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一团，瘦小得令人心疼，手脚短短的，眉眼能看出卫灵的影子，他心底一暖。
他本来以为会对这个孩子心生排斥，会难以抑制有所疏离，可是这一刻，他发现他确实能把她当作是自己的亲生孩子好好疼爱。
看完了孩子，回到病房前，唐睿就见母亲一脸欣喜地迎了上来。
“儿子，小灵醒了！”
唐睿的双眼猛地一亮，却迟疑着没有进去。“妈，医师怎么说？”
唐妈妈笑意一敛，叹道：“小灵的身体太虚弱，需要好好调理，医师说要让她住院一段时间，好好观察，再做打算。”
“嗯，应该的。”他点点头，犹豫着，最终伸手推开了门。
只见卫灵侧过头，望着窗外，眼神飘忽，手臂上都是点滴留下来的针孔和瘀青，看得他一阵心酸。
这次唐立对她的刺激真的太大了……
唐妈妈见卫灵没有反应，苦笑着上前道：“小灵，看看谁来了？他在门口守了四天，满心歉意，看在妈的分上，你能不能原谅他？”
“抱歉……”卫灵转过头，漠然地道：“妈，我做不到，请他离开，好吗？”
唐睿看着表情木然的她，心底仿佛插了很多很多根刺，疼得他的胸口不停揪紧，他倒希望她对着他破口大骂或是大哭一场，也总比她现在这样完全压抑情绪来得好。
他知道这次他真的狠狠伤了她的心，她不会轻易原谅他了。
唐睿缓步靠近。“你听我说，我可以解释的……”
卫灵看着他，眼底流露着哀伤与倔强。“没必要，我不想听。”
他定定地望着她，最后只幽幽地道：“那你好好休养，我会再来看你的。”
“不用了，虽然一年还没到，我们的约定就这样结束吧。”卫灵垂下眼，将考虑多时的话说了出来。
唐睿不可置信地转过头。“你想毁约？！可是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
“我已经想得很明白了，道不同不相为谋。现在变成这样，再相处实在太尴尬了。”
唐睿难掩愕然，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唐妈妈惊愕地插口道：“你们究竟在说什么，什么约定，你们瞒着我什么了？”
看着神情紧张的唐妈妈，卫灵低下头，避重就轻地道：“妈，我们有约定，以一年为限，如果彼此觉得不合适就分开。”
唐妈妈郁闷了，哪有夫妻刚结婚就弄出这样的约定来？不过可想而知，肯定是媳妇对儿子没有什么信心，不然也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从刚才的对话就能听出，她家媳妇儿不满了，要儿子履行合约，这不行，好不容易她有了孙女，说什么也不能让两人分手，毕竟以儿子这副德性，要再找到一个互相喜欢的女人，简直是天方夜谭。
她想了想，温和地笑道：“小灵，你才刚醒来，这些事等你身体好了再说，好吗？”见卫灵的态度有些动摇，她再接再厉道：“现在你和孩子最重要，妈一定会好好照顾你们的。”
卫灵眼圈一红，唐妈妈一直都很疼她，即便被唐睿伤了心，她还是不忍心拒绝唐妈妈的好意，只好微微点了点头。
唐妈妈一看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她赶紧拖着儿子出去了。“这小子对不起你，妈帮你好好教训他，别担心。”
不等卫灵再说什么，两人的身影就消失在门外，她只能苦笑着闭上眼。
确实，现在的她太虚弱了，什么也做不来……
唐睿任由母亲把自己拖到医院的咖啡厅，他的思绪有些纷乱，他没想到在最后一刻卫灵还是站在自己这一边，替自己隐瞒了事情始末，这让他的心情五味杂陈。
看着儿子深情恍惚，唐妈妈双眼一瞪，冷声道：“好了，你到底隐瞒了什么，都赶紧说出来，坦白从宽，不然别怪妈不客气！”
自知刚才卫灵的说词很难说服在商场打滚十多年的母亲，唐睿沉默了片刻，接着一五一十地将条款说了出来。
唐妈妈气极了，她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坏小子？以前还觉得他乖巧又听话，性子不错，现在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她拍案而起，怒道：“臭小子，你的意思是，你一开始只是跟小灵玩玩而已？”
