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这样一个端而不庄,妩而不媚的尤物。娜仁暗中赞叹,心中也多了警惕。
离皇后不过半步之遥的朱赫,一双凤眼紧紧盯着文知艺,眼神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厌恶和嫉妒的情绪。
那贱货竟能跟自己平起平坐,她凭什么?!
朱赫看着她跟自己穿一样的贵妃吉服,就恨不得立时让人把她身上的衣服全扒下来,拖出去打死才好!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吉祥。”文知艺,见皇后到了跟前,立刻行了蹲跪大礼。
娜仁上前一步,赶紧弯腰扶她起来,“妹妹不必多礼,赶紧起来。”
她领着文知艺,给她引见各位宫妃,“这位是与妹妹同一品级的贵妃,朱赫。”
“朱贵妃。”文知艺行了个平礼,但朱赫竟不还礼,生生受了。
文知艺还是笑咪咪的,表情未变,娜仁的脸色却变了。“朱赫,你这样成何体统丨。”
朱赫的娘家是青金王族,父亲是鬼戎麾下的一员虎将,可以说除了他的兄弟外,最受信任的部下,从嫁给鬼戎后,她就是后妃中最受宠的,每每与娜仁有些争执,也都是娜仁自己识趣地退让,她几乎没受过半点委屈。
可此时皇后竟敢当面指责她,还当着这个大夏贱奴的面?
她不由得火气大冒,恶狠狠瞪了文知艺一眼。“皇后娘娘,我怎么不成体统了?虽然都是贵妃,可我侍奉皇上在前,受她一拜有什么不应该吗?”
娜仁平时自然不敢与朱赫针锋相对,她虽是皇后,但娘家到底是匈狄的,青金国内没有助力,又不见宠于皇上,为了保住后位,只能夹着尾巴做人。
可现在不同了——
皇上有了新人,只要她们两个斗起来,她就能坐收渔翁之利,她忍耐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这个好时机,自然不能错过!
朱赫空长了一副好样貌,却胸无城府,脾气一点就着,骄纵惯了,对她煽风点火不是难事,只要她出了错,除去她易如反掌。
娜仁心中有了计较,脸上却摆出一副大度的样子来,苦口婆心地劝慰朱赫,“朱赫,你我姐妹多年,听姐姐一句,她是皇上的新人,正得圣心,咱们都是皇上的人,皇上开心,我们自然也跟着开心。你虽是姐姐,让她一让也无妨,这里不比青金,皇上圣谕里也说了,以后宫里规矩大着呢,咱们不管是谁都要按照规矩办事。你们同为贵妃,不过一个平礼罢了。”
文知艺抬头看了娜仁一眼,又低下头去,心里想,皇后也不是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平和啊,这话说的点滴不漏,可什么叫“让她一让”?
同品阶的妃嫔见面,要不大家都不行礼,要不就是平礼,这本就是规矩,但到了皇后的嘴里,就成了朱赫贵妃要受委屈了
看来,以后对皇后和朱赫贵妃,她都得更加小心才是。
朱赫却不似文知艺这般敏锐,只冷笑一声。
“姐姐真是好气度,我却不愿。她一个前朝妃子,不知道使什么手段勾得皇上忘了三纲五常,还封了贵妃。姐姐可以不顾自己的皇后之尊,我却是绝不会对她弯膝的。呸,她也配!”
这话就有些辱人了。
文知艺正待辩驳几句,却突然觉得周围静悄悄的有些吓人,抬头一看,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只剩她们三人站在原地,其余人早蹲下身去,低着脑袋,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她就算不转身看,也知道定是皇上来了,因此立刻蹲跪下去。
娜仁是早就看到的,却装作刚看见皇上的样子,惊讶了一下,也跟着半蹲跪行礼。“皇上万福。”
朱赫愣了半天,被娜仁拉了一下袖子才回过神来,虽然有点害怕,但转念一想,她以往在青金的时候也这样子对过皇后,皇上虽然表面上骂了她,过后两人在房中,他反而夸她爽利,又不畏权势,是女中豪杰。
因此她妙目委屈地瞥了鬼戎一眼,这才施施然行礼,道:“皇上你可来了,多日不见,许是忘了咱们这些旧人了吧!”
鬼戎早被气得一肚子火。
今天因为政议结束的早,担心文知艺一个人应付不来他那帮妃嫔,加上封了她高位,多少要对以前的旧人显示君宠,便亲自过来一趟。
娜仁心机深沉他是早知道的,以往还觉得朱赫虽蛮横,但没什么心眼,可没想到如今在大庭广众之下,她竟连自个儿贵妃的尊荣都不顾,对着文知艺呛酸水、丢自己的脸面,妒恨得成了个乡野泼妇,实在难看至极。
更甚者,被他发现时不装委屈就算了,说的话更是让鬼戎怒火勃发。
“胡闹!朕封的皇后、贵妃都不放在眼里,你眼里还有谁?是不是朕这个皇上要封谁还要经过你的同意?”骂完还不解气,继续怒道:“这里还有这么多奴才在,你看看你还有什么贵妃的样子,你以为这里是哪里,容得你如此放肆!”他从来没对她这么严厉地说过话!
