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死小孩,下次再跑来这种鸟不生蛋的鬼地方,看我还理不理你,让你饿死算了。”手持登山杖,拨开半人高的草丛,她不停碎念。
她从事装置艺术的弟弟阙井泽经常为了找灵感四处乱跑,这次竟跑到无名深山,不知是找灵感还是自我放逐,消失整整四天才传简讯向她求救,要她送食物来山里给饿昏头的他。
她虽满嘴碎念,怨声载道,却无法对唯一的亲人置之不理,怕认真创作的他真会饿死荒野。自她高中父母在一场车祸双双离世后,她便肩负起照顾小她两岁的弟弟之责。
阙井泽在高中时接触装置艺术,意外拥有令人惊叹的天份,大学毕业,已成为小有名气的艺术家。
为了帮助弟弟,阙南璇辞去工作,全职担任他的经纪人兼保母,如今阙井泽已是享誉国际的新生代艺术家,而她却成为更忙碌操劳的经纪人。
拥有艺术天份的阙井泽是个十足的生活白痴,尤其是全心投入创作时更是废寝忘食,甚至常为了找灵感闹失踪,如果不是她费心照顾,跟着上山下海,说不定早已为他收尸三百回了。
“人在哪里也不说清楚,我应该在你身上植芯片,装个卫星导航。”阙南璇不断碎念,掏手机再度拨打没有响应的电话。
以往无论在任何穷乡僻壤,她总能很快找到弟弟的下落,而这一次上山大半天了,还不见一点踪迹,令她抱怨之余也有些担心。
两天前,她打电话关切弟弟去向,他只说在山里观察瀑布便匆匆结束通话,直到今天清早她才收到一通求救简讯—
我好饿,送点东西过来。
简短的一句话,让一大早被简讯铃声惊醒的阙南璇披头散发的瞪着手机,很想砍人,可原想倒头继续睡的她,不到一分钟后还是从床上跳起来。
一定是前世相欠债,她这辈子注定要为弟弟做牛做马。
她满脸不悦地刷牙洗脸,换上登山衣物,背一大袋干粮食物,六点半便开车出门,一路飞驰近两小时车程,终于到达这座山脚下。
她徒步朝山头迈进,从有路走到没路,从蜿蜒小径踏入荆棘丛林,她的火气愈来愈大,血压愈来愈飙升。
“瀑布在哪里?阙井泽!再让我找不到人,我就要回家睡觉了!”
她从一开始的自言自语碎碎念到后来耐性尽失,对着深山丛林吶喊起来。
“阙井泽!快给我滚出来!”原本小心翼翼用来拨开草丛的登山杖,被她当成出气长鞭,猛力往四周芒草挥打起来。
突地,举在半空中的登山杖戛然而止,她彷佛看见茂密的芒草间有个庞然大物。
她握住登山杖,朝前方不明物体探去,小心翼翼拨开芒草丛。
男人!阙井泽
一个侧身躺倒在草丛的男人身影令她心颤了下,慌忙弯身向前查看。
“井泽!你饿昏了吗?”蜷伏在地的身影十分狼狈,身上衬衫长裤满是污渍,而半长墨发油腻腻的,十足像弟弟搞颓废时的流浪汉模样。
阙南璇将男人翻过身,拨开他覆盖脸庞的头发,蓦地,她的心用力一震。
不是阙井泽!
眼前昏迷的男人样貌更为狼狈,满脸胡碴,脸上满是脏污。
阙南璇被这陌生的脸孔吓一跳,缩回双手,猛地一退。
下一刻,她微蹙起细眉,用手杖戳戳毫无动静的男人。
他死了吗?她该不会运气这么背,撞见被弃尸荒野的无名男尸。
她掏出手机,考虑是否要立即报警,想了想后发现该先确认有无生命迹象。
她再度弯身靠向男人,伸手试试他的鼻息。
蓦地,她略松了口气。
虽然他呼吸微弱,但至少还是个活人。
她伸手探向男人的胸口,量量他的心跳脉动,拍拍他的脸庞,试图唤醒他。
“真的昏死了吗?还是报警好了……”她喃喃说,边看向草丛四周,并没有任何行李背包,他感觉也不像迷路的登山客。
虽然一脸污渍,但他五官深邃立体,不像台湾人,像个混血儿。
该不会是跑来山里健行的外国人,不慎迷路失足吧?
