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有几个山头是皇家专用的,有江瑾瑜这个平云郡王在,自然通行无阻,三匹骏马跟几个随从一下就被放行。
盛夏,天空蔚蓝,山头苍苍郁郁,四周一片鸟叫虫鸣,猎物也多,不过三人今日目的是跑跑马出出汗,倒是放了那些山鹿跟兔子一回。
尽情纵马了一个多时辰,这才又回到原处。
下人已早把衣服准备好,三人进了帐子擦拭更衣,换得一身清爽后,便到凉亭喝点茶。
皇家地方,凉亭自然修砌得十分精致,四根木柱上各有刻纹,描述的都是一些百姓安居乐业的图案。
既然是猎场,自然没什么花,不过参天大树却是不少,因此太阳虽然大,却不觉得热,此刻山风吹拂,远眺京城景色,说不出的舒畅。
朱豪最是八卦,完全没遮掩他的心思,丫头茶水还没烧热,就急忙问:「瑾瑜,你真要娶御史台书令史的女儿?那可是流外二等啊,你是郡王,怎好娶个流外出身的郡王妃。」
江瑾瑜气定神闲,「是太史局丞的孙女。」
「那还不是同一个人。」
张经大笑,「这都不明白,从七品的祖父,流外二等的爹,当然要说门户高的,你出外行走,不都说自己是光禄卿的孙子,怎么不说自己是起居郎的儿子。」
光禄卿是从三品,起居郎是从六品,中间可差到近百个官位之多,朱豪说祖父出身,行走自然方便不少。
朱豪一想,也对,自己也是这样,不过——「那小姐你又没见过,这样也行?」
江瑾瑜笑笑,「我母亲满意。」
朱豪虽然跟江瑾瑜从小认识,但也知道有些玩笑开不得,譬如说,不能说孙孺人不好,于是点点头,「孙孺人疼你,肯定不会坑你就是。」
「我就是这样想的,所以也没反对。」
朱豪最爱打听小道消息,所以京城每户的事情他都知道不少,「夏大小姐的亲爹是自己考上的功名,这样说来,应该不会太差。」
江瑾瑜觉得好笑,「你这性子到底像谁,朱大人跟朱夫人都那么沉稳,怎么会生出个儿子活像个包打听。」
「我闷哪,听听闲话,有助身心健康。」朱豪嘿嘿一笑,「对啦,你这个性肯定没怎么打听夏家的事情,那我跟你说,太史局丞底下就两个儿子,大儿子还在考试,二儿子是夏大小姐的亲爹,自己考上举子,然后分发到御史台书令史,原本是庶出,亲姨娘过世了,夏老夫人便把这庶子记在名下,所以等你上夏家拜访,老夫人跟大夫人不热络,也不要太奇怪,不是亲生的,真热络不起来。」
张经却道:「这你就大大错了,虽然夏大小姐不是夏老夫人亲孙女,但如今能跟郡王成亲,夏家求都求不来,夏家的大老爷既然还没功名,难免不会把脑筋动到郡王身上,照我说,夏老夫人肯定极力讨好,想借着关系给儿子谋前程。」
朱豪一惊,「你这想法……厉害,我都没想那么远。」
张经说中了,却是没高兴的样子,因为他家就是这样,他亲大哥在三年前的六月节对一个流外八品家的姑娘动了心,非她不娶,闹了好久,后来爷爷奶奶心疼,准了。
原本看似美满的姻缘,大嫂却开始跟大哥说,娘家那样落魄,让他帮帮忙,也不用做什么,就是娘家想做生意,让他大哥顶着司徒家的名头去跟人家疏通疏通,幸好大哥不傻,没答应,但大嫂却因为这样开始闹别扭。
所以说门当户对很重要,门户差太多真的不行——不过瑾瑜都十七岁了,成亲在即,身为好友,张经自然不会说扫兴的话。
「你亲事定下,王府肯定要大肆热闹一番,对了,那安康郡王呢,温侧妃应该也忙起来了吧。」
怀王一共三个儿子,怀王妃所出的大儿子江东是怀王世子,将来袭爵,温侧妃所出的耳边儿子江山柏,受封为安康郡王,三儿子则是孙孺人所出的江瑾瑜,受封为平云郡王。
怀王妃是个严厉的人,因为儿子江东只有女儿,所以一直不给江山柏跟江瑾瑜说亲,怀
