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雪正要偷偷拍手叫好时,就听见一名身着蓝衣的公子居然出言讽刺——
“不管是柳永、姜夔或是王十朋,都曾深刻描述过木梨花的美好,可你这几句诗却连边也摸不到,只能说是东施效颦,贻笑大方!”
“没错,这东施学西施,虽学得有几分像,但想与柳永这些人相较,却只沦个不伦不类罢了。”
另一个人也接口道。
陆明雪一听这些话,就知对方是有心刁难,不禁替唐元宁感到不服气,她不管又香拚命拦阻,径自从老松树后头走出来。
“大哥,我也有一首诗想吟,不知可不可以?”
陆明云见她突然现身,不由得吃了一惊,其他人更是讶异,属于男人的诗会怎会出现个小泵娘?
“明雪,不是不许你与会吗?你怎么不听话?”陆明云不悦的问。
“我途经花园,见大家斗诗斗得精采,一时兴起想来上几句,大哥就让我试试吧。”
“你……”
“景物诗人见即夸,岂怜高韵说红茶!牡丹枉用三春力,开得方知不是花。”她不惧陆明云脸色难看,已当众吟诗。
然而这几句一出口,在场的公子哥儿们面色全都微红了,她借古人之作吟的这首“红茶花”,寓意诗人见到象样的景物就胡夸,何曾欣赏过红茶花的高雅风韵,自以为艳丽的牡丹才能入眼,殊不知浪费了春天气力的是牡丹,和红茶花相比,牡丹也算不上什么奇葩。
这是讽刺他们这群人自认高贵,事实上根本狗眼看人低。
这群人被一名小泵娘教训,神情都尴尬不已,而唐元宁则不解的望着她,自己已习惯了受人歧视的场面,不想这陌生的小泵娘怎么会替他出头?
“明雪,不可无礼!”陆明云怕她得罪人,沉声斥喝。
“我哪里无礼了,现在举办的不是斗诗吗?何况我这是就事论事,唐公子对这木梨花极有领悟,描述得生动,但偏偏有人说出酸言,依我看来,这些人若不是肚量狭小,容不得别人的诗比自己好,就是完全不懂诗,所以听不出诗的好坏来。”她不收口的继续说。
之前说唐元宁是东施效颦的两人,此刻的脸已经涨红得要出血似的,陆明云见状恼怒,正要教训妹妹时,其中那第一个对唐元宁刁难、身穿蓝衣的公子已先一步出声——
“明云,这位是令妹吗?”
陆明云看向对方,这人叫王春安,其父是松江正七品的推官王童人,官阶与自己任县令的父亲不相上下,不过他有个官拜松江知府的伯父,多了这层关系,这家世比之陆家又高了些。
王春安虽被陆明雪修理了一顿,但第一次见到陆明雪,瞧她模样聪明伶俐,他心中的恼怒消散许多,且见她年纪尚小,也就不计较她的不知分寸,不仅如此,还有心想认识一下这出色的陆家千金。
本要训斥陆明雪的陆明云,只好改为瞪了妹妹一眼,之后才道:“是的,这位是舍妹明雪,她不知礼数闯入诗会,还请各位见谅。明雪,你既然打断诗会了,就正式向大家打声招呼吧!”
