿死谁手还不知道。”高允寒可不是被吓大的,就算他们真的在一起,那又怎样?他根本不在乎。
“告诉柴姑娘我来过,提醒她别忘了今日的约定。”高允寒说完话以后就走,既未多加挑衅,也没撂狠话,说实话有些无趣。
不过君子报仇,向来不急于一时。
高允寒不在口头上报仇,只是用实际行动巧妙的将了申经纶一军。他利用高尚书的名义,声称今日尚书府开宴会人手不足,需要跟柴忆贝借调申经纶帮忙伺候那些大官,硬是把申经纶调离柴忆贝的身边。
“柴、忆、贝!”离去之前,申经纶咬牙切齿要她想想办法,别真的要他去何候同性,他会作恶梦。
“呃……”她也不愿意他被人糟蹋,但她心有余而力不足,他现在的身分是她的女仆,她又是寄宿的客人,主人都开口问她借,她能不借吗?
申经纶就这么被高府的女仆硬生生的拉走,柴忆贝只能含泪相送。
再会,纶儿!到了人家家里,你要好好做事,别让人说闲话啊!
柴忆贝戏唱得愉快,差点儿忘了她和高允寒有约。申经纶并未告诉她一早遇见高允寒,她当然也不知道高允寒早已识破申经纶男扮女装。
两个男人各有各的考量,夹在中间的柴忆贝倒也幸福,以为自己不需要担心他们会起冲突,哪知冲突早已发生,只是还没有大爆发罢了。
因为玲珑结多达一千零八个,十个出入口各自维系着十种不同的花样,一个结打错就得重来,即使手巧如柴忆贝也忙了一晚上才打完七成,剩下的三成是她起床后打的,完成后气喘吁吁,心想尤玲珑也真有耐心,竟然发明这么困难的玩意儿。
打完了结,柴忆贝又面临到一个新问题,那就是成形后的玲珑结非常沉重,她一个人搬不动,得拜托其他人搬到庭院。
好不容易,她找到一个瘦弱的长工帮她把玲珑结装进木桶,并请他搬到庭院的凉亭。
“是,姑娘。”呼呼!
柴忆贝看长工搬得这么喘,给了他一两银子作为答谢,长工喜出望外,连说了十几次谢谢,而后欢欢喜喜拿银子走人。柴忆贝这才发现,有申经纶在身边真的很方便,如果换作是他,才不会把这些重量当回事,一定是单手提着跑。
“柴姑娘!”
柴忆贝正想着申经纶有多好,高允寒就掐准时间搅局。
“高二公子!”柴忆贝对桥上的高允寒挥挥手,请他移尊就骂,高允寒三步并作两步跑向凉亭,好奇地看着木桶。
“这里头装的是……”
“考题。”她说。
“考题?”他皱眉。
“我说过一定教你现出原形,这就是可以让你现出原形的法宝。”她说得头头是道,高允寒却是听得迷迷糊糊。
“你用这些绳子让我现出原形?”她当是端午节捉妖吗?他又不是白娘娘,她也不是法海,难不成她还可以翻山倒海?
“你可别瞧不起这些绳子,我怕你还解不开呢!”她攻心为上,一下子就激起他的好胜心。
“我会解不开这些绳子?别说笑了!”高允寒是聪明人,可很奇怪,他只要一碰上柴忆贝就变得很容易上当,常言道一物克一物,莫过于此。
“把它们拿出来,就知道我有没有说笑了。”她挑战他的耐心,事实证明高允寒没啥耐心,马上就动手拿桶子里的绳子。
“小心拿!”她大声吩咐高允寒。“我可是足足打了六个时辰,才打完这一千零八个结,千万别弄乱。”
“知道了。”一千零八个,这数字有够夸张,希望别只是听起来吓人,结果令人大失所望。
高允寒原以为这些绳子是一段一段,没想到是一条长如蛇的绳子,总共十段,每一段花样都不一样,而且每一段都设有一道活门。
“这是?”高允寒看着每一个结的走向和结法,脑中闪过无数种计算方式。
“中禾二秉,下禾三秉……”他一边算绳子,一边将脑中的算式说出声。“这运用到大量的方程术,还有贾宪的释镇——”
厚,被她抓到了,竟然跟玲珑婶婶说的一模一样,可见他真的是非常聪明。
“高二公子,你露出马脚了,还不快认输。”她神气巴拉地抬高下巴,一副胜利者的姿态,看得高允寒非常不甘心。
“我哪有什么马脚可露?”他强辩。“我只是在欣赏你的手艺,你的手真巧,打结打得非常好。”
“巴结我也没有用,你输了就是输了,干脆认输不就好了,干嘛还要说一堆废话?”她得理不饶人,他则一再强辩。
“我什么时候输——”
“你说这些结运用到大量的方程术,还有贾宪的释锁,这代表你非常聪明,而且知识渊博,一般人是不懂得这些的,可是你却懂,还能说出来,所以你输了。”柴忆贝没什么长处,就是记忆力特别好。只要她肯用心,可以同时记住好几个人说的话,算是另类天才。
“你、你才可怕,竟然能运用这么复杂的算式。”他完全被她打败,得跪下来喊她一声师傅才行。
“不,我只是依样画葫芦,没什么了不起。”她摇头,不敢揽功劳。“真正厉害的人是玲珑婶婶,这打结方法是她想出来的,她还帮这些结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叫玲珑结,就连结的花样,也设计得非常漂亮。”
“可不是?”玲珑结,多么诗情画意的名字,结果却是包含了难解的方程术和复杂的贾宪三角,他算是大开眼界。
“现在你可以认输了吧?”她等着听他喊大姊,完成她一个愿望。
高允寒闻言噗哧一笑,承认自己输得彻底。昨日和她打赌时他抱着必胜的决心,今天早上他还不觉得自己会输。谁晓得她只用了一条绳子,就把他的原形逼出来,只能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输得心服口服。
“在我认输之前,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他会认输,只要她能答应他的条件。
“哪一件事?”她皱眉,最讨厌男人不干不脆。
“别真的让我喊你大姊。”他比她大三岁,就饶了他吧!