她蹲在他身前往他身上摸索。衬衫口袋空空,她再掏向他墨色长裤裤袋,希望报警前先找到他的身分证明。
正面的左右两边裤袋没有任何东西,她准备将他翻身,搜臀部裤袋。
突地,她的右脚踝被拉扯住。
她惊诧一跳,抬头看向微张眼的男人。
男人左手握住她右脚踝,一双深黝黑眸凝着她。
“你?”突然被陌生人捉住脚踝,令阙南璇不禁心生危机。“放手。”她轻斥一声。
“……带我下山……快……”男人气息微弱,却是使力握住她脚踝,宛如溺水之人捉住浮木。
“先放手。”阙南璇微蹙细眉,再次轻斥。“你为什么躺在这里?叫什么名字?我帮你报警叫救护车。”虽不满他的拉扯,但她也不会见死不救。
“别报警……”男人闻言一惊,忙要制止,有些困难地欲从草丛爬起身。
“为什么不能报警?”他制止的行为令阙南璇纳闷,该不会他是个逃犯?她不禁对他心生防备。
“我不是……”看出她的怀疑,男人试图辩解,却更急着离开这是非之地,好不容易逃离,他担心已被歹徒发觉,追出寻人了。
“先……先带我下山…”没时间解释事件因果,他对这深山全然陌生,即使逃出,因体力不继,一时辨不出方向下山,只能急着求助路人。
“喂!你先给我放手,再拉拉扯扯我就要见死不救了。”阙南璇站起身,瞪着那只紧扣住她脚踝的大掌,神情微恼,转头便要打电话。
“别走……please……”以为她想甩头离去,男人双手攀住她小腿,他有重要的事待办,不能昏死在这里。
小腿被紧扯住,害她重心不稳,阙南璇以为自己被攻击,出于本能反应,她伸腿用力向后一蹬,甩开桎梏。
没料到下一瞬便听到低沉闷响,接着是物体滚落山坡草丛的声响。
阙南璇转身,惊诧地望向被她一脚踢落山坡的男人,随即慌忙滑下约四五米的斜坡查看。
她不过抬脚一蹬,怎么就能把个大男人踢滚到山坡下,是她深具蛮力还是他太过体虚?
“喂!喂!你没事吧?”她弯身靠向倒在另一处芒草间的男人,扳过他的身体,惊见他额角淌着血。
她惊吓得往后一弹。
完了完了!她该不会不小心意外杀人吧?
她再度弯身,屏气凝神,小心翼翼的探探他的呼吸。
幸好,还有呼吸、心跳!
稍稍平复紧张的心情,她赶紧要掏手机报警。
只是她却踌躇了下,这下她会不会惹上过失伤人的麻烦啊?
