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很清楚,那时候她还想着别挡两人的情路,可怎么这会儿胸间莫名酸涩气闷,还觉得这一幕很刺眼,有那么一点吃醋的前奏?
“杜嘉薇?”范绍安好气又好笑,他这么大一个人坐在眼前,她还能走神?
她蓦然回神,见他这温和又带点无奈的俊颜,她的心突然咚咚两跳,急急的抓了茶盏就喝,“噗——咳咳,烫!”
“怎么这么不小心?海棠,快倒杯凉水过来。”范绍安脸色一变,对外喊了一声。
海棠急急端茶进来,就见范绍安亲自接过,还将茶水送到杜嘉薇唇边。
她呆呆看着,范绍安突然回头瞟她一眼,她吓了一跳,连忙恭身退了出去,嘴角止不住地上扬,二爷好像关心起奶奶了,真是太好了!
杜嘉薇舌尖麻痛,眼泪都要喷了,一连喝了几口凉水才好了些,但依然泪眼汪汪,看来楚楚可怜。
“舌头吐出来,我看看烫伤没?”范绍安还是一张冰块脸,但语气的温度明显上升,倾身靠近。
她粉脸涨红,连忙摇手,“没事,真的,好多了。”见他坚持,她急着往后靠向椅背,拉开两人的距离,“对了,有件事还没跟你说呢。”
见他坐了回去,她总算松口气,他的气场太强大,那么靠近,她小心脏都乱跳了。
范绍安坐下后,她这才将对曾氏娘仨后续的安排简略一说,没想到他毫无异议,是身正不怕影子斜?还是不得不包容她这个擅作决定的妻子?
范绍安似乎明白她的疑惑,开口,“我无愧于心,再说,夏园如今有你这个师母,外人也不好说那些污叽流言,只是这座宅邸不大,没有前后院之分,为了避嫌,你与曾氏说一声,墨竹轩这边她就别过来了。”他并不希望再有流言蜚语。
她点点头,喜形于色,早知道他是佛心来着。
“至于找人农作,我跟花村长熟,请他去找就好,另外还有一件事,我也慎重考虑过了。”见她一脸困惑,他再解释,“班上的学生,我是指家境好的孩子,若有意愿,我会带回来用膳。”
杜嘉薇杏眼圆睁,一脸讶异,还以为炸鸡事件后,她跟那些品性良好的富学生再也没有交集了呢?
她好奇的问:“夫君怎么愿意了?”
范绍安想得通透,他可以教授书本上的知识,但一个人的胆识勇气却不是他教授得来的,他只能让拥有这些特质的孩子在潜移默化中影响另一群孩子,也坦然的将这些心思告诉她。
孺子可教也!
“世人什么事都爱讲门当户对,但教育就不该分类,未来会怎样谁也不知道,他们都还是孩子,有着无限的可能,也都是你的学生,原本就该享有一样的待遇。”
范绍安瞧她眉飞色舞的俏模样,一颗悸动的心似乎更为失速。
*
翌日,又是阳光灿烂的好天气,似乎也在庆祝这一日的不同。午膳时,夏园来了两辆马车,除了旧班底外,范绍安还带回好几名家世好的富学生。
午餐也已备好,杜嘉薇今天准备了菇菇鸡汤、炒野菜、八宝杂炊饭等,都已送到前厅。
这些富家子弟虽然好奇心爆表,但基于良好的教养礼数,自然不会坐下就吃,而是先走了一趟厨房,与师母打招呼寒暄,还为今日的冒昧打扰致歉。
杜嘉薇一看这几个学生便乐了,还真是有缘,其中几个就是上御课时,她一眼就喜欢上的孩子。
这些孩子并未经历清寒学子用膳时曾被原主冷嘲热讽的刻薄洗礼,他们一开始遇到的就是亲切随和,不张扬傲慢的师母,因而两方一见倒没有尴尬气氛,皆是落落大方的交谈说笑。
杜嘉薇见这些学生好奇的看着长桌上揉好的面团,她便让青荷到后院拔了几把鲜翠青葱洗净切碎,再将面团擀成皮,将葱揉入再分段擀平,接着放到火上煎,打了个鸡蛋,便成了青葱炸蛋饼,她的动作又俐落又快,一下子做了不少,再将蛋饼弄成卷,切成一口大小,放进几个小盘,淋上她特制的微辣酱,让孩子自己拿碗筷吃。
“烫……好好吃啊。”几个孩子吃得眼睛都瞪大了。
青荷、海棠讶异的互视一眼,这些看来就是好人家出身的少爷姑娘,餐餐一定都是大鱼大肉,怎么会来夏园蹭饭?而且吃着奶奶最简单快速的特制蛋面卷也吃得这么开心?
