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左寻右找,翻遍了整个家,都找不到唐汐知的踪影,等看到屋后快空了的水缸,他若有所思地往河边行去,果然在半路就看到唐汐知远远的挑了水回来。
虽然安大娘叫她今天休息,唐汐知可没真的就打算在家里懒一天,不管安大娘帮她做了什么,总不可能替她挑水,所以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将水缸填满。
经过这些日子的训练,挑水的样子是有了,不过气力毕竟不是几天就能练出来的,两桶水各只装了一半,她还是挑得很吃力。
那一张国色天香的脸被她逼得忽白忽红,脚步也踉跄,像是下一瞬就会直接扑倒在地似的。
安硕觉得自己眼眶都要红了,不知是因为生气多些,还是自责多些,他脚步快速地朝她行去,直到在她身边站定,那疼惜的目光锁定在她身上,久久无法移开。
唐汐知咬牙低着头挑水,忽然觉得一庞然大物遮去了头顶的阳光,她抬起头眯眼一看,不由惊喜地道:“安硕,你回来啦!”
安硕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接过她挑的水,放到了旁边,将她一把抱了起来。
自从两人认识到现在,他还没对她做过这么逾矩的动作,唐汐知吓了一跳,“你……”
她随即感受到他浑身肌肉紧绷着,还有他虽然面无表情,但骨子里隐隐透出的怒气,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沉默着被他抱回了家里。
安硕回房后,将她小心翼翼放在了床上,唐汐知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眼前的莽汉居然开始解她胸前的盘扣,她紧张地不知道他想做什么,更不知该不该拒绝。
他只解了两颗扣子,就将衣服往旁一拉,露出了她的裸肩,不出所料,她的肩膀又青又紫,映衬着旁边白皙的肌肤,是那么怵目惊心,那么惨不忍睹。
唐汐知由他眼中的不舍瞬间明白了他的用意,不禁拍了拍他的肩。“没关系的,久了就习惯了,也并不是很痛。”
然而,安硕却抓住了她拍在他肩上的手,他还记得她细白的小手如青葱般水灵滑嫩,可是如今却伤痕累累,有的地方还沾了泥土。
这都是因为嫁了他,因为嫁了他啊!
安硕简直自责得想掉泪,好半晌,他才握着她的手,沉痛地道:“对不起,这是我的错,是我疏忽了,让娘这么糟蹋你。”
“你不该这么想,你娶了媳妇,家里的事情我不做,难道真要娘来侍候我?当初选择嫁给你,嫁入一户农家,我就有心理准备了。”唐汐知能体会到他的心疼,这阵子受的委屈忽然不再那么沉重了。
“但也不该全压在你身上。我本来是想家里的事其实不多,我每个月从县里回来一次,在家的这几天就可以做完大部分,其他的你可以依着自己的意愿去帮娘分担一些,剩下的粗活至少还有安槐在,挑点水烧个火也不会影响他读书。”安硕皱着眉,轻揉着她的手。
这会儿也顾不得剥她衣服、牵她小手这些事是不是轻慢了,他只想着这是他的媳妇儿,他必须疼惜她,可一朵娇花差点硬生生折在了他安家,叫他情何以堪?
唐汐知看他揉着自己的手,她洁白的小手在他黝黑的大手中翻来翻去,形成强烈的对比,让她感受到了自己被保护着,于是她浅浅地笑了。
“你应该知道,娘耳根子软,本来就容易受到煽动,她今日会变得如此并不是她的本性,她只是对我的到来感到紧张,甚至还有点害怕罢了。”
安硕点了点头,沉声道:“我知道是谁唆使的。”
“是个年轻姑娘吧?看来我夫君的行情可是比想像中好很多啊……”唐汐知有些促狭地靠近了他的脸。
安硕原就显黑的脸上隐约浮现了一层赧色,支支吾吾地道:“那个赵秀秀我只当她是妹妹……不,甚至连妹妹都称不上,就只是邻居家的女儿,我已经叫她不准再接近娘,不准再造谣了。”
瞧他紧张的,唐汐知低头闷笑,笑得安硕尴尬不已,却也拿她没辙,只好就这么呆呆地坐着等她笑完,不过他手上的动作可没停,甚至不知道哪里生出一小瓶带着花香的油膏擦在她手上。
看她一脸茫然,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这是王妃……王妃赏赐的雪花膏,说抹在手上会让手细一些,每个丫鬟都有的,给侍卫的是金创药。我想你可能会喜欢,就拿金创药去和个丫鬟换来了。”
“你这傻瓜。”唐汐知哪里不知金创药是更实用的东西,他一个大男人拿去换了这雪花膏,简直不伦不类,可是因为想着她会喜欢,他便毫不考虑的换来了。
她挑着眉,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刚才你把我的水桶落在半路了,等会儿记得替我捡回来。”
