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边那儿尚有呼息,这男子未免也太有道德了吧。
她再叹一声,道:
“你还是快拿钱回去治家里人病吧,刚才你已经亲过了,亲得我很,唔,欢喜,欢喜到飘飘欲仙,够了……算是代价了,回去吧。”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这话一出,床上的人儿呼息略略不稳。她心里犹豫一会儿,怕这人刚才被她踩过,大魏男人像竹子一样纤细,要是被她一脚给踩到肋骨断了,又或者踩到命根子,那她当真赔都赔不起……
她上前,低声道:“你还好吧?那一脚我不是故意,要是踩到不该踩的,要快去看大夫啊……”她又迟疑着伸出手想探探他到底是躺在床上,还是坐在床上,要是躺的,她恐怕要背这人去药馆了。
忽地,她伸出的手被人握住。
她愣愣地望着那被攥住的手,虽是黑漆一片,但……但她却是知道攥着她手的人是谁……是啊,黑漆一片。
黑漆一片啊!
思及此,她脑中冲血,起了狼子之心,扑了上去,环住他的项子,就是一阵狂吻。
这一生,她时常踌躇不前,凡事总是要犹豫一阵才有决定,唯有头儿那事,唯有今晚这次,她是豁出去了!
反正黑漆一片,谁也看不到谁,事后她死不承认就是。她总觉得李容治对她是有几分意思的,当然,也有可能是为了能让她卖命而作戏……她承认当局者迷,她是真的看不穿。
尤其,她被人拒绝这么多次,她实在难以想像一个要当皇帝的人会喜欢上她;尤其,他只要一个正后,大婚前有人记录他的欢愉之事,她是徐家人,一向只有徐家记录人,别人来记录她,她岂不是成了不肖子孙;尤其……尤其……
她心里恼极,使了力强压他在床,当她感觉他竟在回吻时,她心头真是乱了拍,既是惊喜又是有所惧意,一时之间不知该偏向哪种情绪。
他是真有那么点意思了,还是、还是在给她甜头尝?她很清楚眼前这男人外表虽是温润如玉,但内心意志坚若磐石,为了达到目的,会利用任何人……即使看着自身父皇长期中毒也不出言相救,那、那牺牲色相来诱她,也、也不会很意外……
她心里迷迷糊糊,晃过百般思绪,又喜又苦的滋味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跨坐在他身上,手指下意识滑到他的衣襟,心里直想着,不管他心底怎么想,大不了她卖命就是。
她想拉开他的衣袍,但,被人扣住双手。
她一怔,想要挣脱,却发现自己挣不开他的力道。她喘着,张口欲言,又及时闭上嘴,心头火热渐渐熄了。
原来,牺牲色相是有底限的啊……
幸亏是黑漆一片啊……
她眨眨隐有水光的美目,吞咽喉口的哽咽,咳了一声,笑道:
“是我不好……我太粗鲁了,是不?那个……那个……我只是想查查你是否被我踩断骨头,没其它意思。我银子带得不够,不会发展到下一步,让、让我先下床吧。”
那力道微微松了。
她立即从他身上半爬半滚地翻下床,连连退后,嘴里笑道:
“我先走,先走了……”不小心轻撞桌子,听得碟盘轻击,她略略讶异,又嗅了嗅,闻到熟悉又难得的香味。她一迟疑,还是转身要去开门溜之大吉。
“二姑娘,先别走,我有事同你说。”
她浑身一颤,假装没听见,再要推门逃离现场——
“你要出去,教外人看见你出入这小倌馆,我只好连夜封馆,教这些小倌无处可去。方才那卖身男子,若是瞧见你容貌半分,我也只好差人灭口了。”那语气含笑,可以想像她如平日那般弯着眼眉亲切可人,但,字字句句带着杀气。
她一僵,立时停住不动。
☆ ☆ ☆
噗嗤一声,身后的火摺子亮了。
她的影子曳在门板上长长地,影上的长发微乱,显然不知在哪一环节,发饰自然挣脱了。
她的脸青青绿绿,慢慢地梳直长发,死也要死得好看些。
做人难啊,要看透李容治更难啊!他点亮火摺子干嘛?大家心知肚明就好,他稍稍牺牲色相巩固她这个西玄人的心意,各取点所需就好,现在是干嘛?
点亮摺子,逼她承认刚刚差点强了大魏太子?
她听得他下床声,勉强勾勾嘴角,转身讶道:
“原来是殿下啊。怎么会是你呢?”
“是我啊,二姑娘没看出来么?”他笑着点燃烛台,坐在桌旁。
“若是知道……那我可万万不敢冒犯殿下。”
他略略挑眉,又笑:“原来如此。那人你识得,叫什么呢?”
“唔,互不相识。”
他闻言,失笑:“互不相识……这跟到烟花地寻欢作乐的男子有何不同?”
她眨眨眼。以往见李容治谈笑风生时,总让她分不出真假,今天倒给她一种非常真实的笑里藏刀之感,而且那把刀随时会出鞘。
“……殿下,对我西玄徐家人来说,烟花地寻欢作乐也不是什么丢脸事,我也没负了谁……咦,这是……”螃蟹大餐啊!她眼儿一亮,自动自发地坐下。
“吃吧。”
她嘴角翘起,毫不客气卷起袖子,露出半臂,大口啃着蟹脚。
她自长长的睫毛下偷觑着他,他的嘴被吻得红红肿肿,穿着墨色衣袍,可口了几分,俊秀了几分……他嘴角弯起,像弯刀一样,果真是笑里藏刀。
“……殿下,方才的事不要当真……”
“我若当真了呢?”他笑。
那弯弯的嘴角,弯弯的眼眸,此刻弯得有点凌厉。她嘴里鼓着,稍作迟疑,又道:“事已至此……不如吃干抹净吧,不,我是说,这蟹脚真是好吃。”她意犹未尽,舔干指腹间的螃蟹汁,再道:“那,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殿下要我做什么,我做便是。”
“你……还在认为我在利用你么?”
