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家已经听皇上说了,这位‘第一女讼师陈娘子”居然是十三弟的妾室,真是令人意外,哀家还以为依十三弟的性子,应当偏爱文静娴淑的女子才是。”
季君澜不太习惯跟人谈论自己的私生活,更没想到还是出自太后之口。“让三嫂见笑了。”
“这次的官司可是人尽皆知,哀家对这位陈氏真的越来越有兴趣,很想当面见上一见,我打算在天寿圣节这一天邀她进宫,十三弟应该不反对吧?”太后还是先问问他的意见。
季君澜怔愕了下。“陈氏不懂规矩,就怕言行无状,冒犯了三嫂。”
“哀家什么场面没见过,还怕会被冒犯吗?你就把她带进宫来——”她口气一整,略略施加压力。“还是摄政王担心哀家会对她怎么样?”
头一次见十三弟如此保护一个女人,看来陈氏不光只是个妾。
“臣不敢。”季君澜起身回道。
太后轻笑两声。“看来十三弟真的很中意她,该不会也是因为她,才迟迟不愿迎娶王妃?这可是两码子事,十三弟应该很清楚才对。”
这话无疑是在试探,季君澜心口一沉。
“听说她原本是个寡妇,要来当妾也罢,若要正式迎娶,可是难杜悠悠众口……摄政王应该懂哀家的意思吧。”太后的语气警告意味浓厚。
“是。”时机未到,还不能提。
她点了点头。“明白就好,那便这么办了,在天寿圣节那一天,带她一起进宫来让哀家瞧一瞧。”
季君澜也只能答应了。
“等天寿圣节过了,接下来也该把十三弟的婚事办妥,迎娶王妃之事不能再拖下去,哀家这儿有几位一时之选,都是才貌双全、门当户对的姑娘,哪天宣她们进宫,十三弟跟她们说说话,从中挑一个喜欢的。”让他自已来选,免得将来怨自己,她这个当嫂嫂的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季君澜收紧下颚。“臣不急……”
“是哀家着急总成了吧?”她有些不高兴了。
太后这句话让季君澜不得不闭上嘴。
“唉!哀家就只能冀望你和十一弟了,哀家也已经派人去找十一弟,务必要他立刻回来,总不能一直把王妃晾在王府,这也太可怜了。女人的青春可不能就这么耗费,得趁年轻多生几个白白胖胖的娃儿,否则哀家可对不起列祖列宗。”说着,太后揉了揉太阳穴,头都疼了。“十三弟就别再拖了。”
出身皇室,季君澜比谁都明白子嗣有多重要,但他只想要顺娘帮自己生的孩子,王妃的位置也只有她有资格坐,可问题是要如何让太后同意婚事,看来也只有等待契机出现。
或许这个契机只有让顺娘自己去创造,如果天寿圣节那一天,她能够讨太后开心,说不定就有机会,可偏偏那个女人不屑趋炎附势,说话又太过直白,别把人气死就不错了。
“本王居然也会束手无策……”季君澜苦笑一声,既找不到理由把妾扶正,何况顺娘还是个寡妇,大周朝禁止寡妇再嫁,光这一点就失去资格。
他可以无视任何人反对,看谁敢当面指责自己的不是,但又不能不尊重太后的意见。
而他在这一头烦恼到头发都快白了,那个没良心的女人倒是过得挺快活的,听说罗家的官司胜诉之后,生意接不完,还有不少妇女慕名而来,令季君澜都忍不住嫉妒起来。
当晚,季君澜来到顺心园,当然事先已经派人知会过一声,结果见她还在书房忙着,俊脸一沉,全身散发出寒气。
“夫、夫人……”两个婢女都快被冻死了。
方怡这才警觉到屋内的气温陡降,连忙把资料收一收。“王爷。”
见她漾着甜笑过来,季君澜哼了哼。“终于发现本王来了?”
方怡亲昵地挽着他的手。“谁惹王爷生气了?”
“当然是你。”他瞪道。
“还请王爷恕罪。”方怡盈盈地朝他福身。
季君澜一把将人捞进怀中,垂眸看着她唇畔那抹笑意。“三月初九那天是皇上的天寿圣节,也就是九岁的生辰,太后已经下了口谕,要你那天随本王进宫,她想见见你。”
她呆了一下。“太后为何要见我?”
季君澜环着她的肩,一起走出书房。“听多了‘第一女讼师陈娘子’的传闻,自然会对你感到好奇,又知道你和本王的关系,才允许你随同进宫,到时不该说的话可别乱说。”
“敢问王爷,什么叫不该说的话?”她笑谕。
他故作冷峻地横睨。“你心里明白。”
方怡喷笑一声。“是,那天我会谨言慎行,绝不给你丢脸。”
“本王不怕丢脸,就怕你说话太过直接,把小命给丢了。”季君澜担心她不懂得看场合、看对象说话,冒犯太后而遭受到处罚。
她半开玩笑地说:“原来王爷这么爱我,我一定会好好珍惜这条小命。”
季君澜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虽然面无表情,但是并没有否认,这个结果让方怡吃了一惊,偷偷地观了下身旁的男人。
“王爷说话啊?”
