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通畅以聪惠,行嬷密而妍详。荫高岑以翳日,临绿水之清流。
秋风起于中林,离鸟鸣而相求。愁惨惨以增伤,悲予安能乎淹流?
曹植。《静思赋》
关北侯府好美院
雷老爷偷偷摸摸地在院门外听壁角,可听了大半天却也听不出半点苗头来。
听说那个不肖子又违背他的命令,同卓老酸才家的女儿不清不楚勾勾搭搭,甚至方才又把人给抱回了侯府,气得他一脚踹翻了矮案,怒火冲冲就要来找这臭小子算帐。
可是人一到了好美院的院门边,雷老爷终究是理智及时压过了怒气,决定还是先打探动静再说。
其实是有点担心万一自己这么大刺刺地闯进去,恰好撞见了什么脸红心跳滚来滚去的戏码,那他是该拍手叫好还是棒打鸳鸯?
又想抱孙又不想跟卓老酸才扯上半毛关系的雷老爷这下真是被大大难住了。
“哼,”他蹲在院门边恨得牙痒痒。“都是那个死不听话的狼崽子害的,他要是安心娶了老黄家的闺女儿,不就天下太平了吗?”
相较于雷老爷在院门外进退两难,咬牙切齿,好美院里头却是暖意融融,和煦得像春天降临一样——
卓三娘害羞地蜷坐在雷敢的大腿上,心虚又忐忑地揠着自己的小手。
她自在大街上被他生涩却凶猛地一吻,吻得晕头转向险些厥过气去,脑子便浑浑噩噩地被他抱回了关北侯府,就从刚刚被迫坐在他强壮温暖的怀里到现在。
“我……”她舔了舔唇,干巴巴地想开口。
“粉团儿,能这样抱着你真好。”雷敢一脸傻兮兮茫酥酥的傻笑,既像只吃饱餍足心满意悦的老虎,又像个终于吃到自己贪恋已久的糖球儿的小儿,只差没有乐得在地上翻跟头打个滚儿了。“以后你就是我的了。”
她脸滚烫得好似熟透了的果子,结巴道“可、可是——”
“你不愿嫁我?”他笑眼一敛。
“我……”她望着他发白的脸色,心里柔肠百转,最后终是叹了一口气,苦笑道“若是我能做得了主,我,我又岂会不愿?”
“你答应了?”他黑眸亮了起来,狂喜乍起。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的。”她凝视着他,却没有他那般欢快乐观。“我终究是被退过亲的人,家中又清贫,唯有一间小小书铺以做营生,和你家门户真的……相差太多了。”
想那赵砚之父,原只是一富商,后凭着捐官做了庆城主簿后,便一跃而成了眼高于顶的“官宦人家”,对于落没书香之族的卓家就开始挑三拣四起来,待自家儿子又被郡守家的娇娇相中为婿,更是漏夜便遣人将庚帖婚书扔回了爹爹脸上,毫不客气地退了这门亲事。
小一城郡守和主簿就已耀武扬威至此,何况雷敢贵为一国一等侯爷,纵是他性情直爽疏朗,不在乎这些,可同僚朝臣之间呢?若是等日后人人笑他竟然娶了个名不见经传的平民女子为侯夫人,他到那时后悔……
她想到这儿,心已不自觉绞拧纠结起来。
若是那样,那么她宁可只和他无名无分地相好快活一场,过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也好过将来反目成仇,所有曾经的甜蜜最后变成了丑恶不堪的苦涩。
“你说这是什么话?”雷敢心一跳,有些气急败坏了起来。“我早说过,我雷敢这个侯爷也不过管的兵多了点,俸禄厚了点,看起来威风了点,旁的还不是跟寻常人一样?你哪里又配不起我了?倒是我,西瓜大的字识不了一担,你爹还嫌弃我是个莽夫呢,那我不是得寻条绳子一脖子吊死了?”
卓三娘被他的话闹得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好,满腹愁绪倒散了个七七八八,“唉,你……你究竟明不明白我的意思?”
“不就是你怕我嫌弃你家穷吗?”他气得胸膛剧烈起伏,哼哧哼哧地道“粉团儿,你真真气死我了,难道在你心里,我便是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混帐人吗?”
“我自然知道你不是,我只是——”她想解释,可心里也乱得很。
尤其是自从赵砚的出现,爹爹的胡搅蛮缠,还有知晓了“她的阿敢”居然贵为一国公侯的事实之后,所有的事情就失控地乱成了麻絮。
她原先设想过的,只和他不问过去、不管明朝地好好欢喜牵手走一段,现在看来压根儿行不通了。
爹爹恼他,赵砚阴魂不散,他居然还想娶她为妻……短短时日内就发生了这么多措手不及的事,这叫只想开间小店赚赚小银子过过小日子的卓三娘,整个人都快要不好了。
她支着隐隐作痛的脑门,小脸苍白地苦成了一团。
“好好好,”他看她脸色不好,满心的愤慨登时吓跑光光了,低声好气地哄慰道“我不犯浑了,只要你别恼我,别不理我,往后我什么都听你的——不过你嫁我这件事,你还是得听我的。”
她气急地瞪了他一眼。
“我就坚持这一件事,其它旁的都给你做主,”他瑟缩了下,大嗓门有些委委屈屈,还是咕哝道,“这样还不行吗?”
