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帮个忙,乖乖闭上嘴。”
“我偏不……”
为节省时间,他略过罗唆,直接扣住她的下巴,含笑的薄唇利落的堵封,将她未完的咒骂一并含吮进齿间,亲口感受这朵野玫瑰的香甜与暴躁,结束无意义的追逐战。
其实他们都一个样。
越是得不到的越是渴望。
因为渴望太强烈,超乎掌控之外,所以他们双双迷失在爱情的岔路上,绕了一大圈,终于抵达终点──有他的终点,亦是有她的终点。
中途穿插着太多利益交织的浮光掠影,徘徊在错综难辨的虚实真假中,直到他们抽丝剥茧拼凑出彼此完整的形象轮廓,这场冒险才算是真正画下漂亮的句点。
长年来沉沦在尔虞我诈的狂风骇浪中,习惯了只身面对孤独的感觉一如毒瘾,戒不掉。
日与夜轮替的灰暗时空,形成一道狭缝,铁宇钧任由自己置身其中,放弃了任何逃脱的机会与可能,直到她翩然而至,站在他面前恶意挑衅,他已麻痹的感官知觉被赋予了全新的感受。
宁宁,如此强悍又不容许谁来侵占她权益的贪婪女皇。
那些生活在唐人街的破碎记忆冉冉浮过眼前,铁宇钧依稀能够看见长年担任卧底工作的父亲,总是选择在深夜现身,探望惦记的妻儿。
同样是移民身分的父亲,负责调查来自亚洲的华裔移民所组成的黑帮组织,却因为收受贿款的同僚出卖而暴露真实身分,因而惨遭处决,饮弹丧命。
父亲惊恐狰狞的最后一面,清晰的烙印在铁宇钧脑海最深处,动辄牵动神经,引发撕裂般的痛楚,自此之后,他的人生中不再存有“信任”一词。
背叛出卖,唯有无止尽的反覆不定,才能令他安心;时正时邪,穿梭在模糊的灰色地 带,取决于权衡孰重孰轻的利益纠葛,用金钱交换尊严,用出卖的快感来弥补儿时的痛苦回忆。
曾经也有人意图入侵他的心,最后的下场却是终生沉睡不起,于此,那是他至今唯一有过的内疚,却也没想到,这份内疚成了束缚他的庞大枷锁。
直到一团赤红的旋风吹散了这样的想法,无坚不摧的理念彻底崩盘,宁宁,狡猾又任性地霸据了他空洞的心。
对于宁宁,他不带任何愧疚,因为他的心已经决定全权交托,无偿赠与。
“宁宁,这是一份蚀本生意,你担负得了吗?”
细细端详臂弯中沉睡的丽颜,徐缓收回紊乱如飞絮的思绪,铁宇钧放纵自己耽溺于这份暧昧的氛围中,不再藏匿。
嘲谑而温热的细吻化作一缕甜蜜,萦绕在酣然恬睡的丽颜耳畔,喃喃絮语。
“宁宁你啊,真是巧合之外的一份偶然,来得这么突然,令我无从防备。”
热烈缠绵之后独自面临的空虚最是难受。
与松软的蚕丝被一块卷成麻花状的娇躯霍地弹起,惊惶的睁大朦胧的眼,体内还残留着尚未完全消退的激/情,余波荡漾。
楚宁茫然看向空无一物的身侧,彷佛被失落怪兽一口吞下,探出颤抖的雪白柔荑抚滑过已然凉透恢复平整的床,须臾,迷蒙模糊了视界。
这个男人是几时走的?为什么她一点感觉也没有,为什么又连一声道别都不说就离开?真可恶!以为她活该让他耍着玩吗?
