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嘲笑许氏跟汪蕊糊涂,成亲得门当户对才是,怎么把女儿许了一个前程未卜的小子,有的则觉得许氏跟汪蕊敢赌,薛文澜十四岁就已经当举子,以后指不定会富贵成什么样子,到时候说不定宋家都要靠着这女婿再往上一层。
但总之大事已经定了,就是段太太惋惜,她是真的很喜欢宋心瑶,可惜儿子不自爱,惹得女方生气。
至于宋波跟宋有福,面对朋友问起都是一脸懵,他们自顾逍遥,不管家里已经很久了,孩子要订亲?跟谁也搞不太清楚,回头问了问,是个还不错的孩子,那就行吧,反正祖母跟母亲总不会坑了她,然后转身继续逗鸟斗鸡、逛逛琴室、逛逛棋室,还是一样过日子,糊糊涂涂却又令人羡慕。
冬至过去,大寒到来,很快的,快要过年了。
院子里的寒梅缔放,红色花瓣又冷又艳,散发淡淡幽香。
一夜醒来,京城盖了一层白雪。
随着各家礼品往来,过年的气氛越来越好。
汪蕊忙得很,平日不管事情的二房朱氏,这时候也会被叫来一起张罗。
人情嘛,得有来有往,可千万不能落下一户,交代不过去,最后会伤了两家情谊。
礼单得对了再对,收到的礼物也得列册,明年得记得回礼。
忙,时间就过得快。
很快的到了除夕。
大年夜那天,宋家席开两桌,三十六道大菜一道一道上来,山珍海味,冬天难找的蔬菜也有。
附近有人放烟花,刚好菜也出得差不多,众人便去院子看一看。
孩子已经都大了,没人玩探险。
宋心瑶还满怀念小时候的无忧无虑,也不是说现在不好,她对亲事充满期待,但也不是不忐忑,毕竟出生到现在都由母亲照顾着,没了母亲照顾,自己又要当小主母,不知道能不能做好这个角色。
薛文澜走了过来,一向表情不多的脸上有着淡淡笑意,“我送你回院子吧。”
“好啊。”
未婚夫妻肯定有体己话要说,嬷嬷跟丫头都识趣的落后了一段。
薛文澜道:“等元宵后,我就会开始找房子,准备成亲跟搬家的事情,大概五月就会把事情安顿下来。”
宋心瑶想了想,“遗是交给我来吧,你得读书,哪来时间做这些。”
“老太太跟表舅母已经给了许多方便,但至少在找房子这点,我得亲自替我们做,不然说成亲,我却只出个人,也太不像话了。”
“我又不介意。”
“可我介意。”
宋心瑶第一次听他这样霸道的语气,不由得心一跳,未婚夫婿居然有这么强势的一面,跟平日温文的样子反差真大,但又默默窃喜,这反差可是为了她。
想想,又忍不住小埋怨,薛文澜啊薛文澜,我们可是未婚夫妻,你就对我这么生疏,不会过来牵我的手吗?
她是女孩子,也不能让她主动啊……哎,有了。
“文澜。”宋心瑶笑着说:“我听人家讲,个子高的人手就大,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薛文澜果然张开自己的手,“好像是,我比新天高一些,手就比他大一些。”
“那我的手岂不是最小。”说着也张开自己的小手,“比比大小?”
薛文澜是正直少年,但不是木头,两只手掌贴在一起比大小,便顺势握住了她,好看的眼睛在星空下散发出温柔的光芒。
宋心瑶心里一喜,还好,开窍了,万一是木头,自己不知道要暗示到什么地步,他才知道要过来牵自己。
天气很冷,但手掌贴合在一起却是暖的。
一路无话,只是默默的朝着书兰院前进,四周安安静静,两人却都觉得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扑通、扑通。
不受控制的,喜悦的,扑通、扑通。
明明飘着雪,却一点都不冷,手掌相处的地方还微微发烫,只希望这一条路再长一点,两人手握得再久一点。
饶是已经放慢走路步伐,但书兰院还是到了。
两人握着手,在垂花门前依依不舍。
薛文澜率先打破沉默,“来日,我一定会让你觉得这一切都值得。”
“嗯。”
然后薛文澜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脸颊边轻轻摩挲,“我不会让你后悔的。”
这是他喜欢了很久的女孩子,她聪慧善良,在高门大户长大却没一点桥气,简单的婚事是太委屈她了,以后他会补偿她的。
等他们老的时候,会让她说,庆幸嫁给你。
他们才十四五岁的年纪,一辈子还很长,他将用余生的时间来对她好,让她不后悔今天的选择。
若说以前考试是为了光宗耀祖、孝顺母亲,现在就是多了一个,他要她一世快乐,安然他会更加发愤读书,要回江南告诉外婆跟父亲,我很好。
要给母亲挣诰命,给妻子挣诰命。
他们会互敬互爱,儿女成群,会成为人人称羡的恩爱夫妻。
婚事定下来后,薛文澜读书的动力更大了,再疲惫时只要洗洗脸就能够继续读下一页,心中有了一个重要的人,其他都不算什么了,读书能提高自己的地位,自己的地位提高了才有能力对她更好,为了这个,他会发愤的。
宋心瑶微笑,“我会做一个好妻子。”
“你做你自己就好了,这样就好。”
“这样……就喜欢了吗?”