再说了,方圆百里谁不知二爷就是靠着当夫子的俸禄在养家,虽然不至于到苦哈哈的地步,但离一个“富”字也有十万八千里远,供膳给穷人家的就罢了,他们来凑什么热闹?难怪今日的饭菜奶奶备多了。
杜嘉薇见两个丫鬟一脸吃惊的低声交谈,摇头笑了笑,继续与这几个学生攀谈,其中几个在上御课时就尝过杜嘉薇的手艺,也因此与她特别能聊。
今天来的女孩有三位,一个叫盛子芸,不过八岁已有闺秀气质,另一个叫许欣玫,七岁,有着精致的鹅蛋脸,杏眼红唇,如含露的牡丹,另一个小姑娘则如初绽的新荷,清丽无双,八岁,名叫周紫蓉。
男孩也有两位,其中之一是九岁的男孩张瀚文,容貌出众,气质也好,同样都是着学生袍,他就像个芝兰玉树的翩翩美少年,也不知长大后要祸害多少少女心。
另外一个是柯明佑,也是学生里面最沉稳安静的,他是镇里柯大富府中的庶子,听说比嫡长子还出色,只是他的优秀让嫡母很反感,私下没少找他麻烦,甚至还会克扣月例。
那一日学生们坐在野餐垫上用餐时,她就注意到他与其他学生的互动近乎于零,眼下看来还是如此,始终静静的吃,唯有周紫蓉会主动跟他说话。
不过,再想到那些全跟范绍安留在前厅的清寒学生,就算其中有几个在溪涧捞鱼虾时敢跟她说话,但地点一换回夏园,他们也被打回原形,没人敢随便开口。
小小年纪,心思怎么都那么重?
思绪翻飞间,她带着这群富学生去到前厅,让他们与夫君一起用午膳,她则跟海棠、青荷回到自己屋里吃,期间还让青荷走一趟去看看饭菜是否足够。
“奶奶,够的,尤其那些富孩子还先吃了不少蛋面卷,奴婢见不少人在桌下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怕是要吃撑了呢,只有一样,吃饭都是静悄悄的。”青荷边说边摇头,在她看来,不说话多无聊啊。
这也是杜嘉薇始终跟他们无法同桌的原因,她嘴碎啊,吃饭没配话就不开心。
算了算时间午膳应该用得差不多了,她便带着丫鬟们往前厅走,果真,孩子们已陆续步出厅堂,两个丫鬟端着杜嘉薇交代的消食小点放到前院的石桌上,杜嘉薇则招呼范绍安及学生各自找位子坐下。
“大家聊聊天消食,免得待会上车摇摇晃晃,胃不舒服。”
过去,是没有饭后甜点的,杜嘉薇也大方承认自己的厚此薄彼,“难得有这种机会,大家不在书院,不在课堂,饭后聊天消食,彼此交流,促进同学情谊。”
话说得隐讳,但范绍安等人却明白,她此举是希望打破在书院时同类相聚的模式,纵然是同班同学,但出身不同便硬生生的划分出尊卑,在班上若是与出身较差的人多说几句话,还会被朋友提醒或引来不解的注目。
其实稍早用午膳时,杜嘉薇就特意做了安排,十多名学生分成两桌,刻意一富一清寒的指定座位,大家的拘束感便慢慢少了,此刻倒是有些人已聊了起来。
范绍安也在她的安排下独坐凉亭,说这样孩子们比较自在,还要求他背对他们,让他有些无奈。
杜嘉薇看了看同学们的交谊情形,自来熟的将目光落到周紫蓉身上,她一看就是活泼开朗的小姑娘,将人揪到她的小石桌旁问了柯明佑的事,那小子太老成,看来莫名的让她心疼,于是她让周紫蓉将他请过来,想做个心灵导师。
“奶奶想做什么?”丁顺好奇的看着周紫蓉去拉了柯明佑到奶奶身边坐下,又笑咪咪的走人。
范绍安也转头看过去,就见杜嘉薇眉开眼笑的看着绷着一张脸的柯明佑,他脑门莫名有些疼,她最近管闲事管上瘾,偏偏还没自觉。
“柯小公子家里很麻烦的,奶奶别又管事了吧?二爷,您要不要去挡挡?”丁顺也知道柯家的问题,忍不住斗胆建议。
他轻轻抿了一口茶,放下茶盏,看着女子在阳光照射下的灿烂笑颜,全身彷佛镀了金光,“不用,我相信她有分寸。”
丁顺愣了一下,抱怨的话脱口而出,“二爷怎么宠起奶奶来了,前面惹的祸还不知歇了没,这回又来。”
范绍安一怔,他宠她了吗?