朱赫惊得忘了规矩,抬头看他,就见鬼戎脸色铁青,眼神凌厉,是真的在生气。
见状,她吓得魂都飞了,顾不得其他,膝行至他面前,抱着他的大腿哭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是臣妾不懂事,臣妾再也不敢了!”
鬼戎紧皱眉头,使了巧劲将她甩到一边,朱赫哪敌得过他的力气,身子一歪,幸亏娜仁眼明手快地扶了她一把,否则她非要在大家面前出丑不可。
鬼戎转向跪着的文知艺,想她被人莫名骂了还要顾着体统,只能忍着,心里就不舍。
上前亲自扶她起来,他面色稍霁,语气缓和道:“快起来,你啊,人家都这样骂你了,连一句都不知道回。”
文知艺噘了噘嘴,不说话,垂下头去。
别人看着,就觉得这是文贵妃心善,受了委屈不敢吱声,就算皇上出手帮她,她也没倚仗着皇上的势告状,实属难得。
朱赫受了屈辱,又看到皇上护短的模样,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
要照平时,她早不管不顾地大闹起来,但那是以前皇上的心在她身上,任她去闹,现在皇上的心早跑到别人身上去了,她再闹,皇上若翻脸不认人,吃亏的只会是她。
娜仁在一旁将朱赫暗恨的表情记在心里,拍拍她的背,在她耳边轻语道:“来日方长,现在先忍着吧。”她朱赫也有今日,真痛快。
各人有各人的心思,但好多人也看出来朱赫出风头的时代过去了,现在是文贵妃的天下。
文知艺见光自己站了起来,皇后都还跪着呢,不想出这风头,便对着皇上盈盈一拜,声音清脆地说道:“今儿是各位姐妹进宫的日子,是各宫的喜事,也是皇上的喜事,皇上可别再不高兴了,不过家里一点吵闹,皇上莫放在心上。姐妹们一路上也辛苦,赶紧让她们去自己的寝宫好好梳洗打扮,晚上漂漂亮亮地参加皇上的御宴,共襄盛举才是。”
这小甜嘴儿,跟别人吵架不行,光给他灌甜言蜜语了。
清了清喉咙,敛了面上的笑意,鬼戎吩咐妃嫔们都平身。
“行了,皇后也别跪着,朱赫你也起来吧,文贵妃既然说是家里的小打小闹,朕就当作是你们第一次入宫,规矩还没学好。从明儿个起,朕会派教习嬷嬷,你们都好好学学宫里的规矩。尤其是你,朱赫。”
见朱赫还在旁边不情不愿地撇嘴,娜仁扯了她一下,她才福身,道了声“是”。也幸好鬼戎的全副注意力都在文知艺身上,没看到朱赫的小动作,要不然还不知道要怎么训斥呢。
眼见皇上牵着文知艺的手就想往外走,把一群妃嫔都甩在后头,娜仁顿觉丢了颜面,立时就想了个话题,自然地上前一步,走到鬼戎的另一旁。
“皇上这都在外面小半年了,皇子们平日里都念着皇上呢,他们年纪小,一路上疲乏劳累,臣妾就嘱咐他们歇息够了,中午再进宫来给皇上瞧。”
鬼戎颔首,满意地点头,“皇后慈爱,皇子们有你看着,朕心甚慰,等他们进宫了,朕就去瞧他们。”
娜仁口中的儿子跟她可是一点关系都没有,鬼戎现有的六个儿子都是地位较低的妃嫔所出,按照青金的规矩,从落地就抱到皇子所教养,长到五、六岁开蒙了,才能领去见生母,她也不过平时能多过问一下他们的生活起居罢了。
娜仁又找了些不冷不热的话题,鬼戎也就点点头,哼两声,一路走到了他的寝宫。
“你们各自安置了吧,朕还有政务要处理,各人的寝宫都有专门的人领去,路远的也不用走过去,坐轿子吧。”挥了挥手,就让一群妃嫔离开。
文知艺见大家都走了,也打算躬身退下。
“你要去哪里?朕什么时候让你走了?”鬼戎一手拉住她,笑着看她。
文知艺脸红了,又不敢在众人面前甩脱他的手,只能任他握着。
“跟着朕去御书房,朕折子批太多,眼睛痛,你给朕念折子去。”
文知艺抿着嘴笑,一时,两个人之间的气氛竟是再不能插进去第三个人。
他们这样,可深深剌痛了转头回来看的朱赫,她阴毒的目光直直射向文知艺,而娜仁看了看她,嘴角勾起了一丝几不可见的笑意。
朱赫一进自己的寝宫,根本顾不得看什么,立刻把脚上的鞋子踩掉,趴在床上大哭起来。
她的奶嬷嬷章京氏挥手让宫女太监退下,捡起鞋子放好,便去安抚自己的主子。
“哎呀,我的祖宗啊,你可小声些,被人听去了,不定怎么到皇上的面前告你去。”
不说还好,一说朱赫哭得更大声,赌气地说:“谁爱告就告去,我才不怕呢!”