他不得不将妹妹介绍出来。
陆明雪暗自偷笑,众人面前大哥可拿她没办法,她立刻裣衽为礼规规矩矩的朝众人屈膝问安,“小女子明雪见过各位公子哥哥们。”她态度落落大方。
众人见她没有一般闺秀的忸怩姿态,对她不免多看两眼,而王春安则始终饶富兴趣的盯着她看,陆明雪也留意到王春安的眼神,这人经常出入陆府,与大哥颇有交情,她也远远见过此人几次,所以知道他是谁。
但她直到今天才发现此人肚量狭小,欺负唐元宁,这点让她很看不过去,瞄了他一眼就别开眼。
“是你……”唐元宁听她自我介绍后,才知她是自己半年前救起的人。
他还记得那时她昏厥了,是他亲自抱着她回陆府救治,而这事也引起了一些议论,毕竟男女有别,自己抱着她行于大街上,虽说救人为要,可对于女子的名声总有损伤,所幸她尚未及笄,还不到男女需大防的年岁,再加上陆府的人并未为此责怪他,只是一径感谢他相救,外人见陆家人未有微辞,这事的风波才淡去。
但那天他顾着救人却不曾注意她的长相,因此刚刚才会认不出她来,这会仔细打量了她,发现她年纪小小却已是明眸皓齿,若过几年必是长成大美人。
瞧他眼神,陆明雪晓得他记起自己了,不由得俏皮的一笑。“还未曾谢过唐公子的救命大恩,这会虽有些晚了,可也请受明雪一礼。”她屈膝特别朝他行了个礼。
众人见状,也想起半年前的事。“啊,对了,我们都忘了,唐元宁于元宵时曾救过明雪小姐!”
“可不是,明雪小姐八成是以为咱们欺负了她的恩人,才会作诗讽刺咱们。明云,你这妹妹不仅有恩必报,还太有才华了,既然她辩才无碍,不如就留下来与咱们继续斗诗,有她加入,相信趣味会加倍。”居然有人邀她斗诗了。
陆明云本就疼妹妹,见众人未生气她的不知轻重,反而邀她加入,脸上也起了笑容。“要我这妹妹加入可以,但丑话先说在前头,万一大伙斗诗输给了她,面子挂不住时,可别生气啊。”
言下之意是肯破例将人留下了,陆明雪十分高兴,唐元宁也笑了,他没想到自己救下的人会是这样率直可爱的姑娘。另外,她不怕得罪人的替他出头,这份心意也令他感动,他受这些世家子弟的气已久,从未有人为他抱不平,而她肯为他仗义执言,这教他内心起了分说不出是何滋味的波涛。
至于王春安,瞧陆明雪的眼光也越发不同,有了些深意……他对唐元宁仍是多有不屑,他向来讲求门第阶级,对铜臭商人是不瞧在眼底的,这回就看在陆明雪的面子上,暂时不找唐元宁麻烦。
然而陆明雪自己却是万万没料到,在诗会之后,她竟意外地被封为松江第一才女,陆家千金色艺双全之名居然被人疯传起来。
“这汗巾是你绣的?”唐元宁坐在陆府大厅,蹙眉问道。
他一早来到陆家拜访陆明云,不巧陆明云不在,由陆明雪代为接待。
其实那回诗会过后,他就经常上陆家走动,与个性爽朗的陆明云有了极好的交情,因此与陆明雪也不时会碰面,虽说女眷不便接待男客,但因着她年纪还小,自己又是她的救命恩人,所以陆家人并不介意此事。
今日唐元宁到来后,陆明雪即兴匆匆的拿了自己绣的玩意向他献宝,她未穿越前是个服装设计师,尤其喜欢研究刺绣的功夫,她也是因为这手功夫才应聘进知名的服装大厂为设计师的,到了古代,日子无聊,因此对刺绣这事就更加认真研究起来,且古代的刺绣技术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进步,很多古法是未来人未曾发现的,求知欲旺盛的她,对此备感兴味。
而她给唐元宁瞧的是绣有HelloKitty图样的汗巾,她喜欢Kitty猫,觉得这只无嘴猫相当可爱,偏偏这只猫在未来风靡全球,但在这西朝却是一点名气也没有,还因为卡通造型让人感到突兀。
看见唐元宁盯着汗巾上的图案直皱眉,她忍不住问:“你不认为这只猫很可爱吗?”
“猫?你说这是只猫?”他眉头拧得更深了。
“不像吗?”
“这……是不太像,不过你的绣工倒是细腻,用色也大胆……”想不出其他赞美之词,他只好说这个,不过他也没有说错,除了造型奇特外,她的刺绣功夫确实新颖,且十分精致。
她抿了唇,“好吧,我懂你的意思了,你对这只猫还是不能接受就是了。”
“不是不能接受,而是你这只猫仅两只脚站地,还没嘴巴,甚至穿上衣服,这……古今中外恐怕还未有人见过吧?”
