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她那全身散发的可亲气质很吸睛,让不熟的学生们也逐渐与她闲话家常起来。
范绍安与邓妹新走过来时,就看到这一幕,因为他们是从另一边走过来,杜嘉薇是半背对着他们,并未看到两人。
范绍安绝对是困惑的,一个人的气质展现都是长年的涵养进而散发而出,而过去的她最明显的就是那份虚荣心,高高在上的态度令人生厌,如今却截然不同。
“我们走吧。”邓妹新很不喜欢他看杜嘉薇的表情,不知是不是她敏感,总觉得他对杜嘉薇已经没了过去的淡漠。
范绍安又看了一会,才跟着邓妹新离开。
“这时代书就是矜贵,难怪家境差的连书都读不起。”杜嘉薇喃喃自语,不晓得有人来了又走了。
她想到乖巧的小花曾天真的跟何大哥说,她再大一点也要去书院读书,何大哥频频点头,但目光对上她时却见狼狈,头垂得很低。
而小花像是意识到什么,又对爹爹说:“不对,我再大一点要去田里帮娘亲的忙,读书的事再说吧。”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杜嘉薇听了心疼不已。
还有去美林村的那一天,花村长在跟范绍安说话时,曾语重心长的道:“有些孩子天资很好,奈何田里或家里的活儿都要靠孩子帮忙,没法送他们去读书,当人父母的也是无奈。”
听到杜嘉薇的话,其中一名晒书的学生看着她,“师母,那也没办法,书贵也是因为纸贵啊。”
纸贵?那她自己造纸不就成了。杜嘉薇眼睛倏地一亮。
对了,还有笔墨砚等在这时代都不便宜,只要她能做出一些来,穷人家的孩子也可以练字,至于读书,她若能想个法子让他们在家启蒙自学……不行,这事急不得,她得好好想想该怎么做。
稍后,她又帮学生晒了些书,便对灼热的阳光举白旗,溜回棋社所在,左看右看却没见到范绍安。
“范先生跟邓先生去泽兰楼,待会儿就回来了。”有学生看出她在找人,便开口说了。
她朝那名学生点点头,便往泽兰楼走,她知道那个地方就像现代的导师办公室。
她脚步轻快,拐过一月洞门后,就看到站在梧桐树下的范绍安,明亮阳光穿透浓密树荫照射在他身上,让他身上像镀了层金光,玉树临风,气若芝兰。
邓妹新巧笑倩兮的仰头看他,脸上还有几分娇羞之意,十分动人,范绍安的表情虽是一贯淡漠,眉眼间却柔和了些。
这两人还挺配的嘛!杜嘉薇毫无当人妻子的自觉,想着若是这两人真的有戏,那也挺好的。
她不想做那打鸳鸳的棒子了,正想离开,邓妹新转头看到她,表情瞬间有些不自然,眸里的光也黯淡下来。
“你们继续啊,我没事,真没事。”杜嘉薇呵呵一笑,边摇手边转身走人。
范绍安脸色一沉,她这是什么态度,她忘了她是他的妻子吗?
他莫名感到一股怒火,跟邓妹新点了一下头,快步追上去。
邓妹新眼眶一红,一颗心像被人用手狠狠揪捧着,喉间还有着无法形容的苦涩,她看出来了,他是真的在乎杜嘉薇。
杜嘉薇快走一会儿才缓下脚步,来到一拱门处,眼前突地一黑,她抬起头,不禁一愣,竟是范绍安拦到自己跟前。
“夫君怎么追上来了?我真没什么事,只是好奇想看看夫君的办公——呃,就是你休憩的地方。”
“我带你去。”他想也没想就拉着她的手往泽兰楼走。
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杜嘉薇总觉得瞥扭,试着要抽出手,却发现他抓得很紧,不由得抬头看他,“邓先生呢?你们说完话了?她似乎对你很倾心。”
他脚步顿止,想到刚刚邓妹新对自己的告白,直言愿意等他和离,再与他携手一生——
“我并无休妻再娶的心思,邓先生错付的感情,范某只能辜负。”
“可是你们自始至终都不是真夫妻,难道就要这么拖着彼此过一辈子?你不在乎,但她呢?我听说她连伺候你都不肯,还处处嫌弃你,你可知我听闻此事有多心痛吗?”邓妹新说到眼眶都红了。
范绍安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不过他也知道邓妹新是真心实意为他着想,一时也不好绷着一张脸,邓妹新见他表情缓和,以为他把自己的话听进去,羞涩的笑了,这一幕正巧被走过来的杜嘉薇看到。
他沉沉的吸了一口长气,他和杜嘉薇的确是有名无实的夫妻,他曾想过和离,但在她改头换面后,这念头就不再有,但他发现改变后的她对自己依然没有感情,刚刚那神态好像还很乐意将他打包送人?
