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宇钧臭着脸拧熄烟,梭巡过一堆堆破铜烂铁,眉头深皱,偏首垂睨着身旁正松口气面露微笑的楚宁。
幸亏卖面的大婶心软,让他们稍作简单的清洁,至少两人的狼狈度顿减了几分,不至于太过吓人。
“你带我来这里是要挖宝,还是要为我们即将流落街头的日子预作暖身?”如果她点头,他也大可亲切配合,人在落魄时总要随和点,不是吗?
楚宁横他两记白眼,没好气地回道:“要当街友麻烦请自便,打从第一眼见到你,我就觉得你很有当犀利哥的潜力。”
“犀利哥?”
他误以为这是某业界知名人物,严肃地思索着,认真的态度令她噗哧一笑。
“喔,拜托,中国好歹也是金砖四国之一,难道你从来不关心这些国家的新闻?”已洗净残妆的柔媚脸蛋爱娇的回嗔,逮着难得的机会调侃他。
“我只在乎每日黑市的价格波动。”
黑市,不过是泛指,是毒品、军火、人口、珍奇异兽、稀有秘宝、活体器官、失窃的古董艺术品……等名目的总称。
“喔,至少这一点没有误传。”也是,他成天忙着黑吃黑,哪来多余的心力关注趣闻?
“什么误传?”铁宇钧好笑地挑眉。有时,他真想潜入她的脑子里看看,究竟藏了多少关于他的讯息。
楚宁煞有介事逐一数着,“无趣、刻板、严谨、野蛮粗鲁、没耐性、嘴贱爱讥讽……”
“听起来,我在你的心里占有极大的空间?”
一句慵懒的询问,宛若丘比特角度一偏不慎射出的爱神之箭,咻一声破风射透她的心。她嫣红的唇当场傻傻愣张着,两只耳根火速燎烧惊人的烈焰,严重错愕,全然忘了反驳,只能感觉失序的心跳任他戏谑调侃。
“宁宁,不要在心里塑造关于我的形象,这种只有爱搞暧昧暗恋的小女生才会做的事,不符合你的格调。”
她的惶然失措看在他眼里,都是有趣而且顺眼的景致,随口一句、随手轻触就能滋扰这个传闻中爱钱如命的女人,何乐而不为?
“你管我!”楚宁仓皇的撇开头,怏怏地生起闷气。
看着她难得别扭的孩子气模样,铁宇钧长臂一横,搭在她纤瘦的肩膀上,与她咬起耳朵来,“想不想知道我听过什么样的传说?”
“不想。”她将被他的热息呵痒的耳朵转开,意图挣脱他在无心中布下的迷魅氛围,可惜徒劳无功。
“可是我想说,而且想对你说。”他放轻鼻息,以故意又可恶的口吻道。
“你无聊!”
“就是无聊才要找话聊,不然两个人都把想说的话闷在肚子里,像两尊木头人面面相对,这样的生活多无趣啊,你说是不是?不说话表示同意。”
“我……”激将法屡戳屡中,每次待她惊觉时才发现前方毫无退路,只能带着壮士断腕的决心跳入他挖好的坑。
完全不待她拒绝,铁宇钧继续往下细数,“你特别喜欢菁英,特别崇拜罗兰家族的男人,这个神秘华丽却又异常守旧的杀手世家令你神往。”
他的眼神写满了揶揄嘲笑,透过虚实交杂的传闻逐一检视她。
“你爱钱,非常爱,没有人知道你究竟存了多大笔的数目在世界各地的黑市银行里。你虚荣,喜欢华丽夸张的排场,像‘第凡内早餐’里渴望拥有高尚物质生活的女孩,周旋在尔虞我诈的丑陋黑暗中,精心谋取你所想要的一切。”
“喜欢菁英没有罪。”她最无法忍受的是他在论述时夹带的讽刺。
“对,谁都喜欢菁英,他们聪明优秀,掌握了世界,用各种偏颇的言语愚弄无知的人群,站在至高点来批判底下的愚民,喜欢菁英不是罪,而是这个社会的集体价值。”
而人们往往只能追随这样的集体价值,害怕被孤立,求助无援,恐惧着被贴上异类、怪胎的标签,沉重的世俗眼光框架着你我,跳脱不了的人只好盲目跟从。
“我不是什么盲从的崇拜者,你不必向我训话。”楚宁冷哼一声。
“你当然不是,你想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完全不给她拒绝的机会,铁宇钧利落的抢在粉唇张启之前犀利地道:“在我看来,你喜欢菁英是为了提升自己的价值,用浮华的物质享受来麻醉自己的自卑感。宁宁,你的骨子里还藏着一个长不大的小女孩,这个小女孩支配着你、压迫着你恣意追求曾经得不到的东西……”
“够了!”她听够这堆鬼话连篇,也受够他的蓄意试探。
他想从她身上找到什么?他想对她的潜意识下达什么样的暗示?他想影响她什么?
