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皇帝路翔留下赤水与六支边界军,继续守在边界与没退兵的西苑军对峙,而他与白十一连袂赶回京后,景况依旧没有好转。
直到斐然带来的皇爷府亲卫军,自边界退回改而进驻京城,满城的流言风雨也才消停些,而原本打算出京避祸,或是暂离路国避难的百姓,也决定看看情势再说。
一直以来,脾气就只对再莱一人温和的仙师大人,在她趴在床上养伤的这几日,心情也益加阴晴不定。尤其在路翔脸色灰败地来找他,并告知朝中重量级的大臣们已领头罢朝三日,威胁皇帝与他们进行一场商议之时。
顾醒冷冷地对路翔打了个回票。
“他们是什么东西?我是他们想见就能见的?”一班卖国求荣的臣子,居然还有脸进宫代他国来跟路翔谈判?还指名要见他这个仙师?
路翔为难地启口,“但他们——”
“他们是你的左右丞相。”他恨铁不成铜地瞥向路翔,语带嘲讽地道:“自家的丞相,却是由他国一手所扶持的,你家祖上还真是懂得怎么给你找麻烦。”
知道他因再莱受伤的事而心情糟了不只一两日,更何况再莱还是为救他而受伤的,因此面对顾醒的讥讽,路翔在无颜见人之余,也只能将头低得不能再低,连一句反驳也都没有。
顾醒将身后再莱寝房的门关上,示意路翔一块儿到了远处,这才没好气地问。
“他们想代他们背后的主子与你谈什么?”
“药材与煤……”路翔垂头丧气地道:“仙师你也知道,路国短时间内,禁不起再一次的他国入侵……”在西苑国堂而皇之的入侵边界后,路国邻边的诸小国也都迫不及待想来分一杯羹了。
顾醒思索了半晌,心底其实不太想在这节骨眼上头,让路翔去与那班乱臣贼子有过多的接触。
“那个然公子在不在宫内?”眼下皇宫里,唯一的相级高手就是那个斐然了,而以往他们倚靠的小菜,这会儿还在房里趴着不能动。
“今日他说要在城里四处转转。”
“那些臣子还占据着朝殿?”再让那些人如此闹下去,那朝廷什么正事也都别做了,早点解决他们也好。
“他们扬言要坚持到朕出面……”
“好吧,我陪你去。”顾醒将衣袖一拂,领着他往宫门的方向走,“记得,到时别离开白十一身边半步。”
“是。”
为免这次面会可能发生什么意外,顾醒没在朝殿上接见那些人,而是将地点改在了广阔的御花园内。
在朝中高居左右丞相的两名老者,此次是分别奉了邻边魏国与照国的旨意而来,此二国的君主,在发觉路国在路翔的一连串改革下,恐不日就将走上振兴大道。这让他们很不满,更是不乐见,因路国一旦强盛起来,他们两国恐就不能继续在暗地里偷盗路国的林木与药材。
“咳,不知这位是……”左丞相清清嗓子,一时之间没认出坐在路翔身边,还不拿正眼看他们的局外人。
路翔淡淡介绍,“正是仙师。”
就那个拥有仙法,一再代皇帝展现无数神迹的仙师?
“这……”右丞相的脸色当下变得难看无比,“皇上,仙师非我国之臣,实不宜在此商议——”
顾醒不客气地截断他的话,“你们这些他国之臣,不也在这了?”
“一派胡——”
“你们背后的主子们,都想瓜分路国这块饼?”顾醒也不与他们迂回,直截了当的问。
当下不只是左右丞相,就连他们身后那些以他们为首的官员,面上皆是五颜六色纷呈,有的甚至还握紧了拳,或面色不善地挽起衣袖。
“今日我就把话搁在这儿了。”顾醒本就不是来这与他们谈判的,“西苑也好邻边诸国也罢,最好都给我死了那条心,路国不是任由众列强拿捏的泥,他们想要什么,就拿真金白银来换,别打那些不该有的主意!”
左丞相不以为然地哼口气,“仙师好大的口气啊……”
“你的主子许给你什么好处?”顾醒扫他一眼,直把他心底最深处的欲/望说出口,“就算你推翻了路国皇室取代了路翔,日后,你就打算当个傀儡皇帝?”
他气抖地咬着牙,“仙师言重了……”
“在我面前,睁眼说瞎话有意义?”顾醒扬手一弹指,当下让所有人隐藏的欲/望都各自浮现在他们的眼前。
“你们……”路翔震惊地起身往后退了数步。
偷袭来得很突然,在场的其他官员,与他们带来的随待们,已拿出掩藏在袖中或衣内的兵器,疾射而出的数柄飞刀已疾抵路翔的面前。
早有准备的白十一将路翔往身后一址,扬起宛如巨大羽翅的衣袖,将所有暗器拦下后,抓了路翔就冲到羽林军们的后头。
白十一心急地大喊:“小顾!”