“她对我倾心,你就这么高兴?”他语气有些不快。
杜嘉薇笑咪咪的点头,“那是你的桃花啊,若你觉得合心意,千万不要觉得不好意思,我愿意成全的。”像是要强调一般,她又做了握拳捷胸的手势,一副好麻吉的态势。
范绍安黑眸定定的看着她,心情不太美妙。
“你不信?可我真的是这么认为的,以婚姻本质而言,咱们现在这样并无幸福可言,那又何必硬要绑在一起?”
婚姻嘛,就得有男女之爱,然后生个头好壮壮的胖娃娃,他们两个连半撇都没有,哪里像夫妻了?
“你有意中人?”他眸光一暗,突然想起她心里的那个人。
她白眼一翻,撇了撇嘴,“哪能有,我恶女之名还没完全漂白呢。倒是你,喜欢你的女子多如过江之鲫,那我们之中有一人得到幸福也是好的,何况你有那么多选择,村里镇上没嫁人的姑娘多了去了,你真的可以好好挑一个,认真建议你,若没有两情相悦,选一个爱你的比选一个你爱的人要好。”
范绍安觉得自己有点被她绕晕了,她这是在告诉自己,就连村里或镇里的女人都比她好上千倍万倍,要他不必单恋她这枝花?
杜嘉薇继续语重心长的道:“别身在福中不知福,有人想这样的桃花还没有。”像她就因为原主太作死,明明长得倾国倾城,桃花却没开半朵,被边缘得很彻底。
“你觉得很可惜?”他问得很认真。
被看穿心思,她有些不好意思,摸摸鼻子,讷笑道:“也不是啦,就是……你桃花那么多,我半朵也没有,总是夫妻,差距也太大。”
范绍安俊颜一沉,话声更冷,“你妄自菲薄,干脆将我送给别人,也不会显得你掉价,是这个意思吧?”他眼底一片怒火,说完甩袖走人。
杜嘉薇瞪着他离去的挺拔背影,半晌才回过神,谁妄自菲薄了?她有这么说吗?她明明是心存祝福,冲她发什么脾气?
这一天,范绍安一直绷着一张俊颜,不管杜嘉薇多想要息事宁人,与柯婆子联手备了多少让人垂涎三尺的美食,他也不领情,好在他本身就是万年冰块脸,众人也看习惯了,倒是没发现他的异样。
但杜嘉薇可是知道这男人很不爽,那张冰块脸就没半点温度,凉厅厅的,冻死她了。
*
相看两相厌的冷战日子从此拉开序幕,杜嘉薇本来也想好好相处,奈何有人只想当边缘人,那好吧,姊不勉强。
这些天她就忙着在后院整地,捣鼓那些菜田,太阳一天天热情起来,防晒装备是一定要的,她全身上下包得只剩下眼睛,两个丫鬟倒也看习惯,但对此装扮她们还是敬谢不敏,宁愿皮肤黑,也不想把自己包得密不透风热得要死。
这一日,范绍安过来就看到更像村姑的杜嘉薇,她侧着身子,双手也套了手套,左手沾了些泥土,右手则拿着水瓢正往菜田里浇水。
“奶奶,是二爷。”青荷正弯身将一株小果树移栽好,刚直起腰杆,不经意间看到范绍安,她连忙低声提醒,一边向二爷行礼。
海棠也赶紧放下手里的锄头,跟着一福。
杜嘉薇则慢吞吞的挺起腰来,回头看他,“二爷要去书院?”
