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敦瞧她们姊妹翻脸,先是讶异,后便哼笑起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什么姊妹情深,原来是个屁!”
“你该振作了,本来瞧在你的面子上,又香闯再大的祸,我也会容忍的,损失我可以不追究,但是她自己坚持要走,我也只能由她了,可你若是为了她耽误我的事,我便不能原谅。”见陆明雪三天没上工,孔安南亲自找来了。
陆明雪仍沉默不语,发呆地看着窗外,不理他。
他急了,“你这是在做什么?再过二十日就是太后娘娘的寿宴,你至今连一块布也没给我裁过,你是想让我错过当皇商的机会吗?”
陆明雪依旧恹恹地,一句话也不说。
“又雪!”见她无动于衷,原本要发火的人又耐下性子的道:“我告诉你,虽然我将又香卖了,但对方出的钱不少,显然是待下人不错的人家,又香到了那里不会受罪的。”
听了这话,陆明雪终于掩面哭了。“又香……”
见她肯哭,就表示心结肯解了,孔安南安了不少心。“好了,别哭了,你就安心在我这里做事,尤其好好把要呈给太后娘娘的宴服缝制出来,太后娘娘若满意,我也不会亏待你的!”
她点头,但那样子像是百般无奈,更像是不甘心,他瞧在眼底,心里虽然不满,但也只能先忍着,一切等太后寿宴过后再说。
“从今天起,你便专心缝制太后娘娘的宴服,不用离开绣间了,三餐吃食会有人给你送来,若有任何需要只要告诉孔敦即可,要什么他都会给你弄来。”他没明说,其实就是要软禁她的意思,怕她与唐元宁通气,泄漏了太后宴服的款式。
尽避秦敏儿已离开唐家织造,但他这人做事小心,还是严防着。
二十日后,终于到了太后寿宴当日,孔安南带着缝制好的宴服进宫,陆明雪因为是缝制这件衣服的人,理所当然也一道来了。
这是陆明雪第二次进宫,第一次是太后在荣华长公主笄礼后举行的宫宴,那次去了御花园与御裁局,而这回是直接去太后的慈凤宫。
孔安南与她被太监领着走,一路上孔安南抬头挺胸满是自信,即便见到其他织造或绣坊的人也送衣服进宫,他丝毫不放在眼里。
在宫廊上还巧遇刚由慈凤宫出来的谷雁萍,这位长公主对风度翩翩的孔安南连看上一眼也没有,但见了陆明雪却无比热络,显然之前陆明雪替她改造衣裳之事令她极为激赏、印象深刻。
“这好,本公主原还担心你没能亲手替母后缝制新衣,现在你来了,本公主可真欢喜,希望母后能一眼看中你的作品!”谷雁萍见她捧着要献给太后的新衣,桃脸含笑的道。
陆明雪笑得谨慎,对方是长公主,尽避对自己态度亲切,但她的分际还是得拿捏好,一不小心若是开罪长公主,那可是自找罪受。“希望奴婢别让长公主失望才好。”
“不会的,本公主对你有信心!”谷雁萍为人爽朗,又欣赏陆明雪的手艺,对她自是十足肯定。
孔安南在一旁见了暗喜,长公主对他视若无睹没关系,但她喜欢又雪,之后一定会在太后耳边美言,又雪缝制的这件宴服就更有机会让太后穿上。
“唉,可惜母后为求公平,已事先言明别告诉她这些宴服出自何家之手,全凭她第一眼见了后的喜好决定由谁雀屏中选,因此本公主想私下帮你一点忙都不成。”谷雁萍惋惜的说。
孔安南才喜上心头,这会又悄悄灭了去,罢了,他看过又雪的作品,不愧是孔记绣坊的招牌、第一巧手,说实在的,她的巧思连秦敏儿都比不上,准备献给太后的这件宴服,保证穿上后惊艳四座,太后一见定会爱不释手,况且这次又少了唐家织造这个劲敌,他并不担心皇商的头衔不能到手。
