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楚音若斟酌地道:“我也是太过与她计较了。”
“是啊,是啊,王妃从前跟她多说几句话,就会气得直掉眼泪。方才奴婢好生担忧,生怕王妃又会伤怀。”
另一个楚音若还真是没用呢,动不动就被气哭?不过现在好了,她来了,从小她的性格就像男生,一向只有别人栽在她手里的道理,她哪里会吃半点亏!
前面东边一处院落,想必便是她的住所了,因为看上去比府中别处华美一些。毕竟她是当朝太师之女,就算端泊容再不宠爱她,面子上也要过得去。
“奴婢已经将里里外外彻底打扫过了,”红珊引着她进了厢房,兴高采烈地解释,“还用艾叶水将地板啊桌椅全部擦了一遍,去去晦气。”
楚音若看着自己从前的寝房,倒还真是一派名媛风,想来,她从前的日子也是过得不错的,除了爱情不太如意。
“红珊,你方才说双宁病着?”楚音若落了坐,喝了一口热茶,问:“蓝绣和采菊,又是怎么一回事?”
“王妃去了水沁庵没多久,薄色那个贱人就处处刁难我们,”红珊气愤地道,“采菊最没义气,悄悄跑了,据说是回乡了。蓝绣从前就有个相好,求了王爷让她出阁,王爷便准了。双宁打小身体就不好,心中牵挂王妃,又受不了薄色的气,便一直病着。好在王爷说了,不必双宁当什么差事,养着便好。”
“难为你了,一直独撑着。”楚音若望着红珊,微微一笑。
“奴婢若倒下,王妃回来,这屋里就再没人可用了,奴婢也只能强撑着。”
“其实该接你一同去庵里的,”楚音若心下有些疑问,“我在庵里,连个使唤的人也没有。”
“是啊,王妃当初就不该抛下我们,”红珊忽然吸了吸鼻子,委屈落泪,“奴婢也早想去庵里伺候,可管事说,王妃不让。”
她不让?另一个楚音若到底是怎么想的?宁可在尼姑庵里独伴孤灯,也不要一个帮手?
楚音若想了想,忽然明白了。是了,另一个楚音若当时灰心绝望,一心求死,所以,丫鬟什么的也没必要了。
“王妃要等王爷回府吗?”红珊问道,“不如奴婢替你更衣梳洗,好好打扮一番吧。”
“不必了,他子时才回来,那时我也倦了。”楚音若拒绝,“明儿再见吧,也不急于这一时。”
端泊容对他的王妃肯定没有什么真感情,否则不会这么迟才接她回来……不过,她是无所谓。对她而言,他只是一个陌生人。
“红珊,”楚音若这才忆起,“王爷的画像,给我取一幅来,我想瞧瞧。”
她连他的面都还没见过,明儿真碰上了,岂不是对面不相识,要露馅?
“王妃心里还是念着王爷的……”红珊感慨,“奴婢就知道。”
说着,红珊打开最靠近床榻的一方立柜,却见里面满满全是画卷。
“王妃想看哪一幅呢?”红珊道,“是临去水沁庵之前,最后画的那幅吗?”
什么?这柜中的画卷,全是原本的楚音若所画?全是端泊容的画像吗?
