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的责任、朝廷的逼迫、爱情的绝望、亲人的离世……许多乱七八糟的情感一起纠结,一起交织,是否让当时年纪轻轻的父亲和他现在一样,不能呼吸,不能选择。
那时的父亲,虽然担着一个军神的名号,但是他的年龄比现在的自己还要小上好几岁吧?国家朝廷的责任就像山一般沉重,偏偏爱情如火般绚烂,宁可在其中燃烧成灰烬。
一边是国家,一边是爱情,年少的父亲放不下国家,也放不下爱情,在两头的煎熬中,他选择将自己毁灭。
江天舒觉得,自己似乎理解了父亲,又似乎不理解他。
他也曾面对与父亲一般的选择,父亲的选择是为了国家牺牲自己的爱情,而江天舒的选择是为了爱情,不惜与整个国家为敌。
父亲的选择或许让人敬佩,但是江天舒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如果时光倒流,他还是会这么选择。
“我的父亲……”江天舒想要给一个评价,但是又给不出来,脑子轰隆隆作响,隐隐约约听到谢晓峰继续说话——
“我找到你后,决定要将你培养成不逊于你父亲的人才,我要你帮你的父亲复仇!于是我在短时间内为朝廷立下赫赫功勳,功成名就之后终于得到了国师的名号,之后便留在京师,一心一意培养你,并创了青山书院,为你培育将来的文臣武将。我按照自己的设想来培养你,故意不告诉你真正的身世来历,故意将你放在最险恶的坏境,但我还是失望了,血缘的力量果然强过一切,你和你父亲一样,为了个女人竟然……不过我依旧很欣慰,因为你比你的父亲略强大一些,你敢挡在你的女人面前,向一个国家宣战。”
“您要我帮父亲复仇……向谁复仇?”江天舒艰难地开口。
“当然是向江瑾,还有向这个朝廷!”谢晓峰冷笑起来,“当初如果不是他们设计你父亲让他带兵攻打云湘国,哪里会发生夫妻相残的惨剧?当初如果不是因为大战动了胎气,你的亲生母亲哪里会死于难产?如果不是因为金晴星死于难产,赵炯又怎么会对着你父亲挥剑?一切都是江瑾的错!在我看来,这个皇位本来就是属于你父亲的!”
谢晓峰清俊的脸上掠过一丝杀气,“所以我花了二十多年的时间设下了这样一个局,一切就是为了今天!你可知道,那年青山书院考试,江天啸为何对成为我的亲传弟子,志在必得?”
“为什么?”这回是唐棣问出口,他的声音也在发颤。
谢晓峰看了唐棣一眼,扬声说道:“那是因为,在教养你的空闲时间,我也进了几趟皇宫稍稍教了江天啸几手。你知道江天啸很小就懂得收罗人才,培养死士的事吧,这也是我教他的,不过江天啸他自己也算聪明早熟,而且懂得举一反三,可算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现在,江瑾的一个儿子瘫痪了,两个儿子死了,剩下的儿子则犯了谋逆大罪,赐死还是圈禁就看江瑾的决定。即便江瑾肯让江天啸继承皇位,群臣也是不肯的,如今的继承人只剩下皇太孙江玄清,假如江瑾这个唯一的孙子愿意禅位给你这个为国立下大功的叔父,又会如何?现在朝廷之中,青山书院出身的学生已经占据了相当大的比例,有我这个院长带头号召,这件事操作起来一点反弹也不会有。”
“师父……您这是……要我做谋权篡位的事情?”虽然早已猜到,江天舒声音依然有些迟疑。
面前的男人,有说不出的熟悉,又有说不出的陌生。
记忆仿佛被狂风卷过,一切熟悉的影像全都被撕碎了,模糊了,飘远了。
这是自己的师父,五、六岁的时候偷偷潜入雍王府中教导自己的师父。他教导自己学文,教导自己习武,甚至使用了一些小手段来帮自己控制身边的丫鬟,以保证不会泄密。
师父扮演的角色,不仅仅是严师,还是慈母。
但是现在,这些记忆,一瞬间竟然无比的虚幻,虚幻得就像是沙漠上的蜃楼。
“无所谓篡位不篡位,这个皇位本来就是你父亲的,现在我只是想办法将它还给你而已。无瑕也算是有能力的,短短几年时间就收拾了你的舅父金天尚,做了女王,等你登上峻崎国的皇位之后,峻崎和云湘两个国家就可以合并为一个国家,那时你的名字,就可以长久地在史册上流传了。”
“两个国家合并为一个国家……师父,您的心很大。”江天舒不知该怎么评价,只能说出这么一句。
旁边却传来一声嗤笑,“国师大人,您将这个过程也看得太容易了一些,您也将天下人看得太蠢笨了。”发声者却是唐棣。
谢晓峰看着唐棣,面上掠过一丝杀气,“唐棣,我与你说了这么多,你竟然不赞成?你不认为天舒做皇帝,会是一个好皇帝吗?你不认为天舒登上皇位,让两个国家合而为一,对于天下来说是一个好消息吗?”