见她的眼愤然的迎来,他微笑着道:“没错,我最后想说的就是这句──够了。”
她闻言愣然,像迷了路的孩子般旁徨。“什么意思?你这是什么意思?”
幽邃的瞳眸紧锁迷惘的秀眸,铁宇钧俯颈凑近她,粗糙的拇指来回摩挲白皙的雪颊。“为什么要让自己活得这么疲倦?为什么要让自己一直处在这种‘非要什么不可’的紧绷状态当中?”
“你不懂……也不会懂的。”楚宁落寞地瞬掩双睫,像个落荒而逃的胆小鬼躲避他太过露骨的刺探,可是,那片独自盛开着灿烂玫瑰的内心禁地,却相反的期盼着有谁愿意造访问候。
那里空荡荡的,总是徘徊着她落寞的只影,独自一人幽幽地靠在窗畔,守着命中注定的那个人到来。
那个人会是谁?
他此刻人在何方?几时会来到窗前?
会不会让她一等就是天荒地老?
察觉她眸中急欲藏起的忧伤,铁宇钧慢慢收回勘探她内心的企图,松开钳拥在臂弯里的僵硬娇躯,悠哉的掏出身上仅剩的最后一根烟点燃,慵懒地吞云吐雾。
要卸下一个女人的防备,对他而言轻而易举,只是做与不做罢了。
特别是她,自以为像镀金的花瓶无懈可击,实则不过是剔透的镂花琉璃,一眼即可看透。
他不得不承认,她确实特殊。
关于她的种种传说,偶尔萦绕在脑海闲置区,就这么一直搁着。
两人就这么站在古怪珍宝区前,久久无语,楚宁抿咬着下唇,狠狠握紧拳头,象是很想一拳揍扁这头自以为是的猪,更象是独自忍受着无端被他看穿的难堪。
“不要哭。”铁宇钧开口道。
“我没有!”
他哪只猪眼看到她哭了?!她这是因为愤怒、怨怼而红了眼眶,哪里是在哭!即使面对再艰难的折磨她也不曾掉过泪,没有必要为了他三言两语的撩拨而流泪……她只是忽然觉得发炎过后的眼睛有些酸涩。
她只是……
铁宇钧伸掌摸摸她柔软的红棕色发顶,像安抚孩子般的轻柔。“够了,这样就够了,逞强也该有限度,而不是无止尽的耗用。”
“你当自己是爱心无国界的神圣传教士吗?你只是个靠违反道德良知,大发黑心财,就算被分尸扔到臭水沟里都没人会有异议的没格混蛋!”仓皇的躲开他的慰问,慌张的闩紧心扉,楚宁彻底拒绝再被他刺探内心的软弱无助。
不,她等待的绝对不会是这个臭男人!
她急着藏匿的心情全落入铁宇钧眼里,他扯唇无声的笑了笑,看着浑身狼狈的娉影逃离,在转入货舱尽头的深处前,她脚步一斜,撞歪了一整排的二手瓷盘,赶紧笨手笨脚地扶正,然后火大的掀开布幔一头闯进去。
倔傲的红玫瑰果真棘手,他只不过是轻轻拔下一根刺,就逼得她使尽全力自卫,假使,他循序渐进将所有的刺都拔了,那她会如何?
剥落了刺荆的赤裸玫瑰,要如何维持高傲的姿态?
真正的拍卖会原来藏身在货舱尽头的一间房里,狭隘隐密又闷热,时而运转时而故障的空调发出近乎野兽喘息的粗嘎声响,各自为目标物而来的人们排排坐,气氛肃穆,颇似参加一场隆重的告别式,神色凝重。
“那么接下来……”简陋的拍卖台刚卸下两分钟前高价售出的梦幻逸品,工作人员正忙碌的摆放新的拍卖物。
转角处,狭窄的入口一阵骚动。
“先生,没有出示邀请卡不能参与这场私人拍卖会。”守卫伸臂挡下个头与他相当的铁宇钧,眼神交锋,烟硝味极浓。
“麻烦请让让,这位是和我一起的男伴。”一道纤细的身影钻进对峙的两人之间,白嫩的柔荑扯过铁宇钧刚硬的胳臂,不容拒绝的使出蛮劲一把将人拽进来。
铁宇钧懒懒的掩下眼皮,看着报上名号后来去自如的得意女人将手搭放在他肘臂上,传自小巧掌心的温热和触感,像抹刀上的奶油一层层铺抹,黏附着黝黑的肌肤;鼻息间,彷佛依稀还能闻见奶油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