唐睿揉着太阳穴，母亲的声音极大，整个咖啡厅里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妈，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一开始只是想好好照顾她，毕竟她一个未婚妈妈，总是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
“所以你就趁人之危把小灵骗过来了？”唐妈妈用力拍了下桌子，恨不得掌心底下就是她这该死的儿子。
“妈……”他的确有点心虚，狡辩道：“我第一次对一个女孩子心动，怎么知道要怎么做，况且我也不清楚自己能坚持多久。”
唐妈妈眉头一皱，如果不是在公众场合，她一定会把手边所有能拿来揍人的东西都往儿子身上砸，看能不能敲醒他的榆木脑袋！“你是把小灵当试验品还是什么了？先是把人骗到手，以后如果厌倦了，再把她一脚踢开？！”
他想试着辩解，却被母亲抬手阻止了。
“我知道，你肯定不会不顾她们母女，就算你要和小灵分开，也一定会给她一大笔钱做为补偿，可是你难道都没想过，你这么做有多伤小灵的心吗？！”
唐睿妈妈连声叹气，都怪她多年来打拼事业，对自家儿子的关注实在太少了，真是可怜了卫灵，居然爱上了这个大木头。
“我只问你一句，儿子，你真的爱卫灵吗？”
唐睿异常坚定地道：“妈，除了她，没有人让我心动过……”
“你刚刚提到唐立的那幅画是怎么回事？”唐妈妈敏感地继续追问。
他垂着头，支吾着说出了在M国偶然看到那幅画，并进而喜欢上卫灵的事。
听完，唐妈妈气到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阵子我会陪着小灵，尽可能劝劝她，至于以后你们之间会有什么结果，只能靠你自己了。”
唐睿也明白这是一场持久战，他抿着唇，神情认真地点点头。
唐妈妈把公司的事丢在一边，每天跟林阿姨轮流守在病房，又挖空心思替卫灵补身体，卫灵怎么可能不感动，可是只要一想到唐睿，她的心就会狠狠抽痛着。
于是，在这样尴尬又无奈的气氛中，卫灵的身体终于康复，原先苍白的面色，慢慢红润了。
这天，正是出院的日子。
卫灵抱着同时出院的宝宝，婉拒了唐妈妈要司机载她的好意，“我坐计程车就好了，您不用费心了。”
唐妈妈苦口婆心地劝道：“你的身体才好，又带着孩子，能去哪里？别怕，你跟唐睿的事，我替你作主，你先别回他那里，冷冻他个几天，先住我那里去。”
林阿姨也帮腔道：“对，你的身体还得养一养，当然要跟着我。”
被她们劝了好一阵子，卫灵被半推半就地拉进了车子，很快便到了唐妈妈的住处。
唐妈妈早就让人收拾好一楼的客房，干净整齐，旁边还连着一间育婴房，有漂亮的婴儿床，还有各种各样的玩具摆满了一地。
卫灵看着房内的装饰，眨眨眼，忍住了泪意。
这里的布置，跟她想象中的一模一样。
当初置办这些东西带给了她雀跃，不知怎地，现在却让她伤感起来。
那人的温柔体贴还历历在目，现在竟是物是人非……
唐妈妈察言观色，故作不经意地对林阿姨道：“看这孩子还是挺用心的，连夜把房间都布置好了。”
林阿姨也瞥了卫灵一眼，小声道：“就是，来来回回跑了几趟，将东西一一送过来，还生怕别人弄坏了，全都是他一个人弄好的……”
卫灵转过身，将宝宝轻轻地放到婴儿床上，宝宝黑亮的双眼盯着自己不放，十分可爱。
她伸手逗弄着宝宝的小手，满心怜爱。
宝宝，妈妈现在只剩下你了，你要好好长大，别离开我，好吗？
见卫灵充耳不闻的样子，唐妈妈跟林阿姨面面相觑，一起叹了口气。
很显然的，唐睿想要得到原谅，还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了……
卫灵明白，她这是钻牛角尖了。
唐睿对她的好，除了一开始是有目的，之后都是发自内心的。
只是一想到他当初接近自己的意图，她觉得自己就像个实验品，而他在进行他能爱多久的实验。
如果结果和现在相反，他没有爱上她，最后还不是会向她提出分手，那么她向他付出的真心又怎么收得回来？
一想到这样的可能性，她的胸口就止不住地疼。
她提出分手不是不难过，不是舍得，而是真的被他伤了心。
林阿姨进到房间的时候，就看到卫灵坐在婴儿床旁边发呆，连续几天她都是这个模样，让她和唐妈妈都很担心。
她上前几步，笑着说道：“来，看看今天我煮的是什么汤。”
卫灵回过神，朝林阿姨笑了笑。“总是麻烦阿姨……”
“哪里的话，你就跟我的女儿似的。”林阿姨把碗放到桌上，招呼着她过去。“椰子鸡汤，听说喝了皮肤会滑溜溜、白嫩嫩，你尝尝看。”
没有拒绝她的好意，卫灵把汤都喝完了，称赞道：“阿姨的厨艺越来越好了。”