午夜交缠互换体温时,他明明答应过她,不再欺瞒,不再伪装,不再口是心非,不再故意挑衅,不再不告而别,为什么……
她猜不透他的思考模式,他象是无数的谜凝聚而成,令人永远看不清。
铃铃铃……
床头红铜色复古电话刺耳的响着,有如魔音传脑,逼得蜷缩在床尾的雪白裸躯翻来覆去,干脆拿起枕头砸向电话。
电话摔到赭红色的地毯上,持续发出噪音,心口破了个大洞的楚宁粗鲁地抹去鼻水,裸身跳下床铺,拿起话筒火大的应声。
“你是哪位一大早等着预约看诊的神经病?!”
“还记得我吗?喜欢长篇大论的楚宁小姐。”
“神经病这么多,我哪会记得你。”哟,是女神经病,真少见。楚宁红肿的双眼朝天花板一翻,犹豫该不该摔上话筒。
“我们昨天才在‘航向拜占庭’谈了一下午的心,难道你全忘了?”做作的娇笑声从话筒传来。“哎呀,昨天忘了向你自我介绍,我是克莉丝汀。”
“嗯哼,有何贵干?”冒牌货就冒牌货,还需要什么鬼名字?
“铁宇钧先生……你应该认识吧?就是那位昨天和你一同进了饭店,并肩坐上往八楼的电梯,整整一晚没再出来,高大又迷人的铁宇钧先生。”
握着话筒的皓腕赫然一僵,楚宁故作镇定的虚应,“喔,你对他有兴趣?真可惜,他品味烂归烂,但至少还分得清楚真品与仿冒品。”
“楚宁啊楚宁,事到如今你还想逞强?”克莉丝汀冷笑。“难道你没发现铁宇钧人不在你房里?需不需要让我来提供你他现在的下落?”
楚宁假装惊讶地道:“哇,你连拉皮条这种下贱的生意也接?”
话筒另一端短暂短的急促抽气,片刻后才重新传来克莉丝汀僵冷的声音,“告诉你吧,铁宇钧先生受到我的邀请,目前正跟几个从俄国来的朋友坐在某个密闭式的隐密房间内作私人‘交流’,喔,对了,这几个俄国来的朋友你应该也认识才对,听说前年你弄砸了他们一笔交易,这件事似乎也跟铁宇钧先生有不小的关联,真的很巧,你说是不是?”
一刹那,刺骨的冰冷寒意陡然自脚底板急窜,冻结了浑身血液,神经刺麻,楚宁的一颗心直往下坠,双眼陷入无边的黑暗里,觉得几乎窒息。
极坏的幻想景象一幕幕浮现楚宁眼前,血腥又残忍暴力的画面盘桓在脑海中,彷佛有双无形的手正掐住纤颈,她已快要不能呼吸。
他可恶又迷人的笑脸,支颔坐在窗边浏览着菜单的身影,犀利刻薄的冷嘲热讽,嚣张自大的气焰,没格调又乏味的穿着品味,不修边幅的落拓潇洒,喜欢故意挑衅她的恶劣行径……
关于他的一切,刹那间全在眼前绞成碎片,记忆中鲜明的颜色一分分褪成苍白。
心真的好痛、好痛,痛得麻痹,几乎瞬间停止跳动。
她想干脆闭上双眼,就这么直挺挺的倒下去,再也不必面对任何残酷的分离,再也不必忍受撕裂灵魂的痛苦。
宁宁。
不,不对!楚宁,冷静,你得冷静才行!面对任何突发的危机都可以慌张,唯独这件事不行!什么人都可以放手随他去,唯独这个男人不行!
“哈罗,亲爱的楚宁,你还在听吗?”克莉丝汀嘲讽的问。
“你究竟想要什么?克莉丝汀。”咬牙切齿的喊出对方的名字,楚宁的恐惧里混杂着更强烈的怒意,恨不得时光倒流,回到昨日下午,她一定毫不迟疑将这个仿冒品就地KO。
“很简单,我和俄国的朋友们达成了协议,只要你单独过来,并记得携带一张空白支票还有你手上准备交易的客户名单,动作快一点的话,或许还有机会再见铁宇钧一面。”
好你个贱……芭乐!为了钱,为了激烈的生意竞争,这个仿冒品勾结了野蛮不讲理的俄国佬来对付她!手段卑劣又老套,一点格调也没有,活该一辈子当个上不了台面的仿冒品!
