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宛飞在凉亭里候着,清霜已沏好了茶退到一边。
她知道徐凌澜为何而来,她设下的陷阱发挥作用了,他一定很震惊,天底下有个人写的字与他一模一样。
陆宛飞淡然的凝视着疾步走来的徐凌澜,领路的多莲像被他追赶脚步似的,越走越快,看了有些好笑。
徐凌澜由青石板小路步入凉亭,多莲、清霜早得了主子吩咐退得远远的,退到听不见他们说话的距离,踉着徐凌澜而来的端砚当然也只好止步。
“真想不到徐大人会特意来找我。”陆宛飞起身行礼,故意说道,脸上浮现笑意。
今天她一身浅杏色衣裙,更显肌肤赛雪,头上仅一支茉莉簪子,淡雅脱俗。
徐凌澜蹙着眉心,探究的打量着陆宛飞,“冒昧造访,失礼了。”
“咱们是未婚夫妇,也无须太过拘泥礼数。”陆宛飞看着他,眼底闪烁着点点星芒,“徐大人看起来似乎很急,不知有何急事?”
若他也是重生而来该多有好,若是他也带着前世记忆该有多好?如果没有前世的记忆,即使这一世她同样是花萸也没有用,他不会认得她,她对他而言,只是个陌生人。
想到这里,陆宛飞脸色瞬间一暗,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自己先行落坐,“徐大人请坐。”
徐凌澜没忽略她眼底适才滑过的一抹寂寥,他眸光微闪,突然觉得那神情也很像花萸……虽然他心中有所猜测,但今天他是来求证的,不能先入为主有了结论才是。
他平复了一下心情,沉沉开口,“徐某在玲珑阁看到三幅姑娘的字,字迹与徐某的一模一样,据欧阳先生所言,那三幅字乃是姑娘亲笔所写。”
若不是太多巧合,他也不会产生疑窦,在今天看到字迹之后,那个花萸也重生了的想法越发强烈,但是他要如何确定是或不是?他又要如何做,她才会对他吐实?
当然了,或许根本没有所谓的实情,一切都是他想太多,是他太渴望花萸也与他同时重生了,所以才会做过多的联想……
“有这种事?”陆宛飞慢条斯理的啜了口茶,抬眸看着他,似笑非笑的说道:“当时欧阳先生一直说我的字眼熟,原来是与大人的字迹相似啊,看来大人与我是姻缘天注定?”
徐凌澜不悦的板起了面孔,这等轻佻的语气,她这是在调戏他吗?
他放下杯盏,面色沉了下来,“难道陆姑娘对我们字迹相同一事,不感到惊讶吗?”
陆宛飞笑了笑,“人有相似,物有相同,天底下当然也有字迹相同的人,只不过刚好我和大人相识罢了。”
徐凌澜的心一跳,这赖皮的语气和逗弄他的态度……他又要想起花萸了,她也总是爱逗他,令他拿她没办法。
“大人就是来问我字迹之事吗?”陆宛飞把玩着空杯盏,眼眸看着他,笑了笑。“不知大人对我的回答可满意?”
徐凌澜无法反驳她的说法,虽然他不满意这个答案,可看来今天是问不出个所以然了,他再坐下去也没意义……
“姑娘言之有理,是徐某唐突了,徐某告辞。”
陆宛飞瞬也不瞬的看着他,“大人留步。”
“姑娘还有事?”
“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大人。”陆宛飞脸上一派的平静。“先前大人说,深爱着一个人,又说那人已死了,若是如此,你该说深爱过而不是深爱着。”
徐凌澜一僵,他内心认定花萸会在十七年后与他相逢,这么一来,花萸就不算死了,他才会不自觉的用了深爱着,没想到陆宛飞会察觉到两者的不同。
“逝去之人,未曾遗忘,刻在心上,便是一直深爱着。”徐凌澜眸光晦暗不明。“陆姑娘还有问题吗?”
陆宛飞感觉到自己的心正迅速的裂开,她强忍着情绪,却不由得吸了吸鼻子,“没有了,大人请便,不送。”
徐凌澜对她强忍泪意的神情有些在意,但他仍是走了,头也不回。
她坐在亭中,眼角余光看到清霜、多莲走过来,她大喊一声,“不要过来!”
两人吓得不敢动,只能忧心地看着她,她们都听出姑娘的声音带着哭腔。
陆宛飞双手紧紧揪着胸口,感觉到自己的心脏阵阵收缩,好痛、好痛。
他爱着的人到底是谁?那个人到底是谁!
徐凌澜回到府里,感觉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巨石,极不舒服,陆宛飞所提的问题和她最后流露出的表情都让他无法不在意。
她为何露出心痛的表情?他们只是定了亲的未婚夫妻,只是初相识,未曾有感情,她为何会在意他心中所爱为何?更要命的是,他不由自主把她想成花萸,想着若她是花萸,误会他另有所爱会有多痛苦?