“嘴巴真是甜，”林阿姨瞥了眼睡在婴儿床上的孩子，随口问道：“宝宝白天都很乖，怎么晚上总是哭？”
卫灵也很困惑烦恼，不知道为什么，宝宝一到半夜就哭个不停，怎么哄都没有用。
别说是她，连带着唐妈妈和林阿姨晚上都不能好好睡，让她很过意不去。
想了想，卫灵提议道：“在这里会打扰伯母休息，她白天还要工作，要不然我跟宝宝搬出去住……”
“这屋子就是缺乏生气，宝宝晚上哭闹一下也没什么。”林阿姨生怕她又要说起离开的事，说完就拿着碗筷匆匆走了。
卫灵叹了口气，几次提起要走，都被唐妈妈和林阿姨挡了回来，可是她留在唐家，这样不清不楚的关系，总让她有点尴尬。
说来唐睿再也没有在她面前出现，她不得不说她确实感到失落难过，可是又有些庆幸，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看见他，会想起他对自己的好，却也会想起唐立在画室里说的话。
她想要放手，却又有些舍不得了。
即便她不愿承认，唐睿早已入了她的心，驱赶不去了。
唐妈妈最近有点烦躁，她是连哄带骗地把卫灵留下了，问题是自家儿子却颓废得不行。
看着屋内满地的酒瓶和烟头，她眉头一皱。
儿子向来注重外表，又嫌恶这些恶习，显然是跟卫灵之间的事让他无所适从，只能靠这些东西来麻痹自己。
唐妈妈连叹几声，想要教训儿子，却也塞不舍。“小灵三番两次想要走，都被我硬留下来了，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房内没有声音，但是她知道儿子有在听。
“妈是过来人，可以给你一点建议，一是干脆的分手，给卫灵一大笔钱，让她可以专心照顾孩子，二是你使出浑身解数，死皮赖脸也好，软硬兼施也好，真情告白也好，总之就要把人感动了，拽回来再好好过日子。
“如果你想选第一种，可是分手的双说不出口，妈可以帮忙，保证小灵心里不会留下什么疙瘩，开开心心拿了钱过她的好日子，之后再找个好男人好好生活。
“至于第二种……”她眨眨眼，表情显得有几分调皮。“这事你不在行，妈也有法子。”
房门被推开了，唐睿满脸胡碴，一身邋遢地缓步走了出来。“妈，你有办法？”
“女人总是了解女人的，我看得出来小灵心里有你，只是对于被你骗了难以释怀。”唐妈妈叹了口气，又道：“而且你就没想过，现在你是爱上她了，皆大欢喜，如果你没有爱上她，她又该如何自处？”
唐睿一怔，抿着唇不说话。
“还有，这件事是唐立说的，而不是你亲口坦白的，一点不用妈多说，相信你也明白其中的差别。”被骗的人却是从别人口中得知真相，这样更伤人。
“妈……她还好吗？”唐睿赤着脚，倚着房门轻轻问道。
“很好，比你好多了。”唐妈妈无奈地嗔了儿子一眼。“瞧你这模样，哪有当医师的样子？听说你好几天没去医院了，赶快振作起来，你还真以为医院不敢辞掉你？”
他也觉得自己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了，他拿了衣服去浴室洗了个澡，整理了一下仪表，干干净净地出现在母亲面前。
她笑着点头。“这才是我的好儿子，在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站起来，如果你们对彼此都没有感情，我也不会这样苦口婆心地劝你们，可是现在你们明明都对对方有情，只是一时间想不通，不是完全没有办法挽回。”她眨眨眼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别以为妈会无条件再帮忙。”
唐睿看着屋内一片狼藉，忽然觉得他一路在忏悔之中难以自拔，倒不如听妈的话，勇往直前。
一直把自己关在家里，是等不到卫灵的原谅的。
他顿时目光灼灼，恢复了自信。“妈，我会让卫灵再回到我身边的。”
唐妈妈神色一敛，提醒道：“话可别说得太满，毕竟是你做错了事。”
唐睿暗自苦笑，他是跟母亲坦白大部分的经过，却刻意隐瞒了一些事情。
比如说，孩子的父亲是林峰。
比如说，他一年前回国后试图接近卫灵，只是当时看见她跟林峰在一起很幸福，才没又有横插一脚。
如果知晓林峰最后会抛弃她，他才不管什么伦理道德，会直接把人抢过来。
这件事，他始终当成秘密深埋在心里，就让母亲误会他趁人之危吧。
唐妈妈盯着儿子，神情严肃的问道：“你真的有信心当一个好爸爸吗？”
唐睿非常肯定地回道：“我一定会让卫灵幸福的，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幸福。”