章京氏斜坐在朱赫的身畔,抚摸着她的头发,安抚道:“娘娘怎么这样傻呢,奴婢以前就说过,这男人啊,心在你的身上,你怎么样都行,要是不在你的身上,你一点小错都绕不过去。”
她拿了手绢替朱赫擦泪,“快别哭了,你跟在皇上身边最多,还不知道皇上那个人吗?现在那一位在他的心尖上,但哪一次不是新鲜几天就又回来了。你等皇上的新鲜劲过了,再好好收拾她也不成问题。”
朱赫止了哭,想起以往奶嬷嬷帮她的手段,抽泣着撒娇:“奶嬷嬷你一定要帮我。”
章京氏的眼沉了下来,谁不让她的宝贝好过,她也不会让她逍遥太久。
“娘娘你放心,你父亲入了内阁,封了一等公,皇上总要给你脸面,只要你敛了性子,等那狐狸精露出狐狸尾巴,咱们一定能夺回皇上。”
朱赫偎在章京氏的怀里,咬牙切齿地说:“敢跟我抢人,我定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而另一边皇后的寝宫中,娜仁在西配殿的紫檀椅上坐定,她最信任的阿布姑姑递上了一杯大红袍后,就站到了她身后,让娜仁悠闲地品着茶。
两个人等到宫女收拾完屋子,阿布让服侍的人都退下,关上门窗,从窗子缝里往外看了半晌,见没人了才放心地走回来。
“我派你先一步到京城,可打探到什么有用的消息没有?”
“打探到一些,也不知主子觉得有没有用。”
娜仁把茶杯放下。“你都说出来我听听。”
“文贵妃是受宠非常,皇上半步都离不得。这一月来,文贵妃完全住在清泰宫后面的配殿里伺候皇上,就算后来赐了宫殿,也常常在皇上的寝宫整夜不离。”
“她竟这样受宠?”
娜仁本来觉得皇上对文氏宠爱非常,是有文华的作用在里面,可刚才看两人之间的相处就已经产生了疑心,听阿布这么一说,她就更觉得自己的怀疑没错了。
“奴婢打听到一件事儿,但只是从一个宫里的贱奴口里听的,还不知道有没有用。”
娜仁皱了眉。“不过一个贱奴,口里有什么真话?!”
阿布凑到娜仁的耳边,细声说:“这贱奴以前可是宫里的主子,姓刘,是个昭容,父亲是大夏朝的大将,全家男丁已经被清理得差不多了,她是以前宫里的娘娘,怕她放出去乱说,就充作了贱奴,一辈子不给出宫。”
“喔?”娜仁挑眉,这才有了兴趣。
“她说了什么?”
“说文家是有两姐妹抬进宫的,那个受宠的文昭仪就是文贵妃的三姐,叫文知书,是嫡女,文贵妃是庶女,根本不受重视,她被当作陪嫁送进宫,只封了才人,进宫当晚就被姐姐抢去了废帝的宠爱,当时皇上是要收了姐姐的,不知怎么竟收了妹妹,把姐姐赏给大王爷黑达。”
娜仁的眼珠一转。“那你可打听了文知书的性子如何,跟着黑达又如何了?”
阿布就知道娘娘会问,早打听清楚了。
“那贱奴说文知书最善妒,对自家妹妹也不留情,自己当时不过是个昭仪,却将头顶上的几个妃子都压制住了,整日摆出的架势好像以后她就是皇后一般。”
“那她的相貌真的如外传般倾国倾城?”
阿布回道:“奴婢买通了大王爷家伺候车马的粗婆子,远远看了一眼,确实美貌无双,世间难有匹敌。”
“比文贵妃还要貌美?”娜仁想着初见文知艺时,就觉得她美貌难寻,想不到一山还有一山高。
阿布点头。“大王爷自得了她,路上得来的女人全不要了,那女人是个妒妇,见自己受宠,想着法子把大王爷的那些女人都打发了。”
娜仁不再言语,捧起茶来喝了一口,方道:“就怕她是个胆小规矩不嫉妒的,去,把这个事情透给那边知道,剩下的,我们就静观其变吧。”
“那边”就是朱赫贵妃那里,对方一旦知道了这些讯息,肯定有办法闹点事出来,阿布都懂得,自去安排。
果然,不过几日,文知书的求见拜贴就递到了文知艺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