陆明雪听了不太在意。“多谢长公主有心了,奴婢做事全凭实力,不靠关系,若技不如人也认了。”
“好,本公主就欣赏你这种人。放心,凭你的实力一定能让母后欣赏的!”谷雁萍拍着她的肩膀说。
陆明雪的笑容不由得扩大,因为宫中能养出这么一个天真可爱的长公主当真不容易,让她原本的谨慎不知不觉的消失了,对这位长公主笑得很真诚。
“长公主,寿宴再不久就要开席了,太后娘娘还等着瞧这些宴服呢,是不是让奴才先领他们过去?”太监见她们聊开了,不得不出声提醒一下。
一旁的孔安南早就不耐烦了,但脸上压根不敢显露半分,更别说催促。
谷雁萍点头,“好吧,你们快去吧,宴服没在时间内送达慈凤宫,可就视同放弃,本公主可不能让你辛苦缝制的衣裳白费了。”她终于肯放人。
陆明雪与孔安南告别谷雁萍往慈凤宫走去,他们一到慈凤宫的殿前就被拦下,宫女收走献给太后的新衣,让太监直接再领着他们去办寿宴的地方。
太后说了,要在寿宴上揭晓谁家的宴服雀屏中选,那么他们当然就得参加这场寿宴。
寿宴办在慈凤宫中的来仪殿,殿中布置有左右两排的长桌,石阶之上当然是太后的凤座,凤座的两旁还设有几张桌子,想来是要给谷雁萍等皇族坐的,而孔安南被安排坐在左侧中段的位置上,陆明雪毕竟是奴籍的身份,没有资格与众人同席,只能坐在孔安南身后的小桌边。
他们来得算早,入坐后才陆陆续续有人进殿落坐,许多王公大臣都来向太后贺寿,这些人孔安南也认识,彼此打着招呼,一些其他名气不如孔记的绣坊与织造商,见孔安南穿梭在这些贵胄面前谈笑风生,都嫉妒不已,但谁教他们规模小,显贵们不屑浪费时间与他们打交道,让他们只能坐冷板凳,唯一盼望的就是太后能穿自己献上的宴服出现,这样他们就扬眉吐气了。
不多时,寿宴正式开始,殿内乐师弹起悠扬的乐曲,众人引颈期盼的主角就要现身了,陆明雪瞧见孔安南终于露出紧张的神色,他是得失心极重的人,尽避努力压抑情绪,但这一刻就要揭晓成败了,他哪还克制得住。
她收回观察他的目光,气定神闲的喝着自己桌前的茶,等待太后出现。
“太后娘娘与荣华长公主驾到——”太监高唱。
所有人立刻低头跪迎太后,谷雁萍扶着太后出来。
“都免礼了,起来吧!”太后笑道。
孔安南随着众人起身,他起身后就迫不及待的朝太后望去,这一望,整个人立刻变得激动不已,穿在太后身上的正是他孔记绣坊献上的宴服!他欣喜万分。
其他人见到雀屏中选的不是自己献上的宴服,一张张脸都显露失望,好一会才提振精神去瞧太后身上的宴服,只见衣裙上的图样居然是半绣半绘而成,只在领口、袖口与裙摆处绣上彩凤,四周的祥云则用画笔直接用色,不加绣线。这种大胆创新的技法极为生动特殊,是任他们搜索枯肠、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的,他们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输,也输得甘愿了。
众人忍不住瞧向坐在孔安南身后的陆明雪,对她极为佩服,但也饮恨为什么自己手里没有这样的能人,孔安南有了她,孔记绣坊注定会壮大。
太后指示让兴奋的孔安南与陆明雪过去,两人在太后面前跪下后,太后满意的笑道:“孔安南,你孔记绣坊没让哀家失望,这套宴服哀家很喜欢。”当她选了宴服,宫人才告诉她这是孔记绣坊呈上的。
孔安南一听更加热血沸腾,“多谢太后娘娘抬爱,草民只是尽力而为。”
太后点点头,转向问跪在他身后的陆明雪,“哀家记得你,叫又雪是吗?这套宴服出自你之手?”