忍下满腹咒骂的冲动以及胃里不断翻搅的酸液,楚宁振笔记下对方指定的隐密地点以及附带条件,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换好衣裳,接着灌下一大杯黑咖啡稳定神经。
半个钟头后,楚宁一身标准鲜艳的红,光彩熠熠的出现在巴黎近郊一处废弃的木屋外,手里的皮夹中躺着一张足以囊括她所有财产的巨额支票。
宛若闹双胞似的,出面接应的女人身穿雷同的行头,浑身上下醒目且俗艳的红,简直快分不清究竟哪个才是威胁人与受威胁的那一方。
克莉丝汀探手示意她交出签好字的支票以及重要名单。“想不到吧,你也会有不得不屈服的这一刻,真可惜我忘了带相机纪念这关键性的一幕。”
楚宁瞄都不瞄她一眼,眯起媚眸冷冷估量着约十公尺之外的那幢小屋。“铁宇钧人呢?”
“在屋里。只要你交出支票以及名单,我立既让你见到他。”克莉丝汀渐感不耐烦,微微提高音量。
“我要先确认他还活着。”楚宁不由自主的握紧皮夹,目光如凝着薄霜,坚硬冷傲。
克莉丝汀偏不吃她这套。“俄国人等着我回报这笔补偿费,只要我一通电话,看顾铁宇钧的俄国人便会宰了他,如果你真的在乎这个男人的话,劝你最好别轻易尝试。”
“没有经过确认,我不会给你。”
“好,那我现在立刻打电话告诉俄国佬,你根本不想付钱。”
克莉丝汀拿出手机,推开滑盖,才刚按下第一个按键,突来一只发凉的柔荑强压着手机,阻止她继续拨号。
楚宁惨白着脸色,仓卒地扔出皮夹,“拿去!”
克莉丝汀检查过支票,确认无误,扬起巧绘的细眉对她甜美的一笑。“传说果然没错,你真的很在乎这个男人,连最心爱的钞票都可以掏出来赎他,真是太感人了,我都快掉下眼泪来。”
尽管已经气得胃酸逆流,楚宁仍不理会仿冒品的贱言贱语,更懒得浪费唇舌辩论什么,因为她真的很在乎铁宇钧,刚才那一刻,她确实很恐惧。
此时此刻,她只想看见那张可恶的俊脸,摆出欠扁的自负态度笑着对她说些没格调的废话,只想听他戏谑似的随口喊她一声宁宁。
“瞧你一脸快哭出来的模样,真令人想笑又觉得可怜,快飞奔过去拯救你的罗密欧吧,亲爱的茱丽叶。”克莉丝汀总算让出那条只容一人通行的小径。
楚宁飞快的奔驰,不管模样有多丑、多可笑,过高过细的鞋跟害她一路跌跌撞撞,险些摔断腿,不管心悸得有多厉害,喘息有多剧烈,一心只朝他奔逐。
她侧肩撞开篱笆,翻过满是枯萎玫瑰的矮花台,捡起石块砸破门上的大片玻璃,手腕绕进门里开锁,动作一气呵成。
绕过每间空房,直奔小屋最内侧的房门,不顾肩头和纤臂多处被玻璃割划的伤口正泛着血丝,不断来回撞击上了锁的门板。
不知经过多少次的冲撞,终于,门锁成功被撞歪,她咬牙奋力一搏,不顾左肩严重红肿,顽固地冲破那道房门。
反作用力让她摔得七荤八素,但她毫不在意,傻乎乎的仰起重回生气的娇颜,朝害她如此狼狈的罪魁祸首绽放得意又迷人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