王是男人,哪里懂这些弯弯绕绕,还以为妻子只是挑得比较厉害,至于怀王的母亲齐太妃当然懂,长孙江东娶的是她娘家的女儿小齐氏,为了齐家的颜面,就算小齐氏肚皮不争气,她还是会站在小齐氏那边。
讲白了,世子没生儿子之前,大家都别想生,妻子不能娶,通房的药不能停,所以江山柏跟江瑾瑜才会以郡王这等身分,却始终膝下犹虚,要不是怀王自己前阵子发现,还不知道要被怀王妃拖到什么时候。
孙孺人急,江山柏的母亲温侧妃恐怕更急,因为江山柏今年都十八了。
张经说起江山柏,江瑾瑜脸上露出笑容,「我二哥是九月初一下聘,十二月十五过门,刚好可以一起过年。」
朱豪一口茶喷出来,「现在都七月中了,安康郡王这么快?」
张经纠正他,「是温侧妃动作快。」
朱豪一脸好奇,「是哪家小姐?可恶,这京城居然有我不知道的事,那些办事先生真一点都不牢靠,我明明说大小事都要去打听的,安康郡王订亲这等大事,我竟然一点消息也没听说。」
江瑾瑜合起扇子,轻点了朱豪的额头,「我也是两天前才知道的。」
「是哪户小姐?」
「是尚书右丞的孙女,行五。」
朱豪「啊」的一声,显然是知道的,「长孙家的五小姐啊,之前她亲娘生病,她许愿出
家三年换取母亲病愈,今年过年才回家,因为已经十八岁,头发又还没长出来,不太好说亲,还有人说她会继续在家庙念经,没想到姻缘这么快就来了,她这么孝顺,绝对配得上安康郡王的……我也不是说夏大小姐不配你,能入孙孺人的眼,差不到哪里去的。」朱豪连忙补救。
江瑾瑜笑,「我知道你的性子,不会怪你的。」
那日母亲回来,喜孜孜跟他说定下亲事了——虽然他不太明白为什么那位弹琴很好的姑娘要冒充夏兰桂,但想,母亲高兴就好。
母亲上面有一个太妃,一个王妃,两个侧妃,她在怀王府中一直过得小心翼翼,如果成亲能让母亲高兴,他很愿意成亲。
而且母亲是这个世界最爱他的人,不会害他的。
母亲说,夏家大小姐可有意思啦,态度落落大方又诚实,夫妻要和美,可不能有什么隐瞒,娶个诚实的妻子,少点猜测,日子过得也轻松。
当然,定下口头亲后,他也打听过这个未来的妻子,知道夏二夫人连丧两子,对这个仅存的女儿宠爱非凡,所以夏兰桂不会弹琴,不会剌绣,也不会画画,可是,她读书识字。
王府有一些跟着祖母齐太妃一起出宫的老姑姑,神通广大,弄来夏兰桂抄的佛经,字迹秀丽,他看了觉得很不错。
他的妻子不用花容月貌,但一定要懂他在说什么。
朱豪觉得自己刚刚有点失言,于是转移话题,「对了,你们知不知道黄门侍郎家中有个天仙般的孙女,叫做秦玫霜。」
张经一脸好笑,「瑾瑜跟我又不像你,哪知道谁家有谁。」
「那你们可得好好听我说了,那秦玫霜是个庶出,但貌随那个外室,漂亮得很,琴棋书画都不在话下,你们也知道,漂亮的小姐向来心性高,听说她六月节收了不下二十张花签,却没有一个门户是满意的,结果黄门侍郎为了给孙子铺前程,要把她嫁给路王爷当侧妃。」张经一脸想嫌弃又不敢嫌弃的样子,「路王爷是先皇的叔叔,这怕都六七十岁了吧……」
江瑾瑜是皇室中人,说话自然没那顾忌,「黄门侍郎这么缺德,不怕被雷劈?」
「那你可冤枉黄门侍郎了,秦玫霜自个儿愿意,王爷侧妃可是正三品,黄门侍郎不过四品,将来秦玫霜回到秦家,从她爷爷开始,全家都得跟她下跪,漂亮的女子,可以用容貌给自己争一口气。」
江瑾瑜却不认同,「这是赌气,不是争气,嫁个如意郎君,夫妻和美,这才是争气,她那样除了自己的亲生母亲,没人会替她可惜。」
他也知道女子的身不由己,但像秦玫霜那样也太可悲了,拿一生幸福当代价,为的就是让祖父祖母跟自己下跪?