薛文澜眼神温柔得要滴出水,“喜欢。”
今日无月,却是满天星斗,宋心瑶抚摸他的额头、眼角,心里的忐忑在他的眼神中慢慢消弭。
她相信他,以后会很好的。
她也不需要大富大贵,只希望他能真心相待,便别无所求。
星光下悄然无声,却觉得彼此的心更靠近了。
宋心瑶心里想着,文澜啊文澜,我会举案齐眉的,也会当个好主母,好好持家,让你没有后顾之忧。
我从不认为婚礼简单就是吃亏或者委屈,只要我们能彼此扶持,什么都能跨过去的。
人生很长,让我们一起证明彼此没有选错。
老天爷对她很好,小时候祖父醉后乱许,把她许了一门亲,但那户人家的儿子身体不好,从出生到四五岁都没出过房门,后来是祖母给了对方一笔银子把亲事退了,等到十五岁开始寻亲事,千挑万选看中段路,没想到他居然搞大表妹肚子。
她都觉得人生快绝望的时候,却发现薛文澜居然喜欢自己。
刚开始只是想找个丈夫人选,但越后面越觉得他的优点实在很多,脾气好、对她好、能读书,还自爱,这样夫君打哪找?
对于婚事,她很期待。
元宵过去,百业开工,薛文澜开始忙了。
找房子,不能太旧,也不能离宋家太远,幸而京城就是人多房子多,只花了几日便寻到合适的,在南十六大街上,青草巷,距离宋家的南二十七大街不用半刻钟。
房子到去年十月为止都还住着人,所以算干净,一进,三间大房,后面有罩房,只要把家具换一换就行了,前一位居住者也是个考生,所以书房不用大改,请人清扫干净就可以。
当然,一面忙婚事,一面读书也没荒废,该背的书、该写的文章一样都没落下。
薛文澜在忙,宋心瑶也在忙着绣嫁衣呢。
嫁衣这么重要的事情,自然得自己来。
每一针每一线,都是带着即将为人妻的喜悦。
凤凰、百鸟,尽显多年刺绣功力,牛嬷嬷很欣慰,从小带大的小姐这样出色,虽然说姑爷现在并无功名,但读书好着呢,将来一定会当官。到时候小姐就是官夫人,那富贵荣华自然不必多说。
季节流转,日子一天天过,寒冬走了,春日到来。
树叶绽出新绿,圜中百花盛放。
枝头传来鸟叫,春风吹拂,温暖得让人只想放空。
书兰院已经搬进了好几盆茶花,宋心瑶最喜欢粉红色的,花匠自然明白,送来的都是一盆盆粉红的各式茶花。
茶花花形富贵,香气却是高雅,宋心瑶对茶花的钟情可不亚于对牡丹。
玉兰也开了,枝头一朵白蕊,简单朴素,宋心瑶也喜欢。
“大小姐。”小雅进来,一脸古怪神色,“薛太太那边的杜嬷嬷来了,说请您过去一趟。”
牛嬷嬷当下就不高兴,怎么会请小姐过去,应该她要自己过来啊,婚事都还没成,就摆起婆婆谱了。
只是知道小姐对这婚事看重,所以没有说出口。
宋心瑶也有点错愕,但还是很快收拾起来,“跟杜嬷嬷说,我换件衣服就过去。”
母亲早跟她说过这婚事其实还行,就是那个准婆婆不好搞,让她有心理准备。
孤儿寡母,的确不容易,这她知道。
换了见春小袄,底下配着月牙百褶裙,简单文雅,应该不会刺激到周华贵——如果是坏心准媳妇,那就穿着一身大红,保证未来婆婆气到头疼。
宋心瑶不想让人骑到头上,但周华贵是薛文澜的母亲,她愿意为了这个退让。
换好衣服,这便出门。
宋家花园不小,一路上两边都放着金鱼草,各种颜色交错,因为金鱼草花朵呈一柱擎天的烟花状,许氏觉得家里有读书人,放这个好兆头,所以年年春天园子都会摆满各色金鱼草,尤其是宋新天的院子那是铺得满地,搞得宋新天都对金鱼草无言起来,男孩子哪喜欢这些花花草草,不如像舅舅一样,送他一匹小马来得实在。
周华贵所住的雁阳院不远,不到一刻钟就到了。
杜嬷嬷在垂花门下等着,见到她来,一脸讨好,“大小姐,薛太太在房里等。”
“好。”
牛嬷嬷自然十分无言,但小姐看重姑爷,她这个嬷嬷也不想说姑爷母亲的坏话,让小姐糟心。
许氏对周华贵很好,加上汪蕊也不是小器的人,所以周华贵的院子现在也是花团锦簇,托紫嫣红,大有春风一夜百花来的架式。
宋心瑶走到门前,自然有小丫头帮忙开了格扇,就见周华贵坐在八锦桌边喝茶,表情有点出神。
宋心瑶跨过坎子进入摩内,喊了声,“薛太太。”
周华贵回过神,“心瑶来了?快点坐。”
宋心瑶在绣墩坐下,丫头很快上了茶盏跟四色点心,就远远退下了。
“薛太太让人找我,有什么事情?”