“是,是奴婢所设计缝制的。”陆明雪气度沉稳的回答。
太后颇欣赏这见了自己仍能自若的人,有这气度难怪能做出这么高贵大方的宴服来。“又雪,你真不错,这套宴服除了绣功别出心裁外,布料也用了心,穿上后极为舒适轻巧,不像一般的宴服,越是隆重越是沉重,穿在身上不到半个时辰就让哀家想脱下了,你这布料柔软轻盈,可否告诉哀家,你是如何做到的?”
陆明雪浅浅的笑着,“奴婢是用蚕丝做成轻巧的纱料取代厚织的锦布,可纱料穿在太后身上不够庄重,奴婢便一层层累扑蚕丝,直至丰满柔软,因而做成了这块轻盈舒适的布料。”她解释了做法。
太后听了欢喜。“你抓中了哀家的心思,让哀家穿得轻松没有负担,你可真是一个人才啊,御裁局就缺你这样的人!”言下之意是有意让她进御裁局。
能进御裁局对一个绣娘来说可是极大的殊荣,陆明雪听了心动,很想接受挑战,更想着若能进到御裁局,就更有机会请求太后施恩除去她的奴籍!
她心情颇为激动,正想着该如何响应太后时,身前的孔安南已替她回答——
“太后娘娘,又雪乃官奴之身,不便进宫。”他自私的不愿意失去她,要留她继续替孔记卖命,便要太后打消召她入宫的念头。
“其实官奴也无妨,只要进宫后谨守本分,好好做事即可,母后您说是不是?”谷雁萍问向太后,她很企盼陆明雪进宫,这样她们就可以经常见面了。
“是啊,哀家不会介意她官奴的身份,哀家看中的是她的才情。”太后颔首说。
“可太后娘娘与长公主有所不知,又雪本名陆明雪,其父是松江县令陆勤纲,多年前陆勤纲因为贪污赈银被斩首,又雪也因此沦为官奴,这样一个身份在我孔记待着尚可以,但怎能入宫受太后娘娘重用。”孔安南没放人的打算,便把陆家的事说出来。
太后闻言马上皱起眉头。“一个会贪污赈银的人,无视于百姓的苦难,根本不配为官,更枉费朝廷的信任与栽培,想不到你竟是陆勤纲的女儿,这样的贪官污吏教出来的女儿,就算再有能力,品行不佳也是不行的,你的确不适合入宫。”
太后喜欢提拔能人,但对贪官之后岂能厚爱,如此天下也要怨不平,太后对陆明雪的出身感到失望,已改变心意,不打算让她入宫。
谷雁萍虽不以为然,但晓得母后最厌贪官,又雪的爹既是贪赃枉法之人,那任自己说再多的好话母后也不会接受,只好沉默不多说。
陆明雪垂下面容,很想大声告诉太后,她爹不是贪官,他是被诬陷的,但若无证据,任自己喊得再大声也没有用,只是自取其辱罢了,她将冤屈硬往肚里吞,如今的她别说去奴籍,就是想进御裁局也完全是奢望。
然而孔安南在这场合刻意提出爹的事,就是不想她入宫,她对孔安南感到愤怒不已,而孔安南自然也感受到她的怨气,但他不在乎,只在意孔记绣坊的利益而已。
“孔安南,恭喜你了。”太后不再看陆明雪,转而和蔼慈善的看向孔安南。
“太后娘娘能在众多献上的宴服中独独选中孔记绣坊的衣裳,着实是草民的莫大荣耀。”孔安南心头一跳,这是要颁给他皇商的头衔了?他等待已久,精心图的不就是这个名号!
太后瞧了他,忽然摇头,“其实你孔记并非一枝独秀。”
他一愣。“孔记不是一枝独秀?”这是什么意思?
“是啊,事实上,母后还中意另一家的宴服,只不过母后不能同时穿上两件衣服现身,才先穿上孔记的,而另一件在这里呢!”谷雁萍击掌,让人将另一套宴服带上来。
孔安南的笑容瞬间冻结在脸上,太后居然还有中意的另一件宴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