万一报警引起骚动,不小心上了报,身为弟弟经纪人的她,也许会为成名的弟弟带来负面影响。
原本只是登山遇到受难者,她报警是件善行义举,但现在她不慎伤了对方,万一对方醒来告她伤害,岂不是飞来横祸。
因怕牵连到弟弟,做事利落的她难得出现迷惘,竟一时无法果决行动。
“别……报警……”男人微张开眼,见她手握手机,再度出声制止。
“你……”见他清醒,阙南璇略松口气。“我不报警,先带你去包扎伤口。”她做下决定,至少先把她所造成的外伤医治包扎好,才能无愧良心。
她将神智昏沉、身体虚弱却沉重的男人从草丛搀扶起身,半拖半扛地带往停车处。
把对方推进后座安置好,她踩下油门,迅速将人送回家。
阙南璇没打算直接送他去医院,一方面是尚不清楚对方身分,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一方面是她曾上过急救训练,刚才简单检查了下,知道他虽看似虚弱无比,但仅有些外伤,并无内伤或骨折,她心想也许是在山里饿昏的缘故。
方才搀扶他时,她听到他的腹鸣声,那细微的腹鸣声让她放松了紧绷的心情。
刚开始,对个全然陌生的男人她是有些防备的,但在她不小心轻易踢伤对方后,她反而不觉得这个高大男人有什么威胁性,倒像常在路边饿昏、搞颓废当流浪汉的弟弟。
因把他当无行为能力者,她不仅不害怕捡个陌生人回家,还因此心生恻隐与同情。
突地,她心一震,这才想起她今天上山的目的—
她是为了给去山里找灵感找到饿昏头的弟弟送食物呀!
阙南璇忙要旋转方向盘往回走,却蓦地从后照镜看见躺在后座沉睡的男人,想想现在距离住处只剩不到半小时车程,她还是先把伤员安置好,再返回山里找弟弟。
不久,车子飞抵家门口,她下车打开后车门,拉起已昏睡的男人的手臂,一个背转身,准备一把将人扛上肩头。
“你在干么?”
突然的声响教阙南璇吓了一跳。
她抬头看向门口,更是惊得瞠目结舌。
“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只见阙井泽一身T恤牛仔裤,衣服满是污渍,半长的发乱翘,一脸未刮的胡碴,模样颓废,但一双黑眸黝亮,感觉精神很好,不像饿了三天三夜。
“刚才。”阙井泽轻应一声,好奇地看着趴在她肩头的男人。
“你不是叫我送食物,说快饿死了。”阙南璇不满地怨怒起来,否则她也不会跑到深山丛林,捡了一个大麻烦。
“本来快饿死了,后来找到一棵木瓜树,啃了两粒大木瓜,就有力气下山了。”阙井泽爬爬凌乱的发解释着。
他原想再待在山里三五日,才向姊姊发出求救简讯,却因灵光乍现,于是就捡了一堆藤蔓树材,匆匆下山返家了。
“回来怎么没打通电话告知?害我白跑一趟。”阙南璇对弟弟的随兴很没辙,虽被摆了一道,却只能口头念两句,她知道下一次面对他的请求,自己仍是会随传随到。
“他是谁?”阙井泽意外姊姊带个流浪汉回家,见她准备将对方像沙袋扛上肩,虽相信她有那蛮力扛起一个大男人,他仍赶紧上前帮忙。
“不知道。”将男人交给弟弟,她拍拍双手,说得淡然。
“不知道?”阙井泽一把扛起跟他一样高大的男人,缓缓踏进前院,带往屋里。
“应该是跟你一样饿昏在山里的男人。”阙南璇跟着进屋,看见客厅工作室一室的凌乱,皱了下眉头。弟弟才回来多久,竟又把屋里搞得这么混乱。
“他的脸有鞋印,是你的size吧?”阙井泽把对方扛到沙发旁,将沙发上的杂物扫落在地,让男人躺卧。
他看见男人额角有干涸的血痕,而脸庞有半只鞋印泥痕。
阙井泽转头看向姊姊,他忍俊不禁,难怪她要将人带回来。
“他这么虚弱可不是我造成的。”阙南璇咕哝一声。“想办法把他叫醒,我去弄点热食。”她转往厨房,打算先喂饱他再帮他处理伤口,他额角及手臂只是有些擦伤,应该没什么大碍。
“也帮我煮点东西,我已经四天没碰过热腾腾的食物了。”阙井泽回到家,只翻出一些饼干果腹,原本打算出去便利商店买便当的,正巧她就回来了。
“知道了。”阙南璇快步进厨房,打算煮一大锅阳春面,赶紧喂饱两个饿到前胸贴后背的大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