“好。”
“还有啊,你得替我将水缸打满,晚上还要替我烧水。”
“好。”
“我现在有点困了……”
“你睡一下,晚膳我来做,做好叫你起来。”
他几乎是有求必应,毫不迟疑,连废话都不多带一句,短短几句对话,唐汐知只觉心头甜了起来,这男人一句好听话都不会说,但是对她的疼惜倒是实实在在的。
这些日子她不吵不闹,就是知道他不可能放任这种情况继续下去,等他回来一切就能解决,她不想闹得家中鸡飞拘跳,这样等于是遂了那个唆使者的意,如今安硕的表现,她相当的满意。
“安硕,等会儿你出去见了娘,可别和她吵架啊,好好说就好,她会听进去的。”唐汐知提醒着他。
安大娘之所以这么容易被煽动,说穿了还不就是不安,怕儿子被媳妇拐了不认老母,怕媳妇坐大,这时候安硕的态度特别重要。
安硕原本胸里闷着一股怒气,但唐汐知的柔情如风一般吹拂过后,他也慢慢冷静下来。
“我知道,这件事我会好好处理。”
“好,那我真睡了啊。”她拉好自己的衣服,突然抬起头,在他脸颊亲了一下,“你去找娘吧。”
安硕震了一下,难以置信地望着她,但那始作俑者已经躺了下去,翻身不看他准备睡了。
他摸了摸脸,傻兮兮地露出了个微笑,接着替她盖好被子,便走出了房间,却是错过了房里的人儿那银铃般的笑声。
安硕才走出房门,便遇到了安槐。
安槐一脸古怪地将安硕拉到了自己的西厢,中间越过正厅时还小心翼翼的怕被安大娘看到,一直到进房关上门后,他才长吁了口气。
“哥,你可真要替嫂子说几句话,她这阵子过得实在太辛苦了,但她又不让我去和娘争辩……”
不待安硕反应,安槐已然开始细数起唐汐知每天要做多少事,甚至还额外多做了多少事,由不熟练到俐落得安大娘都挑不出毛病,这期间她花了多少心力去学,说得比安硕在菜地里听到的更详细,让安硕原本就钝痛着的内心更加歉疚。
“……你是没看到,嫂子那点力气,光是挑水就摔了几次;她刚来时还不会生火,被烫了几下,还是我看不过去教她,她才学会的,可是后来她却不让我帮忙了,说什么君子远庖厨。娘以前不是那样的,明明对别人都和和气气的,连和人吵架都不太敢,不知道为什么就……单单欺负嫂子一个人。”安槐说得气呼呼的,或许也有很大原因是气自己在这件事情上使不上力。
安硕沉着脸道:“你说的我都清楚,明天我便找人来挖个井,以后谁也不用去河边挑水了。还有汐儿受到的那些委屈,我已经知道是谁在煽动娘,那个赵秀秀我警告过她了,以后我若在王府当值,你在家看到她来就赶出去,出了什么事我负责。”
安槐一听,立刻恍然大悟。“原来是赵秀秀,她一直都喜欢你,大概是得不到你才会想这种方法欺负嫂子。”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人拿这个打趣,上一个还是他媳妇……安硕不由有些颓然。
“赵秀秀喜欢谁都不干我的事,我不喜欢她就是了。”
“这你不用解释,你喜欢嫂子嘛!光你一看见嫂子那魂不守舍的模样,谁看不出来?”
安槐毫不客气地先取笑了他一番。
安硕摸了摸自己的脸,他有吗?他只是觉得自己媳妇真是漂亮,真是聪明,美好的一点缺点都没有,他好像……好像只能仰视着她。
安槐接着说道:“大哥,嫂子考校过我的学问,也教了我很多东西,甚至默写出了四书注解给我,她书读得比我好多了,她说我有天分,如果有机会,希望能让我到县学里读书。我知道现阶段家里的情况还办不到,但总不能这件事还得靠嫂子才能实现,所以我只能拜托哥哥你了,可别丢了我们男人的脸,以后我会还你的。”
安硕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这件事不用你还,我也会记着的。”
兄弟间这么一阵谈话,安硕却是知道了唐汐知对他的母亲和弟弟是多么用心,她嫁给他只是为了逃离郝富贵,其实根本不用做那么多的,说来说去还是他亏欠了她。
此时他心中不禁生起一股雄心壮志,希望以后能将她纳在他的羽翼下,让她自由自在的去做任何事,不再受到错待与束缚,然而现在的他还不够强大,他需要更努力。
离开了西厢,安硕深吸了口气,步入了主屋,准备与安大娘好好谈谈。
当他进入正厅时,安大娘早已一脸忐忑地坐在那儿,看上去像是老了好几岁,安硕心头不忍,原本准备好的严厉词句也说不出来了。
他收敛了些许不悦的神情,淡然地道:“娘,在来之前我先见过汐儿了,你知道她和我说了什么吗?”
安大娘表情有些难看。“她向你告状了?”
“她不需要告状,你和赵秀秀已经在菜地里把对她的所作所为告诉我了。”安硕很是无奈,“汐儿她没有说你任何一句不好,还怕你心里过不去,以为我娶了媳妇就会对娘不好,叫我好好跟你说,别和你吵架。”
安大娘心头一跳。“她真这么说?”