楚音若不由震惊,起身上前,打开一幅卷轴,借着灯光一览。她虽非行家,但从前在工作的拍卖行里,也曾见过不少古画,这等染彩的工笔肖像,想来是最费心力的。可她不得不说,从前的楚音若画艺真好,虽不及西洋油画那般传神,但人物的形容神采,已跃然纸上。
看了这画,明日遇上端泊容,断不会认错。
从前的楚音若,是真的很爱端泊容吧?她还以为,古代夫妻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将双方捆绑在一起,所以不得不爱。现在看来,她的见识还是浅薄了。
她心里忽然有些微妙的感觉,本来她只想借着陵信王府寻一条回家的路,但现在,彷佛有什么责任落在她的肩上,她不能让那个痴情的女子白白死去,至少,要替故去的她好好出一口气。
毕竟是平行空间的自己,她不忍自己受到这样的委屈。至少,她要让端泊容明白,是他负了她,要让他明白,曾经她的痴情与苦楚。
就算他不动容,也不能完全不知晓。
这一夜睡得并不宁静,楚音若在迷迷糊糊之间,作了许多迷离的梦,大概天刚亮的时候,她便醒了。
院中种有梅花,如同在水沁庵里一般,每天清晨闻着梅花的香气醒来,应该最是惬意的,然而,此刻,她却嗅到了一股线香的气味。
楚音若最讨厌线香的味道,在水沁庵住了这半年,天天闻着,觉得肺里都满是烟了,不料来到这陵信王府,还得受同样的罪。
可是,这味道是从哪里来的?
她屋里肯定不曾燃香,外面的气味怎么会钻进这深宅大院?
楚音若心下有一丝好奇,当下披起雪氅,推门望去。
守夜的婆子已经睡去,丫鬟们还尚未醒来,院中落了一地雪粒子,晨光曚昽微亮,然而,却有一个男子立在院中,手持线香,对着梅树颔首而拜。
楚音若吓了一跳,只觉得这画面十分怪异,也不知这是人是鬼,是魅是妖。这男子一袭天青色的斗篷,身形高挺,黑发束顶,戴着玉冠,晨光照在他四周,如流萤沾襟,他的身子抹了光华一般,有种说不出的美丽。
楚音若轻移脚步,缓缓向他靠近,透过梅树,隐隐看见了他的侧颜。她的心尖忽然微颤了一下,她看清了他的淡眉星眸,挺鼻薄唇。
原来,在古代也存在如此俊逸的美男子,她还以为这是电影里明星才有的风采,并且是经过化妆、摄影、灯光一系列配合后,呈现的美化效果。
楚音若愣了半天,这才反应过来——他,就是陵信王端泊容。
没错,昨夜她才看过他的画像,可是,她凭良心说,就算从前的楚音若再爱他,再用心画他,也没画出他十分之一的风华。
她这才明白,为何从前的楚音若会如此爱他,爱到宁可去死。连一向不太花痴的她,这一刻,也是呆呆傻傻的。
这一刻,端泊容亦发现了她,他转过身来,倒没责备她的偷窥,只淡淡地道:“王妃起身了?昨夜可睡得好?”
楚音若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古代的夫妻,就是如此对话的吗?冷静而疏远,像是两个陌生人。
“王爷早,”她微微屈膝,“妾身打扰王爷了。”
“你也来敬一炷香吧。”端泊容却忽然对她道。
“我?”楚音若瞪大双眼。
是要她也对着梅树叩拜吗?这是萧国新年的习俗,还是另有什么讲究?当下她也不敢多问,只得乖乖地另点燃三炷香,躬身施礼。
“说起来,红珊这丫头算是能干,”端泊容又道,“你不在的这半年,她替你尽心照顾这梅树,今年的花开得比去年还好。”
所以,这梅树是什么吉祥物吗?要陵信王妃亲自看护?
“红珊那丫头若听了王爷如此称赞她,定会欢喜得紧。”楚音若答道。
“这半年来,你在庵里可还好吗?”终于,端泊容想起问候她了。
不容易啊,寡情夫君薄幸郎,嫁给他的楚音若已经死了,他知道吗?
“多谢王爷挂念,还好……”楚音若答道。
她话还没落音,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薄色匆匆出现。
“王爷——”薄色高声嚷道,“妾身来迟,还望王爷恕罪!”