“话是没错,但这是卡通造型,卡通就是拟人画法,看来虽怪,可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
他听了这话,再专注看了一会汗巾上的图案,蓦然微笑了。
“是有些意思,很多的文章诗词都曾将无生命的物品或动物人格化,产生生动的联想,想不到图画也可以,这让我想起两年前随爹去东洋做生意,偶然曾见过一个画师将狗拟人化,那画风也有几分像你的这只猫。”他笑说。
陆明雪眼睛一亮,原来古代日本已有卡通出现了?
“我记得那画师画了许多拟人的画作,不过很可惜,认同的人不多,我和爹在东洋待了半年,亲眼见他日子过得并不如意,画作卖不出去,经常三餐不继,还养不起妻儿,我和爹离开东洋前,怜悯的赠了那人一笔钱,让他能暂时养家度日。”他惋惜的告诉她。
她听闻后叹口气,果然卡通在这年代还是无法被接受,她默默的取回汗巾。
他张口本想要来汗巾保留的,但又想起这汗巾乃女子私物,贸然索取不礼貌,遂又闭上嘴。
这时大厅外两个仆人正抬着几株花开正茂的牡丹进来,“小姐,王公子又送来牡丹花了。”
“又来了!”她的脸垮了下来。
唐元宁见状,有些了然的问:“王公子指的可是王春安?”
“可不就是他。”提起王春安,陆明雪的表情不耐。
“他送牡丹,你不喜欢吗?”见王春安对她献殷勤,他的心有点闷。
近来王春安对外放话非陆明雪不娶,如今松江的贵族圈里,谁不知王春安志在陆家千金,对陆明雪极为爱慕。
而王春安的家世与陆家相当,两家若联姻,是门当户对,不少人都十分看好,不像他,是商户之子,若配官家千金……会被讥笑是自不量力吧……
“当然不喜欢,我受够这人了,幼稚极了,当日我那句‘牡丹枉用三春力,开得方知不是花’着实刺中他什么似的,不服气的天天要人送来牡丹,好证明牡丹比红茶花强,你说这人无不无聊?”她翻白眼的说。
外传王春安喜欢她,这事她不是没听闻过,可她听了只当成笑话,自己的灵魂都二十五岁了,这姓王的在她眼中还只是个没长大的屁孩子。
且抛开年纪这档事不说,就说他天天送花提醒她群芳以牡丹为第一,自诩自己是富贵牡丹,花中之王,茶花不能与牡丹相提并论,非要扭转她的观念,此举实在令她哭笑不得。
唐元宁一听就明白了,原来王春安是不喜欢她亲近他,王春安的背景确实胜过他,高傲也是理所当然的,只是将他贬低至此,是有点欺人太甚了。
“你也别理王春安那小子,没错,他自以为是牡丹,但偏巧是朵开得最俗烂的牡丹,他想自命不凡就随他去吧!”她动手拍拍他的背。
唐元宁身子一僵,本想着男女授受不亲,可见她动作自然,完全没有意识到不合宜,他才张开的口又闭上。他心里其实十分高兴,她没与其他人一样,当他只有铜臭而排挤他。
“你是因为我曾救过你,所以与我亲近吗?”他忍不住的问。其实就算如此,他也是欢喜她对他的特别。
陆明雪笑了笑。“我不否认,但我也是真心欣赏你才亲近你,你虽然年轻,但个性成熟,且因打小随父亲四处行商,见识比其他人都广,与你聊天不无聊,我把你当作弟……”她差点说出把他当成弟弟的话,所幸及时想起自己外表足足比他小了五岁,便赶紧改口,“当作好朋友一般关心!”
他盯着她,真心开怀的笑了起来,心想她真是与众不同,在她眼中似乎没有家世、门第等偏见,为人真诚热忱,这样的人真是少见。
两人又聊了许多话题,不觉时间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