张经道:「你怎么连秦玫霜收多少花签都知道?」
朱豪怪叫,「你们不知道吗?」
张经一脸冤枉,「我们可没你这么八卦。」
「不是啊,那日我们六月节去游湖,不是还有人送了信纸给秦玫霜,我以为你们感兴趣我才说的。」
张经马上说:「不是我。」
朱豪大笑,「我说的不是你,是瑾瑜。」
江瑾瑜奇怪了,「我不认得秦小姐。」
「唉,我们快散时,不是听来一阵妙琴,你说那琴音好,所以写了首诗过去,那就是秦玫霜的船,她的船四周都是玫瑰花,很好认的,她还回了信不是。」
江瑾瑜心想,那个琴艺绝佳的女子居然是黄门侍郎家的女儿。
他写诗过去,本来也只是赞赏她,没想过要收回信,可意外的,她回了,当时自己还有点窃喜,没写门第也收到回信,可见本郡王的才情真的不错。
虽然不知道秦玫霜为什么要冒充夏兰桂,但事实是他跟夏兰桂已经合过八字,即将要订亲,而且秦玫霜也即将变成路王侧妃,从此也是皇室人。
竟然有这么巧的事情?
八月初一。
夏兰桂紧张得不得了——江瑾瑜今日会上门拜访,即将见到未来夫婿,不紧张都不行。虽然是穿越之人,但她前生也只活了十九岁啊,而且都在从事演艺工作,根本没什么谈恋爱的经验,天哪,好紧张。
高嬷嬷一大早挖她起来沐浴更衣,娘亲胡氏更绝,让她早餐只能吃一小块肥猪肉,免得郡王上门,她却想上厕所,那多煞风景。
夏兰桂被打扮起来了。
金丝缠玉步摇,孔雀红耳坠,左手是那日孙孺人送的冰晶镯,右手仍然是她最拿的出手的东珠手串。
三莺锦衣,海棠翠色轻纱裙,一双香坠鞋。
夏兰桂看着黄铜镜中的自己,虽然没有前生美貌,但也还行。
不得不说,有读书,气质就是好。
前生最常被说虽然漂亮但没气质,没办法啊,读剧本都不够时间了,哪有时间读书,记得有次上节目,那成语是「虚与委蛇」,她怎么会知道最后那个是多音字,就说成「虚与委舌」,后来在网络上被笑,她才知道最后的「蛇」要读成「宜」。
唉,不想了,想多都是眼泪。
夏兰桂拍拍自己,今天未来夫君要来,自己得好好表现表现。
胡氏一脸喜悦,「我女儿真美。」
高嬷嬷笑着说:「大小姐的确漂亮。」
好听的话谁不爱,夏兰桂登时挽着胡氏的手撒娇,「娘。」
胡氏显然很受用,但为了女儿好,还是得说:「明年就要成亲,可不能再这样撒娇了。」
「我偏要撒娇。」说完,把胡氏的手缠着更紧。
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
大房汪氏严厉,胡氏却颇宽厚,相比之下,二房的下人都很庆幸自己是在这边,不然日子恐怕没这么舒服。
就在这时候,夏老夫人那边的熊嬷嬷过来,「平云郡王已经来了。」
夏兰桂心中一跳,郡王来啦?
