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吃了吗?」吞下一口饭前,她自然地问他。
其实她很感激沈护卫他们,若非他们的支持和不厌其烦,恐怕她不是撑不下去累死,就是饿死在半路。她清楚自己当然比不上他们这些习惯在外奔波的好汉,所以她只会一占脑儿往前冲,而往往几个时辰,甚至整日的赶路后,她只要能离开马背就想直接晕睡了事,哪还顾得了肚子!
沈繁城摇头,指了指她的饭。「妳快用!」
照惯例,她还没吃,他也绝不会先动手——孙昭赶紧低头吃饭。
没多久,所有人都吃饱了。而这四、五个男人也很快安排好守夜的工作。
自出了京城到现在已经七天,虽然这一路上他们没遇到什么状况,不过他们并未因此松懈下戒备。更何况他们身边还跟了将军最重要的妹妹,经不起一次意外的他们,当然只有更加绷紧神经了。
除去守夜者,其他人皆散在孙昭四周立刻争取时间入睡。而一吃饱反而精神上来的孙昭,则小心地移到正盘腿坐在一块石上担起守夜任务的沈繁城身边。
沈繁城瞥了悄悄坐到他身侧的孙昭一眼。
「小姐?」微诧。
孙昭看着寂静又黑暗的大地一会儿,然后才慢慢将目光转回那仍有微弱火光的营火。
「……还是没有消息吗?」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问道。
沈繁城当然知道她在问什么,摇头。「没有。」
「为什么我们有这么多人,却还是找不到他?你想……他不会真的……」忽地涌上浓重的鼻音,声音哽住了。
她知道这一路上,沈护卫他们一直不断在接收讯息。或明或暗的各方人马都将寻人进展通报到他们手上,而他也忙着收集那些讯息,推敲、分析后,再将那些可能的蛛丝马迹传回远方给正在现场寻人的人。所以就算他们还没到,也已经可以大略掌握那一端的进度和结果。
孙昭并不十分明白有多少人加入寻找庞樊云的行列,她也不清楚他们是怎么做的,但由身边这些人的行动她就知道,大家都在尽最大的努力,她甚至知道,就连新帝也派人关切樊云大哥遭暗算失踪的事。可为什么已经过了这么久,他却还是一点消息也没有?
她当然相信他还活着,而这信念也是支撑她能够熬过这些天的力量。可随着时问一天天的逝去,失去他的恐惧开始悄悄潜入她的心……
「不会!将军不会有事!」沈繁城沉声道。他会这么有信心,不只是因为直觉,还有某些证据。
孙昭抹抹脸,以为他只日正在说安慰话。「没错!樊云大哥不是每次都能化险为夷吗?这回我怎么能对他失去信心呢?」即使如此,她的乐观还是被他激起了。
沈繁城没多解释什么。「小姐,妳不是累了?快去睡吧!我们明天一早还得赶路。」
他这么一提,原本忘了的疲累立刻又涌上来,脸一皱,她没拒绝地回去躺下。虽然脑子仍不断盘旋着庞樊云的身影,但因为赶了一天的路实在疲惫了,所以睡意很快征服了她……
两日后,他们终于抵达庞樊云出事的地点。而他们才一到,就正好接获其他人的一项消息又立刻驰往另一处现场。
所有人全因这消息精神为之一振——
失踪的庞樊云被发现了!
一直不放弃在附近,甚至扩至方圆十数里之外寻找庞樊云的人们,终于在二十里外、一处山区的猎户屋中意外找到正因为身上伤口而高烧不退、意识不清的他。
他还活着!他果然还活着!
