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灵巧轻盈的猫,轻易地跃上他家的围墙,在皎洁的月光下恣意闲晃。
围墙的宽度不到十公分,但是对她而言就像是走在大马路上一样,十分稳当、十分优雅,不疾不徐的。
有时候她会驻足在围墙上,眺望这沉睡中的宁静城市;有时候她会坐在围墙上,仰首凝望着天上晕黄的月光;但是绝大部分,她都是悄然无声的走过,就像徐志摩说的,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会发现到她,纯属意外。
那天晚上,月明星稀,风吹过樱花树,落下片片花瓣。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原本低头在看书的黑川泷突然抬起头望向窗外,就这么恰巧的捕捉到她跃上墙的那一幕。
他站起身,温和平静的脸庞上没有太多的变化,半敛的眸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没多久,他迈开步伐走过木板长廊,下了两个阶梯来到玄关处。
他刻意放轻步伐,也刻意压低开门的声音,除了不想惊动屋内的保镳之外,也不想惊动围墙上的访客。
明知道在不知道来人是敌是友之前,他这样做实在很危险,但是她那随意的姿态,深深吸引了他。
他慢慢地朝屋外走去,悄然地接近围墙,在距离围墙大约还有三十步的距离时,她却突然转过头来,准确无误地对上了他的眼。
那是一双黑而明亮的大眼,在月光的映衬下显得更加闪亮。
她静静地看着他,有着樱花色泽的唇微微扬起,露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突然间,神社的钟声在黑夜里响起,她那略带英气的眉稍稍地挑了一下,接着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身躯一跃,消失在围墙上。
“……”黑川泷无言地伸手碰了碰脸上的金边眼镜。
这是怎么回事?现代灰姑娘吗?不然怎么会在听见午夜钟响时,立即消失无踪。
还是,他刚刚看见的是——阿飘?
不可能!
黑川泷眼里精光闪现,他非常确定他刚才看到的绝对是人,因为他确实看见了她落在墙上的影子。
“三少爷!?”三名保镳发现了黑川泷在院子里,连忙赶到他身边。
“帮我调出照得到这面墙的监视画面。”黑川泷边说边转身往屋内走。
他想要知道她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地盘上。
监视画面调出来了,不知道是不是巧合,竟然没有一架摄影机拍到她的正面;画面上不是她的背面,就是她三分之一的侧面,甚至最靠近那面墙的监视器的画面还一片模糊。
“去看看。”黑川泷温和的脸庞上挂着一贯的淡笑。
出去查看的保镳很快就返回了。“三少爷,在监视器的镜头上发现了这个。”
黑川泷伸手接过保镖递过来的东西。
那是一张很普通的便利贴,纸上用原子笔写着两个大大的汉字——借过。
“借过?”黑川泷念出这两个汉字后,脸上的笑意加深不少。
有趣!这个谜样的女人引起了他的兴趣。
虽然不知道她的身分,也不知道她是敌是友,不过冲着她敢大剌剌地来“借过”这一点,他便对她感到好奇了。
既然是来“借过”的,他相信有一就有二,所以他们肯定还会再见面的。
那么,调查她的身分这件事,应该就可以慢慢来没关系了。
※
“朱夏。”这低沉粗哑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听起来格外吓人。
原本已经打开了木格子纸门、一只脚踩进房间的女人,听到这一声叫唤,纤细的肩膀垮了下来。
她收回脚,转过身,露出了大大的、讨好般的笑容,“爸,早。”
早?朱大德刻意装出的严肃面容上,浓黑的眉毛挑了一下。他垂眼看了一下手表,凌晨十二点五十秒,的确是该说“早”了。
“我说朱夏啊,你是豪门企业的执行长吗?”朱大德别有用意的问道。
“不是。”朱夏摇了摇头。虽然明白她老爸接下来会说什么,不过她还是忍着听他把话说完。
“那你为什么每天都三更半夜才回家?是怎样,家里没温暖吗?”朱大德双手环胸,一副你给我说清楚的架式。
“这方圆十里内,谁不知道我们家是超级大暖炉,怎么会没有温暖呢!”朱夏识相地环抱住她老爸的肩,讨好的说着,“我最近刚回到日本,总要和以前的老朋友叙叙旧吧。”
“叙旧也不用每天都这么晚才回家吧?”朱大德没好气地瞪了女儿一眼。“一个女孩子家,三更半夜还在外面游荡,你不知道老爸会担心吗?”
“担心?”朱夏想了一下,道:“是担心我,还是担心别人?”
朱大德伸手敲了一下朱夏的额心。“这还用说吗?当然是担心别人的安全啦!我可不想三更半夜的还要出门帮你收拾善后。”
“老爸!”朱夏不满地揉揉额心。这一记可是她故意让老爸得手的,借机让他消消气,这样等一下他应该会少啰唆一点。
“说,到底做什么去了?”朱大德继续逼问。
“还不是之前的大学学长开了一间道场,知道我回来,硬要我去参观参观。”知道瞒不过老爸,朱夏只好招了。
“只是参观?”朱大德提高音调,摆明了不相信。
“还有指导。”朱夏又招了。“不过老爸你放心,我没有下场去教学,你永远都是我唯一的弟子。”她趁老爸要发作前,赶紧开口解释,还安抚地拍拍他的胸口,要他安心。
朱大德原本张大的嘴,因为朱夏的解释而合了起来。“原来你还知道分寸啊!”虽然心中有些得意,但还是忍不住念道。
“那当然。”朱夏扬唇笑道,“我的本事可不随便教人的。”
“哼!”朱大德仍是觉得不妥当。“你明天去跟你学长说,你刚回国还有很多事要处理,而且还要留在店里帮老爸的忙,所以帮他指导这件事到此为止。”
“老爸不是说我越帮越忙吗?”朱夏的眼中笑意盎然。
“借口,借口。”朱大德连说了两次,“只是借口而已。你真要老爸说这么明吗?”