他伸手推开寝房的门。“要本王说什么?”
“就说只是舍不得我死,跟爱不爱无关。”因为上辈子父母离异,加上老妈的工作,方怡见多、听多了,一向理性,只要觉得彼此不适合,说分手就分手,绝不留恋,但这次遇到的对手太强大,看来将来就算受了委屈,也会往肚子里吞,一点都不像她。
“你怕什么?”季君澜往床沿一坐,将她拉到大腿上才开口。
方怡只是将头靠在他胸膛上,默不坑声。
“你不希望得到本王的爱?”他很清楚她在想什么。
“如果我说不希望,一定是脑子不正常。”方怡苦笑一下。“我想要王爷的爱,但又非常害怕。”
他亲了亲她的发顶。“没什么好怕的,你说的事,有哪件本王没答应的?”
“就因为王爷太疼爱、宠溺我,才令人害怕。”方怡嗔恼地怨道。“所以全是王爷的错。”
季君澜好气又好笑。“都是你有理。”
“那当然。”她笑倒在他怀中。
“好大的胆子,竟敢指责本王的不是——”他将方怡压在身下。“该罚!”
她娇笑地勾住他的脖子。“王爷可要温柔点。”
“本王从来不是邻香惜玉的男人,保证让你三天下不了床。”
“谁输谁赢还不知道呢!”话才说完,她一把将季君澜推倒,跨坐在他身上,望进对方微讶的眼神。“王爷接招吧!”
“可别让本王失望了。”他嘴角抽动两下,勉强忍住笑意。
“我有让王爷失望过吗?”虽然没用过这种体位,不过想像力胜于一切,他们有的是时间慢慢消磨。
季君澜忍不住又想笑了,好像只要遇上这个女人,整个人都放松了,没有尊贵的身分横亘其中,她也不会想过要从自己身上得到利益,在她眼中,自己就只是个男人。
方怡俯下头吻他,这个晚上,她使出浑身解数来取悦身下的男人,但也累死自己,反倒是季君澜对她昨晚的表现相当满意,也不介意被压在下面,让方怡当场改变心意,决定每天运动,把体力练好。
到了三月初九这天,方怡一早就乖乖地任由婢女帮她梳妆打扮,这回是为了皇上的生日派对——不是!是天寿圣节的宴席,跟之前几次进宫不一样,不只会看到太后,也会见到几位太嫔,更别说皇亲国戚,马虎不得。
巳时过了一半,宫里的轿子抵达,方怡带了彩霞和碧玉一起出门,心情难免会紧张,毕竟这种大场面很少有机会碰上。
待轿子进了紫金城,来到长春宫,她下了轿,好奇地打量。“这就是太后住的寝宫?”
“夫人别东张西望。”彩霞小声提醒。
方怡这才收回目光,眼观鼻、鼻观心,跟着太后指派来接她的女官往前走。
接着女官要彩霞和碧玉在外头等候,然后领着方怡跨进门槛,走了十来步才停下脚步。“启禀太后娘娘,陈氏带到。”
太后轻轻地“嗯”了一声。
“陈氏,快上前跟太后娘娘请安。”女官转身对她说道。
方怡深吸了口气,上前两步,朝眼前看来大约三十多岁的贵妇屈膝见礼。“顺娘见过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起来吧!”太后矜贵地启唇。
她又深吸了口气。“多谢太后。”
“赐坐。”
“顺娘不敢。”方怡谦卑地回道。
太后有些似笑非笑地睨了下她。“今日要你进宫,只因为你这‘第一女讼师陈娘子’为百姓们伸冤,帮无辜的妇女讨回公道,哀家才会以礼相待,所以你不需要跟哀家客气。”
若只是摄政王的妾,可是连想都别想得到这番殊荣。
读取到对方的心里话,方怡也就不客气了。“多谢太后。”
“哀家真的很好奇,你怎么会想到要当讼师呢?”太后见她年轻貌美,但眼神坦然正派,也就多了几分好感,不过表面上还是不露半点痕迹。
方怡盯着太后的双眼。“顺娘也是在阴错阳差之下才成为讼师,但最大的原因还是在于大周朝的妇女受到太多不平等待遇,在家族中居于弱势不说,在男人眼底更是随时可以被替换,除了暗自垂泪,没有人会伸出援手。
同样身为女子,顺娘实在看不下去,总要试试看是否能为她们做些什么。”
闻言,太后问:“你所说的不平等待遇是指什么?”