“带路翔走!”留在原地的顾醒头也不回,扬袖卷起数道狂风,将园内的人们纷卷上天。
“笨龟,你没杀生过!”他这只在天上只会听愿望的龟,甭说是杀人了,他就连只鸡也不知道怎么宰!
白十一所喊出的,正是顾醒现下所面临的难题。他一边忙着避开朝他而来的武者们,一边忙阻止他们往路翔那边冲,眼下他这一双近千年始终不曾沾染过血腥的手,根本就不知该怎么杀人,又该怎做,才能在不开杀戒的情况下,让他自己,也让路翔他们全身而退。
感受到宫中出现武者威压的再莱,在千钧一发的那刻,已赶到顾醒的身前替他挡下横砍来的一刀,霎时,刀锋在划过她颈顶时的光芒,与骤然喷起的血花,将顾醒的双眼染成一片血红。
再莱忍着痛,赤手握住了刀面将那柄刀移开,举脚踹开了围在他们四周的几名武者,在其他人也跟着扑上来时,她站稳马步两脚一沉,将体内的相级威压毫无保留的全部释放。
花园内的百年巨树,成?成?地拦腰斩断,恐怖的煞气伴随着再莱的出手,将离她最近的武者们绞成数段,一地的断肢和瞪热的鲜血,在顾醒的眼中印成难以磨灭的印象。
仿佛要呼应她的威压般,自宫外也传来了道相级的威压,再莱一手按着不断冒着血的伤口,勉强认出那是来自于斐然的威压时,她转身将顾醒扛在肩上,直往形势安全的延庆宫那个方向冲。
“小莱……”当她力竭地跪倒在地时,顾醒这才看清她颈间和掌心的伤况
“对不起……”自责的再莱边哭边拉着他的衣袖,“我没能保护好你……”
顾醒心痛难当地将掌心置在她的颈间,死死地按着她的伤口,在仍是止不住血势时,他的两手骤然迸发出刺目的金色光芒。
当察觉不对劲的斐然赶回宫不久后,事情便尘埃落定。
一夜之间,路翔连下数十道圣旨,砍了数颗与此事相关者的人头,当黎明来临时,随着左右丞相的人头高悬于南门的墙头上,由他俩主掌的宗教不但以谋逆遭到剿灭外,连带的,朝中与他们有关的官员也相继遭到抄家。
同样也在那天,路翔在斐然的建议下,已正式致书于原国皇帝,向原国借兵巩固路国边界。
在延庆宫外找到了神情落?的路翔后,斐然与他一块儿蹲在门揽上,望着远处那座院子里,近来都一直紧闭着的房门。
“想开点,反正那些人头早砍晚砍你都是要砍的,是他们提供了你借口。”他以为路翔介意的是这个。
“朕不后悔杀了他们。”
斐然叹了口气,“放心吧,黄金门的门人,不是可轻易摧折的。”他根本就不敢想像众国得罪黄金门的下场,那个护短的门派……他都想叫那些小国自求多福了。
路翔担忧地看着小院,“但愿如此……”
“我先回国了,详细的两国结盟官方文书,原国会派正式使臣带来。”斐然拍拍他的肩站起身,“在狼宗那批强盗和原国军队抵达前,尽量撑着啊。”
“嗯。”
受了重伤的再莱几日后,顾醒终于打开了那扇紧闭的房门,并在路翔的面前翻身跃上天际,不知去向。
之后数日,路翔断断续续地听闻,国内那些原本由他国扶持的宗教都相继出了事,宗教领袖不是死于非命就是消失无踪,到后来,听说邻边诸国的皇室也死了几个重要人物。
一直枯等在延庆宫外谁都劝不走的路翔,在某日请晨,终于在弥漫的晨雾中,再次睢见顾醒的身影。
“……你做了什么?”路翔几乎有些不认得眼前衣袖上沾着血迹,还披散着长发的男人。
顾醒缓缓抬起头,以往让人总觉得清亮的眼眸,此时在晨曦下看来,好像被朝阳染上了些许殷红。
“其实,杀生也不是挺难的。”
路翔听了大惊失色,“你不想回天上成仙了?”