一听到他被找到的消息,孙昭立刻泪流满面。就连在要赶去见他的路上,她的眼泪还是止不了。
她才不管沈护卫他们笑她,反正她就是爱哭、想哭。而她激动的心情直到他们在一处简陋破旧的竹屋子前停下,才稍稍平复了些。
胡乱抹了抹一脸的泪,她看见一群极有纪律地士兵静立在屋前。
当他们一接近,那些士兵立刻升起戒备,不过一认出最前方的沈繁城后,他们马上露出放松的表情。
「沈护卫!」有人过来替他们牵住了马儿。
「将军在里面?小心!」沈繁城简短问道,然后及时赶过去扶住因为急急忙忙想往屋里冲,却差点摔下马的孙昭。
孙昭自己也吓得脸色一白。因沈繁城相救而稳稳站在地面上后,她忍不住拍拍狂跳不已的心口。
「……呃……将军和右副将大人、官护卫都在里面……」众人被沈繁城突然出手护这秀气少年的举动弄呆了一下,但随即回过神来,赶紧回应他。
孙昭一愣,抬起头后才发现自己已经成了众人注目的焦点。
沈繁成二话不说大步往屋子走,孙昭也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加快脚步跟上他。然而愈接近屋子,她心跳就愈急促……她就要见到樊云大哥了!
终于,她跟着沈繁城走进那问破旧的屋子,但一踏进低矮的门,迎面而来的阴暗和潮湿腥臭味道,立刻让她小脸一皱、屏住呼吸。等她眼睛稍适应了屋里的黑暗,随即发现门后有两个士兵正看守似地围着一团蜷缩在一角的人影。她没时间多想,因为她再向前两步便跨进了另一间稍光亮的陋室。
官祈佑已经起身迎向他们,而其他人则静静或立或坐在小房里。
孙昭的目光一碰到床上的那抹身影就再也移不开了。胸口泛过一阵颤栗,她慢慢走到床边,当她的视线一寸寸仔细地在床上男人的身上搜寻过一遍,最后回到他满是胡渣子却掩不住苍白的脸上时,她的眼睛里早已蓄满了泪水。
俯身,伸出颤抖的手轻抚上他紧闭的眼,泪水「啪达」一声落在他衣襟敞开、露出一块渗出血渍的脏黄布巾上。
「……樊云大哥……」她几乎发不出声音来。感受到他肌肤传来的微烫温度,她的心更慌了。
一旁,沈繁城正和先一步来的右副将李平和官祈佑了解他们找到庞樊云的经过和他此刻的状况。而他们低快的说话讨论声,孙昭完全没注意到,因为此刻她眼里只有眼前陷入昏迷的庞樊云。
在来到他身边之前,她就知道他的情况不是很好,可却不知道会这么糟——他身上的大小伤口好像只是被胡乱处理过,所以一阵阵发脓的恶臭和血丝不断由这些伤口逸出;身子似乎也不曾好好清理过,身上只有一套过小的脏破衣服,这也说明了他为什么会高烧不醒。
事实上,在这种极度恶劣的环境下他还能撑到现在,简直就是个奇迹了。
孙昭紧紧握住他发烫的大手,透过泪眼看着几乎仅存一口微弱气息的他,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
深吸一口气,她赶紧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水。不行!她不能再哭,现在最重要的是把樊云大哥救醒……
这么一想,她立刻转头朝其他人看去。「沈护卫……」
「小姐,妳放心,我们已经派人请了大夫和准备马车过来了,等会儿会有人把热水送来,我们会先替将军处理他的伤口,再为他清洗一遍身体。将军会没事的!」回答她的,是第一次见到她的右副将李平。为了使她安心,他还解释得特别仔细。
孙昭朝说话的陌生将官挤出一抹虚弱的微笑。
一会儿,果然有两个士兵将几个盛着热水的小木桶提了进来,而要帮庞樊云替换的衣物、简单的外伤药、干净的布巾也全都准备好了。
孙昭想留下来帮忙,几个大男人却面面相觎、一脸古怪。她当然明白他们在想什么,可这时她一点也不觉得该怕或害羞。