“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我会好好观察你一段时间，要是你做得不够好，我就让小灵把你三振出局。”她转身要走，见儿子还楞在原地，她挑眉道：“还不快跟来，难不成你还想隔着老远哄小灵回头？”
闻言，唐睿赶紧拿了钥匙什么的，快步跟上。
看见唐睿，卫灵并没有太过惊讶，这毕竟是意料之中，况且不论怎样，这里是唐家，她没有资格阻止他回来。
原本想抱着孩子在客厅走走，最终卫灵还是转身回了房间，见状唐睿呆站了好久，始终没有勇气走过去。
唐妈妈推了儿子一把，恨铁不成钢地道：“还傻楞着干么，赶快进去啊！”
林阿姨适时把手里的补汤递了过去。“你顺便把我熬的汤拿进去。”
唐睿一手拿着碗，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看见卫灵弯不腰逗弄宝宝的神情，眉宇间的温柔似水，如同他第一次看见那幅画一样。
他的心狠狠一跳，再次感受到当初那种悸动。
唐立觉得他爱上的是画中被美化的幻影，他却认为他爱上的就是她这种恬静祥和的表情，总是让人暖到心底去。
卫灵早就察觉到他进来了，可是他没出声，她也不想主动跟他说话，可是过了好一会儿，他都没有其他动静，她实在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便站直身子看向他问道：“有事吗？”
唐睿低着头，小声道：“林阿姨让我送汤进来给你，要趁热喝。”
“放着就好。”卫灵继续逗弄着宝宝，却有点心不在焉。
唐妈妈和林阿姨蹲在门外，急得满头汗。
这傻儿子，也不懂得主动进攻，到底在磨蹭什么！
几次想要冲出来把自家这个榆木儿子给敲醒，幸好林阿姨还有听壁脚的自觉，把她拉住了。
唐睿听话地放下了碗，趁卫灵不注意，小步小步地向婴儿床挪了又挪。“宝宝很可爱，听妈说她叫小盈？”
“对，卫盈。”卫灵没有抬头，语气有些冷淡地答道。
唐妈妈差点没晕倒，儿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她明明就告诉过他宝宝跟妈妈姓了，他为什么还要在这个时候提起？
唐睿向来觉得自己的口才不错，这会儿却像舌头打了结似的，半天说不出话来，一说又踩中地雷。
紧张又无措地搓搓手，他再接再厉，鼓起勇气道：“其实你比那幅画更让我心动……我们一年前曾经见过一面，你记得吗？”
卫灵诧异地抬起头，又飞快低了下去。“我不记得了，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那家育幼院，我刚回国，想着不知道能不能遇到你，刚好医院有义诊的活动，我就跟着去了，没想到真的见到你了……”唐睿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不自觉扬起一丝笑意。“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温柔，唐立的画工很出色，却还是无法将你的神韵完整地表现出来，从此以后我就再也忘不了你……”
这么直接的表白，让她的脸颊布满红晕，她转过身，背对着他道：“从那个时候你就打算跟我试一试？”
他一惊，用力摇头道：“没有，那时候你的身边还有林峰……我算不上什么好人，但是夺人所爱的事我绝不会做，不过要是早知道他是这样的人，我早该将你抢过来的。”
“抢过来之后呢？”卫灵红着眼，低声道：“觉得合适就继续在一起，不合适就一拍两散？”
唐睿一听她的声音带着哽咽，更加手足无措。“都是我的错，当时我不知道我爱上你了，只是觉得你让我心动，说不定我们能够在一起。”他犹豫了一会儿，又道：“你可能不相信，但是我真的没有爱过什么人，我也不知道爱是什么感觉，见不懂得怎么去爱，我只是觉得你是能够一起生活的人……”说到这里，他勾起苦笑。“当年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够给你你想要的爱情，让你幸福，可是我现在明白了，我知道要怎么爱你了。”
看着她瘦削的身影，他伸出手，迟疑了一下，终究从她身后将她紧紧抱住。
这段时日以来心头所缺失的，在这一瞬间终于被填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