“不想。”若是人都没有了,那他还当什么神仙?她的存在,是不可或缺的。
“仙师……”
“知道许愿是怎么回事吗?”顾醒从不曾觉得自己旱如此的清醒,“你渴盼希望,所以得为希望付出代价。”
在他还未认识再莱以前,他的生命就像一片荒芜的沙潢,他对神仙不存冀望,更对凡人感到失望,生命只是一片空虚和饥渴。
直到看见了再莱,直到他死去又在人间再次遇上了她,他不再觉得时间漫长无边,看着再莱单纯的笑靥,他可以开心上很久很久……
当再莱的鲜血染湿了他双手时,他才明白,其实他也和寻常的凡人一样,也是有着私愿的。
只是任何事都是有代价的,当他凝望着深渊,又怎知,深渊何尝不正凝视着他?他不能只一心想要达成所愿,而不肯去付出什么。
许过愿的路翔深以为然,“正因如此,所以朕为路国付出了合理的代价。”
“用你的幸福来换?”他当初可没想到,这小子为了他的国家,居然不惜重出这种代价。
路翔一点也不可惜,反倒笑得很开朗。
“一个人的幸福,与所有人的幸福相比,何者重、何者轻?”早在他登基的那一日起,他就做好了要为路国百姓奉献一切的觉悟了。
因为性子懒,所以顾醒很懒得告诉他,其实他命好得很,他这看似大无畏的牺牲……其实,根本占不上他命中的福分半点,他有的是本钱。
“待我实现你的愿望后,我只有一个要求。”
“说。”
“放我自由。”
“一言为定。”
微冷的晨风中,早起的宫人已在宫内四处走动,袅袅的攸烟扶摇上天,在顾醒欲去看看再莱时,路翔叫住他。
“仙师,日后小莱该怎么办?你知道黄金门是不会让你带走她的。”透过这次的事件,路翔算是看清楚再莱在他心中的地位了,也知性子顽固的他,是不可能放弃的。
“事在人为。”
“你是天上的仙龟。”
顾醒回以一笑,“已经很像个人了。”
寝房内,伤势已被治前太半的再莱,因仙术的关系仍沉沉睡着,顾醒在净过身换过衣裳后来到她的床边,低首看着她颈间里着厚厚纱巾。
半晌,他低下头在她的唇上印下虔心的一吻。
“好好睡吧,我的小姑娘……”
斐然口中可出租的狼宗武士,在斐然的要求下,日夜兼程赶路多日后,终于抵达了路国。
领队的木木西带着阿提拉,派了大半的人手去前线一解赤水的燃眉之鱼,而另一栊人,则是带着文件入京准备与路翔交易。
特意率官员等在京外迎接他们的路翔,所等到的,是一个个人高马大的狼宗武士,而其中某个人的牙,还白得特别耀眼。
阿提拉咧大了笑脸,“听说你们很会种树?”
再莱长长一觉醒来,便发觉身上的伤况已好得差不多了,想不通的她找来宫人一问,这才知道,她这一睡,就足足睡去了半个月,而精通医术的顾醒早就趁此机会,把她全身上下大大小小的伤都一并给治妥了。
后来,她听到顾醒告诉她,以往只住着他俩的延庆宫,前阵子住进了一大票远自狼宗而来的武士,目前他们正早出晚归地在帮赤水训练新整合的六安皇军,还拨出了一安士级中高阶的武者们在路国边境巡逻。
至于与强盗没什么两样的狼宗,为何会这么帮路国?
答案很简单。
“种树?”再莱觉得这年头玄幻的事情是愈来愈多了。
顾醒点点头,“狼宗的宗主去人育有两名幼子,因她希望能让孩子们在森林中玩耍,所以狼宗宗主便成全夫人的愿望,派武士支持路国,好换取路国会植树的衣夫,去连棵树都种不起来的狼宗种树。”
“……种得活吗?”不是听人说,北方的狼宗因为气候的?故,自古以来就只长得出牧草而已?
顾醒自信满满地表示,“有我的法力加持,哪有种不活的道理?”
偏偏再莱却一点面子也不给,黑白分明的大眼依旧写满质疑。
“好吧……要是到时还是种不起来,我再叫白十一去种。”他毫不犹豫点名在来到人间后,都已快被他钏练出十八般武艺的五寸丁。
“大叔能行?”
“应该行吧,他在十二童天当了数百年的药园童子,也没听他种死什么过。”
近来被顾醒派去当熬药童子,专门负责再莱一人汤药的白其人,在将汤药端进来时正好听见了最后几句,他当下将托盘往花桌上一放,迈着小短腿冲过来大声抗议。
“小顾,你欺负人!”
顾醒凉凉剌他一句,“你是人?”
无言地看着白十一又再次沮丧地垂着肩头离开,再莱怎么也想不通,白大叔干嘛经常就跑来这让顾醒用言语蹂躏个一回?好像几天不剌澈他一下,他就觉得人生特别不痛快似的。
“别以为他可怜就同情他,他最爱做的事就是凑热闹,其实他乐意得很。”顾醒搂过她,不等她逃跑就将大碗的汤药挪至她的面前。
视喝药为畏途的再莱白着一张脸,结结巴巴地道。
“我、我已经好了……”
“好不好由我说了算。”他犹在记恨她一声不响就溜去边界的事。
“不喝不喝了啦”
“喝不喝也是由我说了算。”顾脑星直接舀起一匙喂至她嘴边,“听话。”看她下回还敢不敢不说一声就跑?
