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阿蕊畏怯拉扯间,方巧有几名宫女从穿廊转折走来,一见阿蕊,带头的宫女便率先发难——
“郑夫人不都发话了,不让你这贱婢踏进后宫范围,怎么你就这般蠢笨听不懂人话?”
荆轲凉凉一哂。“哪来的母猪也会说话?阿蕊,这后宫难不成养的不是人而是猪?难怪我的膳食都短缺了,原来全都拿来喂猪了。”
“你说什么,你—— ”带头的宫女正要追问她是谁的宫人,赫见她一席素衣,长发未绾,随即骂道:“你是迷惑大王的狐狸精!”
“再说一次。”荆轲敛笑道。
巨大的压迫感教一干宫女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还是带头的那人率先反应过来。“你给我等着!”她可是郑夫人身旁的大宫女,怎能教人如此看低?她马上领着一票宫女回头搬救兵。
荆轲笑了笑,不管阿蕊又哭又求,跟着宫女们的脚步前进,反正跟着母猪就会找到窝的嘛。
不一会儿便来到一座小殿,前室里几个华衣锦服的女子正围坐成一圈,面前矮几上摆着各种吃食,又是酒又是饼,矮几上摆放不下,还搁了一地。
有的只吃了一、两口便弃置,有的甚至动也没动,教荆轲的眸色更深了些。
“唷,哪来的狐狸精,连点规矩都不懂,见到人不会请安。”听大宫女说明原由,郑夫人神色一凛,直瞅着笑得几分娇艳风流、教人不敢逼视的荆轲。
一时间席上几位夫人全都交头接耳了起来,唯有一名安静地继续在一旁用膳。
“夫人可听过狐狸精会跟猪请安的?”荆轲笑意不减地问。
“你说本宫是猪?!”郑夫人气得站起身,一脚踹翻矮几,杯盘滚落一地。
荆轲垂眼瞅着倾倒的美酒佳肴,怒火愈盛,笑意愈浓。“夫人怎能说自己是猪,就算真是猪,也说得小声点,旁人听了会笑的。”说完,她免费奉送极尽嘲讽轻蔑的笑。
“还杵在这儿做什么?给本宫打!”郑夫人气得推了身旁的大宫女一把。
有主子当靠山,大宫女有了几分底气,带着几名小宫女冲到荆轲面前,毫不客气地赏了荆轲一个巴掌。
啪的一声,响亮极了,鸦色的发在灯火映照间彷似流火窜动。
几位夫人拍手叫好,阿蕊则是吓得倒抽了口气。
眼见那大宫女还打算乘胜追击,荆轲轻而易举地擒住她的手,看着她,话却是对着阿蕊道:“阿蕊,咱们行事是这般的,他人不动我不动,他人动我我必动,所以这当回击了,也就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话落的瞬间,一个抽手甩去,那大宫女当场被打飞。
阿蕊连连抽气,几位夫人更是吓得瞠目结舌,唯有那个还在用膳的,抬眸看了一眼,无声地朝荆轲努了努嘴。
荆轲随即意会,点了点头,几步上前抓住郑夫人的头,硬是押在狼籍杯盘中。“这五谷杂粮何其珍贵,一个不事生产的人凭什么如此浪费农作!给我吃,敢剩下一口,我就撕烂你的嘴!”
“救命啊,你们还杵在那儿做什么!”郑夫人尖声的叫喊着。
几名夫人见状,连忙吆喝随行的宫女助阵,就连阿蕊也被团团包围打着玩。
“阿蕊,打回去!”荆轲怒不可遏地吼道。
这群养在后宫,极尽奢华度日,不知人间疾苦的女人,就让她来好生教训,看她们日后谁还敢浪费!