她莞尔一笑,直视他道:“殿下不得不利用人,我呢,时常被人利用,这是咱们各自生存之道,我不介意的。”一顿,又道:“殿下救我一命,将我自西玄救出来,又衣不解带地照顾我,让我从浑浑噩噩醒来,我也当报答才是。只是,自来大魏后,总觉无用我之地。”
“有你在我身边,便已足矣。”
她认真点头。“殿下信我命格平顺能护你周全,那我就继续守在你身边,等着你登基吧。”
“登基之后呢?”
她略诧地看他一眼,笑道:
“如果能活到那时,徐达想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度日。”
“是么?”他沉吟一会儿,而后对上她的目波,微微笑道:“二姑娘,我心里舍不得让一个姑娘脱离我的视线,你道,我留下她好不好?”
“自然是好的。”他是将成王的人,要留下谁还不能留吗?
他又笑道:
“我心里一想到她转眼即走,心里就不舒坦。她若能时时留在我眼下,我……我心安得很。”也许还有点满足之意,只是他不敢肯定,这种情绪太陌生。
徐达轻轻一笑,轻声道:“既然能让殿下心安,那就留吧。”
他看着她。徐达埋头心满意足啃着她的螃蟹,连头也不抬,她一头青丝如瀑,西玄深衣显得她体态纤美,少了一份柔弱多了几分英气,但,若是换上大魏女装……若是换上大魏女装,那就是将她卷进这大魏宫廷里,一生一世的纠缠……
一生一世的纠缠……
他深深地凝视着她,明知她卷入宫廷绝对会痛苦,但他心里竟因这一生一世的纠缠而感到踏实,甚至有着窃窃心喜有她一世相伴。
徐达掩不住满腔的渴望,美眸抬起,吸着蟹壳,假装不经意地问道:
“殿下,这秘密我定会守着……是哪位大魏姑娘能令得殿下心安?”
他目不转睛,嘴角慢慢弯起,绚丽光彩的微笑夺去徐达的目光。
她眼儿有些发直,心里跳着,虽是好看的微笑,却有种她自找死路的错觉。
他取过吃蟹必备的帕子,沾了小盆里的花香水,拉过她呆掉的手臂,细细替她擦着十指上的水油后,十指与她交缠。
“大魏有句话,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徐达,你愿意成为大魏皇后,与容治一块守护大魏么?”
她乍闻——
哐啷一声巨响,她嘴里蟹脚滚入盛满满满蟹壳的方盘之中。
☆ ☆ ☆
一夜未竟。
轿子停在京师黄金地段的小宅前。
街上冷冷清清,寒风刺骨,乌桐生抱着长枪,倚在门上等人,见徐达一脸麻木地自轿里走出,上前道:“二小姐回来了。”
“嗯……”略略黑的肤显得有点苍白,朱唇略肿,带点油腻,浑身上下沾着海产味,深衣宽袍飞扬,还真有那么点遗世独立的味道。
她虽没跟他提,但他心里是知道她上哪的,哪知她弄了一身海产味回来……“二小姐,有客来访。”
“客人?”她哪来的客人?她恍惚想着,回头看向临秀。“多谢相送。”
临秀严肃点头。“二姑娘,下回要吃夜宵,差厨子去买即可,不用半夜自行出去觅食。”那声量不大,恰恰让轿伕、乌桐生跟门房听见。
乌桐生几不可见地挑眉,又见徐达唯唯诺诺,便道:“难怪二小姐身上有螃蟹味,原来是去吃夜宵了。”
“正是。”临秀笑道:“我在大通街上的酒楼看见她,就雇了顶轿子送她回来。”他付了钱给轿伕,正要离去,又回头客气朝徐达作揖告辞。
徐达受宠若惊地回礼。等到临秀消失在黑暗尽头,她还怔怔望着远方。
乌桐生没有说话。良久,徐达才转回头问道:
“大公子,徐达记得你没有官职在身,但也曾参与过宫宴。”
他看向她,点头。
“你……可看过西玄皇后?”
他古怪看她一眼,点头。“元旦那日曾远远见过。”
“是能母仪天下的人?”
他暗自一怔,寻思片刻,才答:“应是。”他只记得皇后是四十开外的女子,穿着大礼服,立在皇上身边。元旦日,能立在皇上的女人,就是皇后了,也只有皇后才能母仪天下,除此外,他也没有什么特殊感觉。
徐达轻叹一声,负手而立,朝他惨澹一笑:
“大公子见我,可像是能母仪天下之人?”
他顿时无语。
徐达见状,哈哈一笑,腮面的红晕不知是脸红还是被冻红的,她自言自语道:“果然是我听错误解了。”她用力抹了抹脸,收起回忆,深吸口气,笑道:“大公子,怎么守在门外呢?夜风刺骨,快进去吧。”
“里头有客人。”他又重复一次。
“客人?谁?”半夜三更会熟到夜访的,在西玄有个头儿,在大魏则是半颗白菜都没有。
乌桐生攥紧银枪,淡声道:“说是客人,也是二小姐的亲人,更或许,在她们心里,你早已是敌人。我不知二小姐打算为何,就在外等着。若真到动手的地步,我还是别离二小姐太远。”
徐达一愣,紧跟着脱口:“徐直、徐回,来的是哪个?”
“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