唐棣淡淡的笑了,“我也认为江天舒当皇帝,不会比现在的皇帝要差,但因为这不合国家律法。”他一字一顿地说道:“国家是必须有法度的,皇位的继承问题关系到国家的根基。四皇子不择手段夺取皇位,触犯律法,所以朝廷必须严惩;而国师大人您为了帮自己的徒弟争夺皇位,一样触犯律法,所以也必须严惩。”
江天舒看着唐棣,突然笑起来,愉快的说:“我还以为你是一个灵活知变通的人,才能年纪轻轻就坐上高位,想不到,你竟然是一个死脑筋。”
唐棣哈哈一笑,“你很失望?你很想要坐上那个位置?你以为,我会支持你?”
江天舒摆摆手道:“得了,我可不敢指望你帮我,你与我之间有嫌隙,只怕恨不得把我抓去关了,所以还是算了。”
谢晓峰蓦地暴躁起来,眼睛盯着唐棣,气得直咬牙,“为什么?这个国家还有律法吗?你在承天府府尹的位置上坐了多年,你认为这个国家还有律法吗?涉及普通的皇亲国戚也就罢了,当涉及到皇帝的几个儿子时,你认为,你能秉公执法吗?”
“我很惭愧。正因为我当初没有秉公执法,不能将那些案子追查到底,所以才会纵容四皇子,滋长了他的野心!而四皇子的野心不只是你给他的,也是我们给他的,所以这样的错误,我绝对不会再犯!”
唐棣看了一眼江天舒,继续对谢晓峰说道:“现在皇太孙还小,皇上的病况又岌岌可危,在这样的情况下,按照您的设想,让江天舒即位的确比让皇太孙登基要好得多,但是我依然不同意。”
谢晓峰怒道:“我会让那个小兔崽子自己禅位,皇朝会平稳过渡,你不同意个屁,难道皇太孙做事还需要你的同意?”
青山书院是谢晓峰的真正后手,二十多年时间,青山书院已经长成了一个庞然大物,里头的学生已经掌控了整个峻崎国的舆论,填满了峻崎国的基层。
谢晓峰所说的让整个皇朝平稳过渡,还真的不是一句空话。
唐棣却冷冷说道:“国师大人会让皇朝平稳过渡,这当然很好,国师大人也能让江天舒的篡位变得名正言顺,这也很好。但不幸的是,我已经知道真相了,我也了解了国师大人的阴谋,既然知道这是国师大人的阴谋,我就无法赞成。
“得位方式不正,这将会是国家深入骨子里的隐患,且无法治癒。我知道江天舒有能力,我也知道江天舒如果即位,说不定能带领着峻崎国开创一个新的纪元。但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些不合法的手段终有一天会被人知晓,那么江天舒也好,国师大人您也好,甚至就连我和整个朝廷都会成为一个笑话,被后人津津乐道的笑话。
“而峻崎国的律法同样也会成为一个大笑话,后人不会再想着怎么遵守律法,而是会想着怎样用阴谋诡计来取胜。国师大人您也好,四皇子也好,都会是后人仿效的对象。那样的话,我们峻崎国就会从根子烂掉……连带着您所设想的将峻崎云湘两国合而为一,也会成为一个天大的笑话。
“所以为了不成为这样笑话,我必须站出来,表明我的态度。”
“够了!”谢晓峰掐住唐棣的脖子,“少给我来这套忠臣的做派!我知道的,像你这样的人,只要给你足够的钱或足够的权,什么都可以忘记,你少给我讲什么律法不律法!你以为我不敢杀你?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人多得是!这么些年,青山书院已经培养了多少学生,你以为青山书院的学生里,有资格做宰相的就你这么一个?”
唐棣猝不及防,事实上他那点三脚猫功夫,在谢晓峰面前实在不是对手,现在脖子被他一把掐住,登时就喘不过气来。
他努力想要将谢晓峰的手给掰开,但是哪里有这份力气?眼看就要被谢晓峰活活掐死,耳边却听见一声“师父住手”,一股劲力扑面而来,刮得唐棣脸上生疼,也幸得如此,谢晓峰的手终于松开了,唐棣一个懒驴打滚,避到边上。
谢晓峰怒道:“天舒,你竟然敢向我出手?”