男人嘛,不用长得太好看,重点是眼睛要有神,脚步要沉稳。
听说平云郡王颇有才干,倒是不用担心他会言之无物。
还有,希望他爱整洁,今日也干干净净的。
来到古代才知道,洗一个澡多么不容易,所以古代制香才这么发达,因为没办法天天洗澡,她今日一早特别起来沐浴更衣,希望他也清清爽爽的出现,千万别像她大哥夏子壹,走过身边都是一股味。
一行人到了大厅。
夏老爷子十分积极的招呼着,「二媳妇,兰桂,快来见过平云郡王。」
夏兰桂心里咚咚响,这就是未来丈夫了,紧张紧张,剌激剌激,到底未来夫婿是什么样的人呢?
胡氏带头,「妾身胡氏见过平云郡王。」
夏兰桂接着,「小女子见过平云郡王。」
「二位不用客气,今日来访只是说说话,以后就是一家人,不用如此拘谨。」
嗷,声音好听耶。
赞赞赞,这嗓子她很可以。
好想看看江瑾瑜长什么样子,不求貌似潘安,但千万要整齐清洁,不要獐头鼠目,啊啊啊,好想看他的脸啊,可是不行,现在满厅都是人,如果被抓到她偷看他,一顿说教是免不了,就是这么荒谬,明明是未婚夫来看未婚妻,但碍于礼法,两人不能正眼对看。
于是在下首坐下。
夏老夫人兴致很高昂,说前几天已经开祠堂跟祖宗报告过这桩亲事了,夏老爷子是白身起家,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跟郡王结亲,全家都与有荣焉。
因为是大日子,所以夏家一大家子全在,夏忠夫妇,夏孝夫妇,还有底下的少爷小姐,除了被禁足的夏元琴之外。
就在夏老夫人跟大夫人汪氏的明示暗示下,夏忠别过头去,开始装死。
夏兰桂一阵好笑,老太太跟汪氏肯定是想攀平云郡王这条路子,好给屡试不中的夏忠铺官路,奈何夏忠就是个胸无大志的,上头有爹,下头有弟,反正总有人可以依靠,那又何必努力。
胡氏却笑不出来,心想,今日女婿上门,又不是为了跟夏家攀交情,主要是为了看看自己未来的新娘子,老爷子是男人,可能不懂其中玄机,但老太太明明内心清楚,却始终不发话让兰桂带着未来夫婿去逛逛花园,这偏心也太明显。
不行,自己的女儿还是要自己来。
想到宝贝女儿,胡氏顿时勇气百倍,「不知道郡王喜欢赏花,还是喜欢赏竹?」
江瑾瑜客气回答,「花有花的好,竹有竹的妙。」
「我们府里的荷花池,现在满池荷花,纯白绯红都有,值得一赏,不如让兰桂带郡王去看看。」
此话一出,夏老夫人的脸色就垮了下来——她只想着今日让夏忠跟郡王成为朋友,身为堂堂郡王,安排个官位也不是难事,只要亲儿子有个前途,她也就安心了,可看看现在胡氏说了什么,她就知道,二房是来克她的。
郡王上门,只有一次,以后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她一定要把握好,让夏忠攀上这条富贵路,于是笑吟吟的开口,「郡王难得上门,这荷花哪里没有——」
「只是我们府里的更与众不同,当然值得一赏是不是?」胡氏不顾后果的截断了嫡婆婆的话,笑咪咪的对着女儿说:「还不赶紧带路。」
夏兰桂心想:幸福要自己把握。母亲都冒着得罪老太太的大不敬了,自己如果还畏惧祖母威权,那未免对不起母亲一番心思。
于是站了起来,「郡王请。」
江瑾瑜从善如流,「那就请夏大小姐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