“噗!”不喊就不喊,她也不想折寿。“我答应你的要求,你快认输。”
“我输了。”
“爽快!”
他们相视一笑,总觉得很有默契,双方都会使一些小诈,但认输的时候都非常干脆。
“你明明就这么聪明,为何考取不了功名?”她对他的好奇,不下于他对她的好奇,而且她还更好奇。
“我不是跟你说过吗?”他干笑。“我只懂得吃喝玩乐,读书这方面我不在行。”
“你想骗谁呀!”她有那么好骗吗?“你都读得懂方程术,自然也能读通四书五经,我猜你只是不想读书而已,是不是怕胜过谁啊?”
她真的很敏锐,他什么都没说,她竟什么都猜出来,比灵媒还灵。
“你懂得怎么读心吗?”他都快被她吓死,真的。
“我若真懂得读心,早就发大财了。”光摆摊算命就可以赚饱银子。“我只是以常理推断,你排老二,上头应该还有个哥哥,下面说不定还有弟弟,兄弟之间避免不了互相比较,不是跟哥哥比,就是跟弟弟比,我猜是哥哥。”
“你可以去摆摊算命了。”他苦笑,完全被她料到。
“怎么回事?”虽然料到,她却不觉得特别高兴。“为什么你不能胜过哥哥,其中有什么原因?”
其中的原因……
高允寒笑了笑,开始说故事。
原来,他是小妾所生的孩子。他母亲年轻的时候是京城的名妓,被高尚书看中,想方设法将她娶进门纳做小妾,她本人并不愿意。
嫁进高家以后,她虽然很快就怀了高允寒,但元配对她有所顾忌,处处刁难,日子并不好过。她原本就不希望嫁给高尚书,生了高允寒以后,元配对她的敌意更为明显,虽然元配已经有一个儿子高允温,地位算是相当稳固,但她还是怕她会抢她的位置,弄到最后已经不只是刁难,而是虐待。
高尚书年轻的时候官位只达五品,家世背景也不是特别显赫,为了爬上高位,他到处巴结,四处奉承,根本没空管家里的事,等他发觉不对劲,高允寒的母亲已经心灰意冷,一心只想遁入空门。
“所以,你娘此刻并不在府里。”听到这里,她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女人不能长得太漂亮,很容易红颜薄命。
“我爹为了补偿我娘,便答应我娘的要求,现她人正在永泰寺出家,我偶尔会去看她。”他虽然无缘和他娘一起生活,但看得出来他为他娘开心,因为她可以做她想做的事,不像他得关在府里不得自由。
“是你娘跟你说,不能抢你哥哥的锋头,对不对?”她猜。
“除此之外,我也不想为难我哥哥。”他耸肩。“反正我对当官也没兴趣,还是游戏人间有趣,比较符合我的个性。”
“才怪。”口是心非。“游戏人间如果真的这么有趣,你干嘛写信叫我来?不就是因为你很无聊,缺朋友?”
没错,他酒肉朋友一大堆,知心好友一个也没有。为此,他时常觉得寂寞,总希望身边能够有个人真正懂得他的想法,一起分享他的喜怒哀乐。
“你愿意当我的朋友吗?”他的直觉没有错,她果然是一个值得交往的对象,当然如果她愿意嫁给他,那就更好了。
“我很乐意当你的朋友,但也仅仅是朋友,你懂吗?”她不介意和他交朋友,但要先把话说清楚,以免引起误会。
“不懂也不行。”他苦笑,如果是和申经纶正面冲突,他的胜算可能还比跟她来得大些,遇上她,他只有投降的分,否则连朋友都做不成。
“好,现在我要说出我的愿望了……”
“等等!”他用手堵住她的嘴,不让她把话说完,暂时还不要。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十成十是要他拒绝婚事,她也好回家。“你要说的话,请你等到过了我的生日以后再说,明天就是我的生日,陪朋友一起过生日,不为过吧?”
他的请求是如此卑微,看在柴忆贝眼里,真的觉得他很可怜,连个可以陪他一起笑、一起哭的朋友也没有。
“嗯。”她点点头,答应他的请求。
“谢谢你。”他松开手,对她露出一个灿烂微笑,表情纯真得像个小孩。
到底是谁说他很放荡的?
他只是没遇见一个对的人,可惜这个人不是她。但她相信,这个人很快便会出现,到那时候,爱情便会降临,他再也不会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