江天舒看着谢晓峰,笑嘻嘻的说道:“师父,这事儿……算了吧。唐棣说的是对的。他还是回去当他的参知政事,您还是回青山书院教书去,我没事就去青楼晃晃,如果一切都稳定下来我就去北疆待着,或者直接去云湘国,我也好久没见无瑕了,咱们一切都照老样子过,不是挺好的吗?”
江天舒说着话,手却放在后面,对唐棣做了一个手势。
谢晓峰看着嬉皮笑脸的江天舒,竟然生不起气来,无奈叹道:“我这一辈子都是为了你……现在距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你竟然劝我住手?你竟然向着外人对我动手?一切都照老样子……一切还能恢复成老样子吗?”
江天舒脸上勾起一个吊儿郎当的笑容,“师父啊,您是最知道我的,我这人最是懒惰不过,给我一个国家,还不如给我一根绳子,让我直接上吊还差不多。师父啊,您年纪也大了,就不要整天想着这些打打杀杀的事儿了,咱们一起去云湘国,据说我儿子明玉都九岁了呢,让他天天给您老人家捶背好不好?”
“你……不愿意?你竟然不愿意?少给我装模作样了,天舒!”谢晓峰怒了,“是男人都想要权力,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这不是你的梦想吗?当年如果不是你手上少了权力,你怎么会需要带着无瑕辗转逃亡千里?如果不是为了权力,你怎么可能接受我的安排,离开崤山关到南疆从小兵做起,一步一步浴血拚杀,最终坐上现在这个位置?现在有更高的位置等着你,你倒是矫情起来了……来,这个唐棣既然不愿意合作,那就算了,咱们师徒之间的图谋不能让别人知道,你动手,将唐棣杀了!”
说完,谢晓峰轻蔑地看了老太妃一眼,“这个老太婆倒是便宜她了,好歹也是江珏的母亲,我就放过她了。不过你给我记着,今天的事,如果有一丝一毫的风声外传,我就会收拾你的老命!江天凌不是生了一个儿子,现在还关在宗人府里吗?到时候有任何消息外泄,我就先拿你的曾孙开刀!”
老太妃靠着那棵梅树站着,看着谢晓峰,又惊又怒,厉声喝道:“谢晓峰!是你算计一切,害我儿子丢了性命,天凌失踪,你现在还要威胁天舒,甚至想拿我的曾孙威胁我?你不许动天舒!不许动俊哥儿!”
老太妃声音发颤,人猛然站直了,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举起龙头拐杖,朝着谢晓峰直接砸过去。
见谢晓峰抬起手来,江天舒心中一颤,来不及叫喊,人直接扑了过去,抱着老太妃就地打了一个滚,险险逃离了谢晓峰的掌风,但是背上一痛,还是被谢晓峰的掌风带了一下。
谢晓峰收手,怒道:“江天舒,你要欺师灭祖不成?”
江天舒放开老太妃,站起来,一脸笑嘻嘻的道:“师父,雍王府的老太妃就是一个没见识的老妇人,您与她一般见识,不是掉自己身价吗?传出去,多难听啊。”
“江天舒!”看着油盐不进的徒弟,谢晓峰的眼神慢慢阴冷起来,“你以为,你是我唯一的亲传弟子,就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忤逆我吗?”
江天舒笑得颇有几分羞涩,“不是啦,师父,您是我师父,我不与您撒娇向谁撒娇去呢?”
谢晓峰突然笑起来,“你与我说了这么多闲话,老太婆还拚了命向我动手,都是为了给唐棣创造离开的机会吗?”
原来在江天舒与谢晓峰说话的功夫,唐棣趁机悄悄后退,人已经到了溢香圜的大门边上。
谢晓峰朝唐棣抬起手,手掌虚张,一股吸力蓦然产生,唐棣顿时踉呛了两步,整个身子就要被他的气劲往回拖。
此时江天舒大喝一声,腰间的长剑出鞘,对着那股气劲劈过去,那股吸力竟被江天舒硬生生斩断,同时手中长剑断成两截,而唐棣一个打滚,就出了溢香园的大门。
江天舒身子一晃,扔下断剑,人瞬间就站在溢香园的大门口,若谢晓峰要将唐棣抓回来,就必须绕过他,可是看江天舒那架势,丝毫不肯让路。
谢晓峰一声长啸,双手施力,就要将江天舒整个人甩到一边。
却听见一声尖利的叫喊,一个人影迅速扑向江天舒,谢晓峰手上的那些力道,全数都落在那人影身上。
江天舒心一颤,失声叫道:“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