“好,借口而已,我知道了,我明天就去跟学长说。”朱夏推着老爸的背,“爸,很晚了,早点休息吧。”
“你如果不要这么晚回来的话,我——”
“我早就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了。”朱夏把老爸要说的话接下去说完。“对不起,我错了。”
“知道就好。”朱大德伸手揉揉女儿的头,“快去休息吧。”说完才转过身往房间走去。
“爸。”朱夏突然叫住老爸,“你知道前面那大宅院的主人是谁吗?”就是她每天“借过”的那间豪宅。
“哪一间大宅院?”朱大德楞了一下。
“我们这附近还有哪间宅院大得那么不象话的。”朱夏夸张的说道。
“喔,你说的是黑川家吧。”朱大德认同的点头,那座宅院的确是太大了点。
“黑川?”朱夏想了一下,道:“黑川家是做什么的?现在是谁住在那里?”
今天她“借过”时,眼睛对上了一个男人,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对他有些好奇。
也许是因为他那斯文俊秀的长相,也许是因为他那温和带笑的脸庞,也许是因为他那刻意掩饰的孤寂眼神……
她总觉得,他那孤独的心中,住着一抹寂寞的灵魂。
为什么会这样认为?其实她也不是很清楚。今天看他这么一眼,这样的想法就浮现在她的脑海。
大概是直觉吧!她的直觉一向很准,尤其是对不好的事情特别准。
“黑川集团是日本很有名的财团,你不知道吗?”朱大德有些讶异。“也对,你大学毕业后就一直待在美国,难怪不清楚。”
“就是有钱人家喽?”朱夏偏着头想着。“现在谁住那里?”她想知道他的身分。
“怎么?你想嫁入豪门啊?”朱大德好奇的问道。
“你觉得可能吗?”朱夏反问老爸。
朱大德叹了一口气。“以你的教养来看,的确门儿都没有。”
“老爸,你对你女儿还真有信心。”
那些日本豪门多如牛毛的规矩与礼仪她是不会也不懂,但是以她的才干,她岂会愿意屈就一个小小的豪门媳妇?
“哈哈哈!”朱大德突然笑了,“有时候我会想,天底下是否有男人敢娶你。”
“怎样?”朱夏不满的双手叉腰。“我是丑得见不得人吗?”
“不,你完全遗传到了你妈的好脸蛋。”朱大德赞赏道,不过他的话还没说完。“如果脾气与个性也有遗传到就好了。”
“哈!”这次笑的人换朱夏了。
若要她学做一个娇滴滴、说话轻声细语的淑女,她宁愿去跑操场。
“听说,是黑川家的三少爷。”朱大德一下子转移了话题。
“啊!?”朱夏顿了一会才了悟。不过老爸的话题也跳得太快了点吧。
“还听说这三少爷的身体好像不是很好,所以每年春天都会到这里来住一阵子,说是调养身体。”朱大德说着他听来的传闻。
“爸见过他吗?”朱夏追问。
“见过几次。”朱大德回想着,“有时候他会到店里来用餐,是个教养非常好的男人,一看就知道出身名门望族。”他意有所指的看了女儿一眼。
“爸,别说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朱夏黑亮的眼中闪过了然的光芒。
“什么?”朱大德装傻道。
“又想要我去上什么礼仪课、花艺课、烹饪课、或是什么茶道之类的对不对?”朱夏的眼不悦地眯起。
“如果你真的想上的话,老爸认识一些不错的老师,我可以——”
“爸,该睡了。”朱夏打断老爸的话,豪迈地拍拍他的肩膀,“要继续作梦的话,也要睡着才能梦。”
“喂,朱夏,你真的不考虑看看吗?”朱大德不死心地朝已经进到房间去的朱夏喊着。
当然,就如同往常一样,得到的答案除了“不”之外,还是“不”。
“真是的,一个女孩子,每天在外舞刀弄枪的,怎么嫁得出去喔……”朱大德喃喃自语着。
之前朱夏一直待在美国他管不着,现在好不容易将她CALL回日本来了,他就不相信没办法将这个宝贝女儿给嫁出去。
※
黑川泷拿起白净的手帕掩住嘴,让它包覆他的咳嗽声,然后他挂在唇上的淡笑转为嘲讽。
究竟他要以这种不健康的身体支撑到什么时候?
有时候他真的不知道,逃避现状的是他的母亲还是他自己?不过不管是谁,自己都是最大的帮凶。
如果那时能够狠下心来拒绝泪流满面的母亲的恳求的话,现在也不会陷入这般境地了。
呵。黑川泷无声地笑了,现在想这些都没有用了。
有时候他真想抛下这一切,与黑川家断绝所有的关系,当一个真正的普通人,过着一般人的生活。不过,这一切都只有在梦境中实现过而已……
“黑川泷,你还真会自欺欺人。”黑川泷喃喃自语着,他讨厌这样的自己,却又无能为力。
叹了口气,他将刚拟好的企画案重新检查过一遍,然后用电子邮件寄出。
接下来,应该有几天清闲的日子可以过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