“是有事……也不知道该找谁,只能跟你说了。”
“薛太太请讲。”
就见周华贵一脸好像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的表情,宋心瑶不急,这种情况催也没用,等着吧。
茶凉了,小丫头又换上新的。
宋心瑶只能告诉自己,婚姻没有样样好,只要丈夫好,其他的都能忍。
许久,周华贵这才开口,“我母亲的遭遇,我的遭遇,其实不用多说,我想心瑶也是明白的。”
“是。”
“我们薛家到这里,只剩下文澜一个孩子,想要光宗耀祖,全靠他了。”
“我一定会好好侍奉夫君,让他能好好读书。”
“是吧?”周华贵眼睛一亮,“是要好好读书才能有前程,他现在十五岁,该为将来打算了。”
“薛太太说的是。”
“我琢磨着一件事情,之前听许氏说,新天收了房中的丫头,所以开始不太愿意读书,我担心文澜也会……”周华贵叹了一口气,“说实在的,我也知道母亲把手伸进孩子房中不像话,可是我担心哪,我怕他成了亲,万一只顾着新婚妻子,忘了读书,那可怎么办?那不是所有的辛苦都白费了吗?”
宋心瑶啼笑皆非,薛文澜个性稳重,她也不是急着上位的狐狸精,怎么可能发生新天那种事情。
但话又说回来,一个准婆婆跟准媳妇说这些,真的很不像话,算了,看在薛文澜的分上,她忍。
“所以我想来想去,想到一个方法。”周华贵握住宋心瑶的手,眼神十分期待,“就是婚后你们先分房睡,让文澜把心思放在课业上,等他高中进士,你再搬过去他房里,你说这样可好?”
呃,不怎么好。
管太多了,真的管太多了。
但孤儿寡母彼此扶持不容易,宋心瑶告诉自己要忍耐,不要跟她顶嘴,免得让薛文澜两面难做人。
宋心瑶一脸无奈,“这事情文澜知道吗?”
“他不知道,我讲了,他肯定不高兴,所以不能说,说了要母子离心,我想着就由心瑶你开口是最恰当的,你不愿意耽误他,是好心,他怎么能勉强你呢,你说是不是?”
啊,所以坏人要给她当就是了?
宋心瑶就不明白了,自己头上是写着“我是傻子,请来欺负我”吗?这周华贵怎么能把这么馊的主意扣在她头上,“分房我没意见,我也希望他读书好,不过这件事情要薛太太自己去跟他提。”
“……我?”
“您的意思,您自己提,这样才是最恰当的。”
周华贵却是一脸为难,“我怕他生我气,还是你提吧。”
我也怕他生我的气啊,“薛太太,我已经答应你了,剩下的事情我不会管。”
晚两年圆房就晚两年圆房,反正她也不急着生孩子,但要把这馊主意扣到她身上就太过分了。
话说回来,薛文澜的母亲还不是普通的不喜欢自己,是相当的不喜欢,要是房里有女人会耽误读书,当初塞春花、秋月进薛文澜房中做啥?说穿了不过就是想找个理由膈应她吗?
周华贵心里坏,但胆子又小,想欺负她又不敢明目张胆,想想未来婆婆是这种人还挺麻烦的。
宋心瑶正想起身离开,却见周华贵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她正傻眼的时候,周华贵已经磕起头来,“心瑶,大小姐,我求求你了。”
啊?这是在演哪出?
宋心瑶发懵的时候,格扇却跨进一个人,一把就将周华贵拉起来,“母亲,地上冷。”
叫宋心瑶转头看,居然是薛文澜,内心一百个问号,心想,这是什么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