他回到步月轩,原想一个人静一静,却不料颜氏竟在暖阁里等他,此时此刻看到颜氏,他就想到前世颜氏把花萸沉塘的举动,真是厌烦至极,等到瞥见站在颜氏身后的余明俏,他的神情更是冷若冰霜。
“主人不在,母亲在此不觉得不妥吗?”徐凌澜严肃的问道,就好像颜氏做了什么罪大恶极之事。
余明俏第一时间陪笑道:“哎呀,少爷怎么这样讲话,夫人又不是外人,在少爷房里等少爷回来是天经地义的事。”
颜氏也不悦地道:“你一回来便会往书房里钻,又不会上春明轩去向我请安,我要见你还要三催四请,不如自个儿过来等着。”
“母亲又有何事?”徐凌澜笔挺的站着,表情仍是一丝柔和都没有。
“今天夏姑娘来了。”颜氏难掩高兴的说道:“她给我配了几帖药膳方子,我吃了之后,脑子真的清楚多了。”
徐凌澜唇边泛出一抹嘲弄的笑容,“难道母亲的脑子过去都不清楚?才会受人教唆。”
“你在说什么?”颜氏皱眉。“我在跟你说夏姑娘,你扯到哪里去了?”
徐凌澜态度依然带了丝嘲讽,“夏姑娘给您做了药膳,然后?”
颜氏从容地说道:“我是想,既然夏姑娘这么有心,又对你极为倾慕,若你要娶她为平妻我也不会反对,你爹那里由我去说。”
徐凌澜冷冷地道:“母亲想得真远,儿子正妻还未过门,母亲就想到平妻去了,是唯恐天下不乱,要看儿子摆不平两个女人有多烦心是吗?”
颜氏的脸立即垮了下来,“说的好像我要害你一样,我还不是为了你的将来着想,夏姑娘的父亲是礼部尚书,若你娶她为平妻,丞相和礼部尚书都是你的岳父,加上你爹的帮衬,你的仕途能不光明一片吗?”
他缓慢地说道:“儿子不需要借助外界的力量也能仕途光明,母亲不必再为儿子着想了。”
之前他打定主意要把自己的名声弄臭,才会营造他对其他女子有意的假象,可现在,他的心境已有所改变。
他不会承认那是因为陆宛飞的缘故,偏偏这是事实,即使他不喜欢自己被陆宛飞牵动思绪,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受到她的影响。
陆宛飞光是听到他有一个深爱的女入,而那人已经死去就如此心痛,若他后院还有其他人,她岂不是会伤心欲绝?
加上他知道了夏兰期可能是绑架陆宛飞的主谋,他就算要把自己名声弄臭,要找女人,也不会找夏兰期那个女人。
“皇上交代我研拟擬决波州长年干旱的法子,明天要交出完整的奏章,儿子现在需要专心一致,母亲既然已经说完了事情,就请您回去歇息。”
徐凌澜下了逐客令,且又是搬出皇上当理由,颜氏只好不悦离去。
出了步月轩,月色下,余明俏观察着主子阴沉的脸色,故作犹豫地道:“奴婢多嘴一句,少爷这番转变会不会是受陆姑娘影响了?奴婢听车夫说,今儿个少爷去相府见陆姑娘,回来便对夫人这个态度,说不是陆姑娘叫唆他来反抗夫人,谁会相信?”
颜氏恨恨地道:“原以为陆宛飞这个名声不显,听说还被继母和妹妹吃得死死的相府千金会是个好拿捏的,没想到还没过门就让我和凌澜产生嫌隙,此桩婚约,莫非是要引狼入室了?”
颜氏喜欢的是事事顺从她意,以及明摆着讨好她的姑娘,比如像姜葆儿和罗娟玫那样的,陆宛飞这阵子的作为全都惹她不喜,相较之下,夏兰期可是会做人多了,也是因为这样她今天才会来提平妻之事。
余明俏循循善诱地说道:“依奴婢看,夏姑娘才是少爷的良配。”
夏兰期每回来都会让贴身丫鬟送个精致的小礼物给余明俏,这样大方的人谁不喜欢?何况那丫鬟还暗示若是夏兰期能嫁进徐府,将来好处不止一点,冲着这点,她自然要帮了。
看出颜氏有些动心,余明俏加把劲再说:“老爷或许不会同意退亲,可若是少爷再娶一房对其仕途有助益的平妻,老爷定然不会反对。”
颜氏白了余明俏一眼,“你不是也听见了,那小子说他的仕途不需借助妻家之力。”
余明俏笑得意味深长,“若是木已成舟,将生米煮成熟饭,少爷不想也得想。”
颜氏眯起了眼,“你的意思是……”
余明俏点了点头,主仆相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