她坚持要帮他清理伤口。最后,三个大男人拗不过她只好退一步——他们只答应让她在旁边帮忙递东西,至于清理伤口、身体、换衣服这些事,由他们来就行了。
孙昭知道他们其实可以把她赶出去的,于是忙不迭点头同意。
为了怕时间拖愈久对庞樊云的状况愈不利,沈繁城三个人马上俐落地动起来。
初时,一见到全身衣服被卸下、几近赤裸的男人身体,孙昭红着脸,几乎不敢直视;不过当她看到他身上被破布包缠的大小伤时,惊愕和心痛的情绪立即取代了原本的羞意。勉强定下心神,克制自己微颤的手,她很快跟上了他们清理他伤口的步骤,忙着听从指示递上需要的东西。后来她根本不知道时间是怎么过去的,直到大家齐力完成简易的敷药、擦身,再为他换上洁净的衣服,松了口气的三人才放手,往地上一坐——
「好了!」官祈佑轻叹道。
而坚持留下、跟着忙到汗流浃背的孙昭,一听到这声「好了」,也忍不住卸下全身的紧绷,双腿差点无力地跪坐在地。拖着脚步,她坐到床边,不由得露出一丝稍放心的笑容,凝视着已经被打理过的庞樊云。
现在的他看起来真的好多了。
可是……
不觉伸出手摸上他仍毫无血色的脸,她的眉眼再次笼上淡淡的阴影。
接着有人进来将从庞樊云身上换下的脏布巾、衣物和脏水全拿出去丢。没多久,外面传来一阵小骚动——
原来是大夫和要载送庞樊云的马车到了。
稍晚,孙昭也坐上了马车,准备前往另一处安全的地点。
她紧紧握住庞樊云热烫得骇人的手掌,就这么痴痴凝视着平稳躺在软垫上、一动也不动的他。
原来和曾伟、官祈佑他们分开后,庞樊云在数里外又遭遇到另一批杀手的攻击,他身边的士兵抵挡不住那些杀手凌厉的攻势而一个个倒下,最后就连他也身受几处刀伤,翻落山沟……
官祈佑他们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从那救了庞樊云的猎户嘴里勉强拼凑出事情的全貌——
据这独居山里、脑袋不灵光、又极度怕生的中年猎人说,他是在追一只山猪时,在覆满野草的山沟下,发现了当时受伤、但还未完全失去意识的庞樊云。本来他害怕地想跑,可是庞樊云叫住了他,说只要他把他背出山,就要送他十只山羊,他不敢答应地走开了。不过一会儿,他又偷偷跑回去看庞樊云,发现他已经昏过去了,他反而鼓起勇气将他从山沟下背回家。
他就这样把庞樊云放在家里,依自己有限的常识替庞樊云的伤口止血、包扎。刚开始的几天,庞樊云还曾醒来过,要他替他去通知其他人,但很少和外人接触的他根本不肯。到后来,庞樊云因为伤口只被胡乱处理所引发的问题,使他清醒的次数和时间更少,一直到他的部属意外找到那里之前,他已经连续昏睡了两天,而那猎人完全没想到要下山替他找大夫,也不知道他一直睡着是怎么回事。
若官祈佑他们再晚一点找到他,恐怕是神仙来也救不了他了。
想到这后果,孙昭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将他的手抓得更紧了。
他没事!他现在没事了!刚才大夫曾说,只要让他体温降下、好好看顾他的伤口,十天半个月后,他应该就会生龙活虎了。
闭了闭眸,感觉到他掌心传来的生气和温暖,她浮躁的情绪才又渐渐平缓下来。
没错!他在这里,就在她身边,她可以把连日来的担心和恐惧都丢开了。
缓缓吐出一口气,她慢慢地一侧身,将脸颊搁在他宽阔的胸膛上。耳畔传来了他稳定的心跳声——
「碰通、碰通……」
闭上眼睛,听着他胸口下象征生命力的心跳,她终于心安了。
樊云大哥,欢迎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