卓三娘明明头痛得要命,烦恼纠结得要命,可被他这样一通胡里胡涂搅和后,却怎么觉得……很想笑?
——唉,她定是要疯了。
雷敢则是怀里抱着软玉温香小粉团儿,心满意足的同时又不自觉想起了那个害他被未来岳父大人臭骂一顿的家伙,浓眉一竖,嘴边不怀好意地露出了一抹狞笑。
瞧那傻鸟今天那德行是还想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呢,哼,也不打听打听,他雷某人的宝贝儿放眼天下谁敢动?不就仗恃着他那个岳家……庆城郡守是吧?
“粉团儿,你别烦恼,万事都有我在,往后谁都别想叫你不痛快。”他低头看着她,柔声地道。“你也别多想了,这几天在我府里好好歇着,吃饱睡好,等岳父,咳,卓伯父冷静些了,咱们再回去同他老人家好好商量婚事。”
“我现在头疼,你别和我说话。”她脑子太乱,干脆趴在柔软床褥里装死了。
他噤若寒蝉,轻手轻脚地拉过锦被小心翼翼地盖在她身上,看着她紧闭的长长睫毛下掩不住的疲惫淡青,止不住地满心怜惜不舍。“你安心睡会儿,我不闹你了,乖。”
她乌黑如扇的睫毛几不可见一颤,像蝴蝶又像小手般在他心上酥酥一挠,挠得他胸膛又一波热火沸腾窜烧了开来,好不容易压抑下去的情欲和渴望又复蠢蠢欲动,下腹处某个不好说的……咳,又兴奋地膨胀弹跳了下……
哎哎哎,打住!打住!
他可不想粉团儿误会自己是个满脑子只有这样那样的禽兽,就是再想要,也得敲锣打鼓大红花轿热热闹闹风风光光地将人迎娶进了门,才能理直气壮开吃啊!
他家的小粉团,可是个端庄娴淑正正经经的好娇娇呢!
雷老爷蹲点蹲到腿都麻了,总算等到那臭小子踏出好美院门口,二话不说就扑上去,想勒住他的颈项拖到旁边好好打一顿再说!
可是长江后浪推前浪,雷老爷屁股才一蹶,已经被雷敢反手架住了。
“阿爹今儿好兴致,蹲这儿玩躲猫猫呢?”他笑咪咪地问,一双铁臂却牢牢地箍住自家阿爹的肩臂,以防被老爹一个懒驴打滚鹞子翻身脱逃。
“你这不孝子,尽跟老子唱反调。”雷老爷那张帅脸气得涨红了,咆哮道“真是养大儿子忘了爹,当年老子就不该把一身好武艺统统都传授给你——你到底要不要把卓老酸才家的女儿送回去?”“阿爹,咱们父子俩有话好好说嘛。来来来,圣上前日赏了我两坛子西域美酒,不然咱们爷俩今儿一人一坛干了它吧?”他好脾气地勾着自家爹爹就往好美院外拖……
——还不就是怕老爹的爆脾气大嗓子吓着他心爱的小粉团吗?
“好你个——”雷老爷正死命抵抗,被拖拖拉拉间,忽然瞄见了院门内伫立的清秀娇嫩女子,原本拉大嗓子要破口大骂的粗话霎时全卡在了喉头。
雷敢顺着自家阿爹的目光回头……
卓三娘有些手足无措,粉嫩的脸庞掠过了尴尬红晕,却是温雅款款有礼地做了个恭敬的福礼。
“这位是雷伯伯吧?”她吐声清脆温和地唤道,“晚辈卓家三娘,在此跟雷伯伯请安了。”
雷老爷顿时结结巴巴起来,“啊,嗯,那个,快起请快请起。”
“你怎么起了?”雷敢一见了她,心都飞了,哪里还顾得跟老爹动手动脚,早乐颠颠地凑到卓三娘跟前去了,嘘寒问暖地道“怎么了怎么了?不是说了要好好歇一觉的吗?是不是我阿爹方才太大声,吵着你了?”
——这个孽子!
“哼!”雷老爷吹胡子瞪眼睛地怒扫了他一眼,在对上人家粉嫩嫩小娘子害羞又歉然的笑脸时,本想硬气端起来的架子又摇摇欲坠了。
哟,他娘的见鬼了,那个卓老酸才怎么生得出这么软嫩嫩乖巧巧好性儿的女娃娃?还真真糟蹋了。
“不是的。”卓三娘有点紧张,心虚地又对雷老爷行了个礼。“小女方才想起,前次和今番过府叨扰,竟都没能向府上的尊长请安问好,实在有失礼节,所以——”
上次被他撞晕了抱回侯府,来匆匆去匆匆的,没有跟他家长辈打声招呼问个安还勉强说得过,可今天她是光明正大跟着他走进关北侯府的,再不主动向主人家请安,那就太过不知礼数了。
所以她一思及此,哪里还躺得住?当然是急急忙忙下榻跟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