“好比说同意夫婿纳妾这件事,就算再心如刀割也不能反对,否则就是善妒,还有七出中的无子,天底下有哪个女人不想为丈夫生孩子?但偏偏老天爷让她的身子天生无法顺利受孕,更别说那些被休离的妇人,再也见不到留在前夫家中的亲生骨肉,母子不能相见的人伦悲剧实在令顺娘难以认同。”想到最近接到的案子,方怡不禁有感而发。“不只被休的妇人,就连被逐出门的寡妇也有权利回去探望自己亲生的孩子,世上没有人可以拆散他们,太后娘娘认为呢?”
太后点了点头。“母子连心,确实应该通融。”
“太后娘娘说得是。”方怡眼睛一亮。
太后又看了看她,眼神多了抹深意。“你既然会替正室因为夫婿想要纳妾这件事而抱屈,那么是否也想过摄政王总有一天要迎娶正室,而身为妾室的你,是否会因为让未来王妃暗自垂泪而感到后悔?”
正中要害!
方怡心脏瞬间刺痛了下,太后不愧曾是后宫之首,果然身经百战。
“太后娘娘责备得好,顺娘确实想过未来王妃的心情肯定不好过。”她有些苦涩地回道。
“你肯帮那些受到委屈的妇女讨回公道,难道就不该帮未来王妃着想?她会乐见自己的夫婿宠爱小妾?”太后一路追杀,硬是将她逼入死胡同。“就算不住在王府,你以为自己的存在就不碍眼?”
一时之间,方怡不知该如何反驳。
难道就说爱上了,她也没办法?或者她也想分手,但又舍不得?甚至推说是王爷不准她走?这些借口只会让人觉得好笑。
“真是针针见血,顺娘想不出更好的理由来说服太后娘娘,当事情落在自己身上,就会变得不再客观,变得旁徨不安,还夹杂着私心……”方怡唇角泛起苦笑。
“但是顺娘不会逃避,会好好思考这个问题。”
太后这番话像是打了她一巴掌,痛到整个人清醒过来,她知道不能再自欺欺人下去。
听到这个回答,太后只是端详着她,但是方怡并没有退缩,依旧凝望着对方的双眼。
片刻之后,太后才重新启唇,主动换个话题,聊起去年施粥助人的事,让小皇帝起而效法,直夸她做了好事。
方怡不敢居功。“皇上有这分心意,百姓都感受到了,他将来一定能成为明君,留下千古美名。”
“说得好。”太后赞同地颔首。
接下来又聊了几句,由于还有其他皇亲国戚的女眷等着来跟太后请安,方怡这才由女官领着离开长春宫。
“夫人是怎么了?”碧玉见主子脸色沉重,问向身边的彩霞。
彩霞摇了摇头,也不知道。
在女官的带领之下,她们来到甘泉宫。“皇上吩咐过,担心在宴席上无法单独和你说上话,务必要你过来。”
方怡谢过对方,很快便见到小皇帝。
“你可来了!”季昭咧着嘴笑道。
她上前见礼。“祝皇上万寿无疆、寿与天齐。”
季昭听了直叹气。“连你也说这两句,听都听腻了,也不想想我才九岁,等老了再说也不迟。”
“因为这两句最不会出错,大家当然都这么说了。”方怡一脸笑不可抑。“那皇上想不想听听别的?”
他小脸发亮。“当然想了。”
“那么我就祝福皇上九岁生辰快乐,许下的每个愿望都能成真,可以健健康康地长大,将来成为百姓仰慕尊敬的好皇帝。”她笑吟吟地说。
“这个我爱听,你果然跟别人不同。”季昭很满意地笑道。
方怡上下打量他。“皇上似乎又长高了?”
“那是当然了,我要快点长得跟十三叔一样高,还要像他那样光是用眼神就可以震慑四方。”这是他的愿望之方怡佯叹一声。“那可不容易。”
季昭挺起还有些瘦弱的胸膛。“我会努力的。对了!我有去大理寺旁听审案的过程,你在公堂上对张家父子说的话,真是大快人心,有好几次我都想冲进去,跟着你一起骂4”
“多谢皇上……”方怡正打算提出一些建议,最好先设个家事庭,让妇女不必上公堂就能解决家庭纷争,不过还来不及说,就被桂公公打断了。
“皇上,时辰差不多了。”桂公公开口提醒。
“知道了。”季昭一脸无奈地说。“我还有别的事,十三叔又在忙,不如让人带你到御花园走一走。”
方怡不免有些遗憾,但又想来日方长,下次还有机会。
于是女官带她来到御花园,她找个地方坐下,没有心情欣赏难得一见的皇家园林风光,忍不住又想起太后说的话。
她以为自己和未来王妃各过各的日子,互不干涉,只要不对外公布她和摄政王之间的关系就无妨,但是她骗不了自己,往后她要拿什么脸去帮那些不得不和别的女人共事一夫的正室?
太后这巴掌打得真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