掌灯时分,嬴政就着油灯看着竹简,几案上一叠叠,几案下则是好几叠,看得他眉头深锁,垂睫沉思。
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太郎中福隆,看了看外头不断使眼色的宫人,面无表情地微微攒眉,一会儿才低声道:“大王,已是用膳时分。”
“知道了。”嬴政收妥了竹简,随即又取起另一份摊开细读。
福隆没辙的看向门外,一切尽在不言中。每回大王看前线送回来的消息时,都能看到废寝忘食,哪怕提点了,一声虚应后没人敢再扰他。
但提醒用膳算事小,双生弟弟的央求才是大事。
东都和中原两大驻营区,几位将军为了调粮一事急急回报,再加上安抚韩、赵两国的百姓,实是教前往抚安的御史大人伤透脑筋。连着几桩事,那荆使节已经被大王晾在庆平阁快月余,再这样下去,大伙都得跟着大王废寝忘食。
他不以为意,但听说九卿里头,除了奉常、太宰与他太郎中外,大伙已经连着几夜边哭边喝酒浇愁,就连丞相大人昨儿个被大王骂了声废物后,也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偏偏御史大人没在宫中,宫里都快乱成一团了。
无声叹了口气,福隆把个人生死丢到一旁,硬着头皮准备死谏,“大王。”
“嗯?”
“大王已经月余未接见荆使节,按礼该每月召见一回。”
大王向来不是那么遵礼的人,要不奉常大人也不会闲得天天乱逛,然后被忙到抓狂的其他九卿逮住,拖到侧园里盖布袋,但除了以礼制规劝,他真想不出还有什么说法。
嬴政执着竹简的手一顿,脱口问道:“已经月余了?”
“是,大王。”
嬴政眉眼一沉,将竹简一搁。都怪他只有猪一样的臣子,才会使得他事必躬亲,累得他这阵子没睡好过,没想到一眨眼就已经月余。
微眯起眼,他突然有点想念荆轲那双清冷的眸,横竖手上这些事也得再想想,他倒不如先抽空见见他。
见大王起身,福隆随即朝外头使了个眼色,宫人立刻跪伏迎驾,随着大王浩浩荡荡地朝雍门宫而去。
然,一来到庆平阁,惊见倒在地上的福盛,福隆立刻上前探他鼻息,确定他无恙后,毫不客气地朝他脸上刮了两个巴掌,痛得他当场瞪大眼。
“哥,咱们没仇吧……”往死里打也不是这种打法。
“福盛,发生什么事了?”
福盛的视线越过兄长,惊见大王沉着脸,他立刻起身拜见。“大王,荆使节说吃太饱想到园子里逛逛,臣还未应允她,就……”他抚着隐隐作痛的后颈,转身冲进庆平阁里,就见秦舞阳瘫睡在地上,他马上一脚踹了过去,怒声问道:“荆轲呢?”
秦舞阳被打得有经验了,不敢喊疼,只是噙着两泡泪,哽咽答道:“她不是说要到外头逛逛?”
“荆轲去哪儿了?”嬴政沉声询问着。
“臣……臣马上去找!”尽管一点头绪皆无,福盛还是硬着头皮道。
福盛才刚踏出庆平阁,就见两名侍卫急奔而来。“大人,不好了!”
“发生什么事了?”福隆沉声问道。
“荆使节和后宫夫人们打起来了。”
嬴政神色一凛,快步奔去。
一票人暗叫不妙,赶忙追上,期盼荆轲千万别把事闹大,否则大伙都没好日子可以过了。
“食物可以这般糟蹋的吗?嗯?再说一次。”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你放过我……”
当嬴政来到郑夫人的小殿时,瞧见的就是一票夫人宫女缩成一团,一个个钗倒发乱,衣衫破损,而最惨的恐怕是被压在地上吃食的郑夫人了,她脸上的妆容都抹上了菜肴的油腻,惨不忍睹。
反观荆轲,一身素衣,彷佛在夜里绽放的琼花,清丽绝艳,暗香流动,哪怕浑身散发着喧腾杀气,依旧美得令人屏息。
嬴政眼也不眨地注视着,直到身后的宫人赶到,高喊,“大王驾到!”
瞬间——
“大王,救我……”
“大王……”
原本噤若寒蝉的夫人宫女们,立刻拉开喉咙哭喊着,现场鬼哭神号,哀鸿遍野。
“全都给寡人闭嘴!”嬴政斥了声,怒目扫过众人,现场如遭冰冻,一个个偎傍着打哆嗦,他再将视线扫向完全不将他放在眼里,仍不肯放手的荆轲。“荆轲,你这是在做什么?”