他没吭半声,只是沉沉的看着她的一对双眸,接着转身走人。
……他很生气,她那双澄澈眼眸没有半点自觉、愧疚或忐忑,也就是说,他这几天的冷脸是白甩的,她一点都不在乎他的情绪!杜嘉薇瞪着他伟岸的背影,不禁皱了皱眉。
时至中午,范绍安冷着脸带学生们回家,用完膳随即面无表情的带学生离开,连个眼神都不给她。
“奶奶跟二爷是怎么了吗?”青荷在收拾桌上碗筷时忍不住问。
事实上,她跟海棠前几日就想开口了。
杜嘉薇想到那张冰块脸,头就一阵痛,随意挥挥手,“没有,我去小憩一下,下午青荷跟我出去。”
她不想去猜范绍安怎么了,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她觉得他的也不遑多让,无所谓,他走他的阳关道,她过她的独木桥,各自精彩。
午休后,杜嘉薇背起竹窭,就带着青荷往蓊蓊郁郁的山林去。
这山林少有人进入,好食材就保存得极多,前阵子她还发现几株颇有年分的野山参,入冬后用来补身极好。
沿着熟悉的小径,她先采了些野菇野菜,再继续往前行,路边逐渐出现一片竹林,看着冒出的竹笋,她跟青荷拿拿了小链子挖了不少。
大燕朝没人吃这东西,青荷虽然照做,但还是弱弱的说了声,“奶奶,这没人吃的,很涩。”
杜嘉薇不在意,一些食材都是这样慢慢被发现的,以前没人吃,以后就难说了,“放心,我会处理。”
她再往前走,就听到潺潺流水声,还有孩子们的欢笑声。
上一回,这些孩童连同书院的清寒学生抓了不少溪虾小鱼,事后她特意让海棠到镇里买了近二十个小陶罐,做成两款美食,一是溪虾油炸蒜瓣,另一味是将小鱼晒干后加辣豆豉下去炒,装罐后分给孩子们,何大哥及林婆婆那里也送了几罐,大家都很喜欢。
其实,其他山林的溪涧也有这些小鱼小虾,有人依样画葫芦的抓了些回家试做,但做起来味道就是没有杜嘉薇做的好吃,孩子们也在大人的授意下,便时不时来这儿玩水,想着再遇杜嘉薇,再得几罐。
因而当孩子们看到杜嘉薇时,眼睛一亮,纷纷凑上前,说着上回给的东西有多好吃又有多好吃。
杜嘉薇没想到反应这么好,何铠一家三口跟林婆婆是说过很好吃,但他们每回都赞她做的东西好吃,她心里没底,可倘若连不会说谎的孩子都赞不绝口,那她真的可以好好考虑做点吃食生意,也来赚个几桶金。
当大家三三两两弯腰在浅溪里抓虾摸鱼时,一个焦急的稚气嗓音突然传过来,“不好了,不好了,坏女人又去打杨家小婶了!”
闻言,学生及小孩们倏地站直了,脸上都是焦急之色,嚷嚷着,“杨姊姊惨了,杨小弟一定也会被打!”
“我们快走!”
一群孩子争先恐后跑到那名来报信的男孩身边,还不忘回头朝杜嘉薇挥挥手,然后一窝蜂的跑了。
杜嘉薇完全状况外,青荷倒是知道孩子口中的杨家小婶是谁,简略的向她说了个大概。
这一解惑,杜嘉薇也待不下去,连忙交代青荷,“你守在这里等我回来。”
两人的背窭里都有东西,还有镰刀,提过去万一见血可不好。
出事的杨家小婶本姓曾,有一对儿女,女儿还曾经是范绍安班上的资优生,可惜因为家里的关系,不得不断了求学路。
总是与范绍安师生一场,身为师母的杜嘉薇不走一趟怎么说得过去,她边跑边让前面几个跑得老远的孩子等等她。
青荷则急得跺脚,拉开嗓门大喊,“那事儿管不得的啊,奶奶!”
可惜杜嘉薇根本没理她,很快跑远了。
那来找事的可是镇里出了名的难缠妇人,但奶奶让她顾东西,她也走不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