一句听话,砸得好孩子再莱什么抗议也吐不出口,只能含着眼泪,在他的监督下,把那一太碗苦死人的汤药喝个精光。
顾醒再多照顾她几日后,就被忙得分不开身的路翔给拖去议事了,接手照顾她的太公主路露,很快即明白了,为何事前顾醒会说她只能由他一人来照顾的原因。
淬月宫近来总是热闹非凡,尤其是到了再莱喝药的时辰。
再次追人追得气喘吁吁的路露,两手叉着腰,站在树下气呼呼地对上面嚷着。
“你跑,你再跑……下来!别以为爬得高我就逮不着你了!”
“小莱!你是猴子吗?不许在树上跳来跳去,你的伤还没好当心摔下来!”
“再小莱!这都一下午了,你当你是鸟儿在上面塔窝筑巢啊?你下来,我保证这回我绝对不骂你!”
再莱拨开已被秋色染红的树稍,探出一张无辜的小脸往下看。
“你骗人。”这种谎话连小孩子都不会信。
路露气岔地挽起衣袖,“我就不信我收抬不了你这只皮猴子……”
“公王,您冷静点!”大批参与围堵工程的宫女,纷纷阻止路露也要跟着爬树的举动。
就在路露气得想派羽林军将她逮捕下树时,收到消息的顾醒,站在她们身后轻轻说了一句
“下来。”
原本还赖在树稍上的某只齐天大圣,闻言马上乖乖爬下树,路露见机不可失,立即把还在小炉上温着的汤药奉上,再莱皱着眉,扭过头在顾醒的身后躲着不肯喝,可转眼顾醒就以一句话摆平她。
“别浪费了,药凉了还得再煎一副,听话。”
路露恨恨地瞪着仰首亳迈灌药的再莱,仙师的一句话比她说破了嘴皮子都还管用……能不能别这么刺激人?
一把药喝完,再莱就苦得两手捂着嘴直在原地团团乱转,顾醒将准备好的糖粒塞进她的嘴里,把这只又皮了一整日的小猴子给接回延庆宫去。
“成天蹦来蹦去,伤口都不想好了?”他边帮她挑去掌心上的木刺,边给她掌心的伤口重新抹药。
“待在屋子里很闷……”这点伤对她来说又没什么大不了的,就他们大惊小怪。
顾醒简直重这个好动分子没辙,“你现下是伤员,本就不该出去见风,更别说你还窜上跳下的,这几日先安分点吧。”
再莱不语地转头看向躲在窗外的那抹纤影,而那道影子的主人,在确定她已经上过药后就悄悄走了。
“因为赤水的事,路露很感撤你,她是关心你所以才会凶你。”他也没想到,再莱居然能将一向强势高贵的路露给气成那副德行,什么公主的仪态统统都甩一边去了。
“我知道。”
他在她额上弹了一记,“知道下回就主动把药喝了,省得她一天到晚来找我搬救兵。”
“喔……”她敷衍地应着。
顾醒光看她心不在焉的模样,也知道她八成又是左耳进右耳出。近来这小妮子为逃避喝药是愈来愈阳泰阴违了,偏偏她只要摆出一副无辜样,他又会心软得一塌糊涂,就连半分挣扎的余地也没地摇摇头,她之所以会日渐无法无天,好像,就是被他给惯出来的。
真是自作孽。
之后再莱又被路露派人给拎过去淬月宫,将她喂饱还把她洗刷了个干净后,这才把她送回来给等着她回巢的仙师大人。
而顾醒在她回来后,随即将洗得香喷喷的她搂进怀里,替她揉着吃得过饱的小肚子,再莱享受地眯着眼,此时卖乖的模样,让人根本想不起,她就是让路露和一大票宫女最近常累趴的主因。
他的指尖抚过她刚拆了纱巾的颈间,红肿的伤疱依旧显眼刺目,看得他好生不舍,一想到那日她是多么不要命的替他挡刀,他便有些恨起她固执的性子。
这个小呆瓜,说过要保护他,还真是保护得连把命豁出去也都可以,全然不懂得审时度势,更不管他是否能够自保,就只因为,她说到,就要做到。
他叹口气,“早点把伤养好来吧,你这样,我看着心疼。”
“……心疼?”她眨眨眼,仰起小脸看着他。
顾醒流连的目光巡曳过她美好的眉眼、粉色的面颊,还有水润的嫣唇,他执起她还裹着纱巾的右手,仔细地亲吻着她的每根指尖。
“路翔的心装着他的国家,我的心,只装着我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