“大王,在下只是略尽棉薄之力,替大王稍稍管束。”荆轲有点遗憾地放开郑夫人,对于没让她把地上的佳肴舔完感到惋惜。
“寡人的后宫何时轮得到你来管束?来人,将荆轲押进大牢!”哪怕他再怎么得他的心,也不得恃宠而骄到这种地步,他必须知道自个儿的身分。
阿蕊立刻跪伏在地。“大王饶命,不是荆大人的错,全都是奴婢的错。”
荆轲啧了声,没好气地瞪她一眼。
“阿蕊?关你什么事?”嬴政睨了她一眼。“抬头说话。”
阿蕊抬起鼻青脸肿的脸,吓得嬴政立刻退了两步。
“大王,是大王要奴婢到庆平阁服侍荆大人,可打从十几天前,御膳房的厨子便不给膳食,奴婢鼓起勇气追问,才知道是后宫的夫人们下令,奴婢要讨公道却被打发了,逼不得已奴婢只好拿栽种在宫墙角边的野菜和豆子,跟厨子借了灶,勉强弄出膳食,可是近日渐冷,野菜和豆子都枯死了,膳食越发短缺,荆大人压根没嫌弃,反倒是察觉了奴婢身上的伤,才会要替奴婢讨公道……是奴婢的错,请大王赦免荆大人的罪。”
嬴政听完,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嚼着冰雪般的口吻,问:“你为何会在宫墙角边栽种野菜、豆子?”
此话一出,荆轲微讶地扬起浓眉,这是重点吗?
“奴、奴婢……”
“怎么,让人给欺了?!”嬴政重喝了声,吼道:“来人,将永巷令拖出宫外立斩!”
“大王,大王曾说过宫中诸事得审而查,不可独断。”福隆赶忙道。
嬴政深吸了口气。“寡人是说过,但眼前已是罪证确凿,寡人当审立判,斩!”
“大王、大王……”
“给寡人听着,宫中有宫中的规矩,兴风作浪不是不成,但要做得漂亮,寡人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别太过太错,寡人就当不知道,但阿蕊是寡人带回宫的,归在永巷令之下掌理,阿蕊却连顿膳食都吃不饱,还得自个儿栽野菜,这不是在欺负阿蕊,是在打寡人的脸,还不该死?!”
一票夫人和宫女闻言,吓得把脸垂得低低的,就怕阿蕊仗势,随手比一比,大伙就得手牵手一起下黄泉。
阿蕊是大王带进宫的,这些久居后宫的夫人宫女自然知道,可问题是大王并没有对阿蕊特别礼遇,彷佛早就把阿蕊给忘了,几个年头过去,阿蕊怯懦不成气候,自然是被众人给踩在地上了。
谁知道今儿个却突然天地变色。
“还有,谁允你们有这天大的本事让庆平阁断膳?”嬴政轻步走到他的宫女……或是夫人面前。不能怪他,他成亲是成亲了,但别说同寝,就连和她们好好说几句都没有,他哪里分得清谁是他的夫人,虽说可以用衣着来分辨,但这些女人的衣裳在他眼里皆俗不可耐,让他多看一眼都觉得眼睛痛。
“大王恕罪、恕罪!”一个个夫人宫女抖若秋风中的树叶,不断磕头求饶,一波一波如浪般,看得嬴政头都晕了。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来人,将夫人们押回寝居,没有寡人的命令,胆敢踏出一步,立斩!夫人身边的所有宫女发派到尚衣丞,御膳房的厨子给寡人全都换了!庆平阁的膳食交给太官令,立刻传令下去!”
“臣遵旨!”福隆一个眼神,后头的福盛立刻着手处理。
嬴政雷厉风行地小做整顿,最终目光落到了荆轲身上。
荆轲尚未回魂,因为她有点懵了。一个冷酷无情、杀人如麻的暴君,能够记得自己带回宫的奴婢已经实属不易,甚至还察觉阿蕊栽豆是被人欺,姑且不论他是不是利用了阿蕊,目的在整肃后宫内务,但她必须说这个方法相当好,三不五时玩上一回,看谁还敢造次。
“荆轲,随寡人回宫。”
“……是。”轮到她了是吧,那就来吧。“但能否让阿蕊先疗伤?”
嬴政看了阿蕊一眼,福隆随即明白,让人带阿蕊下去上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