这是什么情况?这两口子大年初一约好到她这里来见面?楚音若实在弄不懂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王爷昨夜回府后也不通知妾身一声,”薄色语带娇嗔,“妾身还炖了补身的药膳,等着王爷呢。”
“傻瓜,宫里都吃了那么多御膳,哪里还用得了你的药膳?”端泊容对着薄色微微一笑,“你身子不好,又怕冷,该早点睡才是。”
啧啧,这是在秀恩爱吗?旁若无人的模样,彷佛早忘了还有她这个正牌王妃。楚音若忍不住腹诽。
“想不到,今年这梅花开得还不错,”薄色抬头看着那一树红梅,“王爷,妾身觉得,王妃大概也无暇照顾它,不如将它挪到妾身的院中,让妾身亲手来护理,如何?”
是啊,既然她这么得宠,这宝贝树也该归她才对。楚音若心中连连附和。
不料,端泊容却答道:“树已根深,移之不宜,且种在这儿也没什么不好,过来上香吧。”
原来,他也有拒绝宠姬要求的时候。楚音若挑了下眉,有些意外。
“此树是母妃当年亲手所栽,”薄色道,“妾身知道此树对于王爷的意义非凡。妾身也是想尽一份孝道。”
哦,原来这梅树不是什么吉祥物,而是关于母亲的念想?楚音若顿时恍然大悟。所以,大年初一叩拜梅树,是聊表孝道的意思?
听闻,端泊容的母妃是宫中最为得宠的正一品雅贵妃,看来这位雅贵妃竟是个风雅之人,否则怎会去亲自栽种什么梅树?
正思忖着,薄色已经上完香,缠着端泊容继续说话,“王爷今日是要进宫去给贵妃娘娘请安吧?妾身可真想随王爷一同前去,妾身还没见过贵妃娘娘呢。”
“若有机缘,日后自然会见着的。”端泊容答道。
“对啊,等王爷被策立为太子,妾身便为良娣,便是有阶有品的命妇,可随王爷一同入宫了。”薄色笑道。
“策立太子的话,可不能随便说。”端泊容道,“父皇正值壮年,身边也不止我一个皇子,也不一定能轮上我。”
“妾身失言。”薄色连忙认错。
“你一向心直口快,”端泊容的语气依旧宠溺,“这一点最是可爱。”
“王爷谬赞了——”薄色笑逐颜开,声音嗲得能滴出水来。
楚音若在一旁,觉得自己就像一颗巨大的电灯泡,甚为尴尬。她忽然有些明白了,薄色定是故意的吧,以此来彰显自己在端泊容心中的地位,而端泊容待她,也确是亲昵,与其言笑间,也更像是情侣的日常。
“王妃还不去更衣吗?”忽然,端泊容看向楚音若,“巳时我们便要一同入宫给母妃请安了。”
所以,他要带她入宫?哦,对了,薄色这个妾室不能去,她这个正牌王妃却必须要去的。
想来,这便是萧国皇室新年的传统。她真得好好把关于礼制的书籍看看,以免捅了娄子,失了身分。
“那妾身先行告退。”楚音若缓缓施了一礼,转身便打算回屋去,然而,端泊容却再度叫住她。
“等等。”他道,上下打量着她,眼中似有深长意味。
“王爷还有什么吩咐?”楚音若转过身来,诧异道。
“王妃在水沁庵这半年,确是沉稳了不少。”端泊容道:“从前若也是这般好心性,本王也断不会让你独自在庵中待那么久。还盼王妃从今以后,都像此刻才好。”
什么意思?是说她以前太爱吃醋闹事,所以他迫不得已惩罚她?
“妾身在水沁庵半年,已经如再生为人。”楚音若回道,“从前若有什么过错,还望王爷都忘了吧,只要今后妾身不再犯便好。”
这样的回答还算得体吧?其实,她也找不出更好的说辞,只觉得端泊容目光如炬,总能将她一眼看穿似的。
对,她不再是从前的楚音若了。另一个楚音若,或许会因为嫉妒而乱了方寸,但如今,她看着昔日情敌兴风作浪只觉得可笑,面对端泊容这丈夫,心亦无波澜。
感情的事已经伤害不了她了,她却可以在背地里射冷箭,替另一个楚音若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