“没错,而且你知道吗,汐儿饱读诗书,在你拚命叫她做事的空档,她还抽空去指导了槐子。你也知道槐子没有夫子,都是自己学的,汐儿知道我们家买不起那么多书,便把书默写出来给他,写一本书要多久?她这是连觉也不睡了啊!可是她和娘抱怨过吗?”
她的儿媳妇竟对槐子也这么用心?安大娘真的震惊了,讷讷地道:“没……没有,她什么都没和我说过……”
“所以我也不需要和娘吵架,娘应该知道你的儿媳妇有多好了,貌美贤慧,逆来顺受。她其实根本可以不用理你,让你去穷折腾的,可是她却硬生生受了,只因为我帮过她。”
安硕索性把话说开,“娘,汐儿其实是受到歹人逼迫,要强纳她为妾,不得已急着嫁人,王妃才把她许配给我,否则你以为凭你儿子这块料,能娶得到汐儿这么好的妻子?”
“我不就是怕她太好,会瞧不起咱们家,所以才想施点下马威……”安大娘越说越小声。
“赵秀秀的话哪能听,姓赵的一家在村里的名声原本就不太好,只会占邻居便宜,长大后我和槐子就不太理她了,偏偏她还不知好歹地一直凑过来,显然别有居心,也只有娘去信她的话。”安硕这是想将赵秀秀永远与母亲隔离,才说得这么明白,否则一般他根本不去提及邻里间的小话,通常都是听过就算了。
“那我以后别理她了。”安大娘后侮不已,她那时也是心里头慌,才会偏听偏信,现在一切说开了,唐汐知的好她也是看在眼中,如果还要继续施什么下马威,那真是没良心了,“不过……不过你媳妇儿怎么办?她会不会还在生我的气?”
“就说她没有生气了。”安硕正色道:“娘,汐儿虽然学东西很快,但那是因为她聪慧,不过将她局限在家里的柴米油盐之中就是大材小用了。咱们家的茶园不是租给歙县里的李员外吗?李员外前几天命人到王府和我说,他明年不准备租了,所以咱们家明年就少了一笔收入。汐儿精于数算,以前又是跟着她爹管事的,我想带她去茶园里看看以后咱们该怎么办。”
“什么?”安大娘有些无法接受,心里扑通扑通直跳,“你说那李员外不租了?怎么能说不租就不租呢?”
“当初我们签的是五年约,今年租约到期,他不想继续租,我们能有什么办法?毕竟我们村子里的茶园种的都不是什么好茶,制出来的茶也不好喝,当初咱们家的茶园子能租出去已经是万幸了。”安硕理智地道。
少了一笔进项,那是在剜她的心啊!安大娘气都不顺畅了,急急忙忙地道:“你说你媳妇有办法?那你快带她去,家里的事不用她做了,先把茶园的事弄好比较重要。”
安硕却是摇摇头。“汐儿未必能替我们解决,不过我相信她有办法能让我们减少一点损失。我听那李员外派来的人的言下之意,似乎新租约也不是不能谈,如果汐儿愿意帮忙,那是最好了。”
“没关系没关系,反正……”安大娘想了一想,有些颓丧地道:“反正李员外不租已经是最糟的情况了,你媳妇儿能谈出什么都是好的。”
“你明白就好,娘,那我明天便带她上山去。”安硕说完,便退出了正厅。
只不过他才刚踏出门,便看到唐汐知站在窗边,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压根没有在睡觉。
“你怎么在这里?”安硕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不自在地说道:“你怕我和娘吵架?”
“是啊,不过看来我还是不太了解你,听起来你处理得很好。”唐汐知饶有兴致地盯着他,“找个去茶园的藉口,就能把我从繁琐的家事里解脱出来。”
被她这么一看,在旁人眼中还算镇定的安硕,立刻不镇定了。“那个……我没有骗娘,我明天确实会带你去茶园……”
“所以你说的那个李员外明年不租茶园了是真的?”唐汐知若有所思地道。
“是真的。”安硕在她面前总是要加倍集中精神才能把话说好,否则一个不注意就会被她迷住,“我、我明天带你去茶园,只是让你去逛逛,看看我们安家的山头,其他、其他的事我会处理的,你……你好好玩就好。”
“那可不成。”唐汐知认真地看着他,“你对我那么好,我会尽力帮你的。”
“不用不用……”
“你不让我帮你,是不打算对我好了?”
“没有没有……”
“那你让不让我帮你?”
安硕傻眼地望着她,被她几句话绕得脑袋打结。
“傻瓜。”她吃吃地笑了起来,踮起脚尖在他额头轻点一下,便转身到后头煮午膳了。
安大娘说她不必再理家事,但她哪里能都不管呢?何况她觉得,以安大娘如今的心情,应该没空去张罗吃食了。
而此时在西厢里的安槐虽然听不到他们的对话,却能透过窗口看着哥哥就这么呆站在正厅之外,不由无言地摇了摇头。
“真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