“明佑今年几岁?”
“禀师母,学生八岁。”
“才八岁,我以为你八十呢。”杜嘉薇打趣的说,就见男孩一脸困窘的红了脸。她笑了笑,“小小孩心思别那么重,在家里可以装稳重,在外面何必自虐?你那些同学看来很好相处,怎么一个人安安静静的不理人?”
“他们同是嫡出。”他闷闷的说。
“所以咧?嫡出是人,庶出就不是人?”见他一脸懵懂,她换了个说法,“你想想,你可以读书,吃穿也很好,就算与嫡出有差,能差过那些清寒孩子?一个人一生要学的事很多,但一定要先懂得满足及惜福,只要有人过得比你差,基本上你就没有无病呻吟的权力,而且,自卑到底是别人给你的还是自己给自己的?若是连你都瞧不上自己,还奢望他人瞧上你吗?”
柯明佑蹙眉,认真想了想。
“上进是对的,学生的本分就是把书读好,但更要学的是心态,别人对自己好或不好取决于别人的自由,你没能力也毋须逼迫旁人对你好,但你可以对自己好,鼓励自己,右觉得还有能力,也可以先伸出友谊的手,对别人好。”她顿了一下,微微一笑,“只要付出了,多少会有一些回馈,若没有也没关系,至少自己努力过,要是能因此遇到一辈子相互扶持的另一半或好朋友,这可是千金万金都换不来的,懂吗?”
“师母……”柯明佑眼眶微红。
他能感觉到师母是真的关心他,毕竟他身边除了贴身小厮外,就连父亲,甚至亲生的姨娘都不曾给过他这样的关爱。
见男孩泪水盈眶,杜嘉薇很是心疼,想也没想就将他抱在怀里,轻轻在他后背拍了拍。柯明佑身子一僵,有些手足无措,毕竟男女七岁不同席,而他已经八岁,自然有男女大防的观念。
这一抱,动静太大,瞬间吸引多数学生的目光。
柯明佑的个儿只到杜嘉薇的胸口,她这一抱就将人揽在胸口,偏偏师母发育太好,柯明佑枕着那暖呼呼的柔软,先是一愣,随即羞窘得要挣脱这又香又软的怀抱。
同时,杜嘉薇也松手了,一抬头就见原本在凉亭的范绍安已经快步朝她走来,冰冷的神情似出现裂痕,黑眸也浮现火气。
杜嘉薇当然也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但她是现代人,柯明佑大约就是国小二年级的年纪,她当师母的抱一下怎么了?
很快,她忍俊不住的笑了,大冰块原来也没那么难融化嘛,只要抱个孩子就行,但她绝不会自我感觉良好到觉得他是在吃孩子的醋,而是不爽她染指他的学生吧。
“乖,将师母刚刚说的话好好想想,若是仍想不透,再来找师母。”她拍拍柯明佑的肩膀,给他一个微笑。
柯明佑脸红红的点头,退到同学身边。
同学们被他涨红的脸给逗乐了,以前知他寡言喜静,遂没往他跟前凑,这会儿可是一个个笑着打趣,柯明佑又急又羞,到后来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心墙也跟着坍塌。
范绍安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了,但一看她拥抱柯明佑,心里就莫名的不舒服,口气也不由得严厉些,“身为师母,就要有师母的样子。”
杜嘉薇直接送他一个大白眼,“师母是什么样子?我只知人与人相处贵在一个‘诚’字,若时时在那些旁枝末节上斤斤计较,还是别往来的好,太烦心。”
他一愣,她如此坦率,倒显得他小心眼了。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夫君可以管学生任何事,妾身这里就别管太宽了。”她满脸笑容,话却说得直白。
他蹙眉,“夫妻本是一体——”
“唉呀,难道夫君喜欢咱俩连在一起,夫唱妇随,牢不可分?”她贼兮兮的反问,一副你当真应了,我立马黏成牛皮糖,让你想甩也甩不掉的俏皮神态。
范绍安一噎,有些抵触又有些气堵,被这么复杂的矛盾情绪纠结,让他迟迟无法说出回应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