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男友坚定分手的态度,她泪流满面;想到过去的点滴,她夜不成眠。
她暴瘦一大圈,稿子不写、电话不接、门铃不理,每天游魂似的在家中晃荡,或者跑到附近公园坐,吹着冷风发呆,满脑子想的都是男友。
她反省,男友真的是为了自身前程、为了她的将来,才忍痛割舍这段感情?是不是因为她想结婚,将他逼得太紧,吓跑了他?是不是他父母不喜欢她,他只好跟她说再见?是不是还有别的原因?
她的一切疑问都无解,那天郭德民送她回家后,就避不见面,她撕掉机票,过了一个凄惨凄凉的孤独圣诞,她拼命联系郭德民,他不接她电话,她就发简讯,求他至少见面谈一次,但他好狠心,对她不理不睬。
要死心吗?真的就这样结束了?
不,她不肯放弃,继续每天摆烂,捧着手机痴痴的等,郭德民回头找她的奇迹并没有出现,最后救了她的是——言情小说。
元旦前一天,她瘫在窗边,瞪着发霉似的白天空发愣,照例不理电话和电铃,直到有人破门而入——更正,此人有她家的钥匙。
“小蓓,你在干嘛啊?都不接我电话,我要看你稿子的进度欸,我还买了你最爱吃的七七乳加巧克力……”
来人是她的责任编辑王素玲,她嘀嘀咕咕的开门进来,见到屋内景象十分惊骇。“哇靠!这里怎么回事?!”
只见迷你的七坪小宅,地板上到处是散乱衣物,墙角堆积着吃完的便当空盒,书本杂志满地乱扔,喝完的饮料空罐丢在摊开的报纸上,原本收拾得精致温馨的小宅,此刻充斥着阴郁闷窒的空气。
而一动也不动、瘫躺在角落的阴暗人形,把王素玲吓坏了,她奔过去,捞起熊沂蓓,把她当布偶似的猛力摇晃。“小蓓?小蓓?!你怎么了?!生病了吗?”
看到情同姊妹的编辑,熊沂蓓犹似见到亲人,满腹辛酸,眼眸一润,泪水就溃决了。她抽抽噎噎的将被甩经过说了一遍。
王素玲大骂郭德民混账。“说什么冲刺事业的鬼话,他若一辈子是个窝囊废,难道一辈子不结婚?不想负责就说啦,还推卸责任,讲什么屁话!废物、无能,只会找借口!”
“所以他是真的不要我了?”可怜的熊沂蓓,最后一丝希望也彻底破灭。
“有什么关系,你也不要他!他是个没用的蠢蛋,没眼光的臭鸡蛋,配不上你!”王素玲心疼的摸摸好友消瘦的脸颊,鼓励她。“你这么漂亮可爱,又这么有才华,最好他滚蛋,不要来耽误你的青春,你马上交一个比他更帅更有钱的男朋友,气死他!”
她不想要别人,只想要德民啊……
熊沂蓓泪汪汪,其实她也很清楚,郭德民是不会回头了,内心一阵酸楚。她抹掉泪水,不准自己再哭,抱着膝盖,坐在地板上,勉强打起精神,关心好友。“你最近过得好吗?”
算来有半个月没和编辑联系了,看王素玲神清气爽,眉间透着喜气,她揣测道:“追到你喜欢的黄大哥了?”
她知道编辑暗恋一位常出入出版社的黄姓快递员,平常讨论稿件之余,两个女人也常讨论彼此欣赏的男人。
“跟他吹了啦,不过,我遇到一个不错的男人,文质彬彬,又高又帅哟。”
“恭喜。”熊沂蓓轻声道,想起前男友,眼圈又红了。
尽管新对象优得让王素玲很想跟人分享,但瞧着眼前双眸肿得像核桃的可怜虫,还是不便多谈,将话题转到公事。“稿子写得怎么样?”
“还好……”事实上这一周她都在罢工,只字未写。
“这次是套书,还有搭配宣传活动,印了很多海报,你之前的两套书销量都不错,不过下次的合约开始,希望你可以……咳,再降点稿费。”在好友如此悲惨之际,还要提这种话题,王素玲觉得自己好残酷,但她也是拿人薪水的员工,上头交代她这项任务,她只好硬着头皮开口。
“又要扣?”这不是第一次了,熊沂蓓早麻痹了,出版界长期受到盗扫书网站的影响,如今加上不景气的打击,她的稿费比起全盛时期,已经被砍了不少,人家尊称她一声“作家”,也只是外在风光,谁人明白她的内伤?
她意兴阑珊的问:“扣多少?”
王素玲讲了个数字,熊沂蓓靠在膝盖上的下巴僵硬了。
王素玲陪笑。“这个数字不行吗?我的薪水和福利也减少了啊,真的不能接受吗?本来主编想扣更多,我已经有帮你争取过了,多了几千块呢……”
能不接受吗?她得养活自己,还有房贷要付。想封笔嫁人,男朋友跑了,熊沂蓓只能挤出苦楚的笑。
“要是再扣下去,扣到比我出道稿费还低,我不如去便利商店打工算了。”
这点,王素玲还真无法保证。
“乖,不要乱想,没那么糟啦。”总之达成任务了,赶快岔开话题。“我帮你收拾吧,环境弄干净点,你好专心写稿。”
熊沂蓓婉拒了,这是她自己搞砸的生活,她自己负责。
送走王素玲,颓废了一周的她发愤图强,卯起来将自己的小窝打扫干净,忙得出了一身汗。
但心情很坏,没有写稿的情绪,怎么办?
她把账单和存折打开,放在面前,写不下去也得写,有生活压力的人,连悲伤的时间都挤不出来。
直到夜色降临,她化悲愤为力量,硬是挤出五千字,才觉饿了,也才发现冰箱早就空了,搁置多日的食材都已腐坏。
她搭公交车到大卖场采购,除了食物,还买了两大包七七乳加巧克力。
采购完出来,等公交车时,在夜色里,她忽然发现不远处新落成的大楼,正是当初郭德民带她去看过的。
就在那里,她偷听到他和销售人员的对话。
她痴痴望着,迈步朝它走去,她脚步虚浮,摇摇晃晃,彷佛走向一个永远的梦。
当初多么兴奋期待啊,以为就要拥有自己的家,却与这梦想擦身而过,她依旧孑然一身。
她曾有家,父亲与继母组成的家,那个家充斥着继母的苛刻、父亲的冷漠,因为明白那里没有自己的容身处,她上高中便搬出来自立,早就与父亲断了联系,父亲对她不闻不问,她也当自己没有父亲。
但她骨子里依然是渴望有家的小女孩,怕孤单,除了书写感情,也积极追求感情,恋爱却总是失败,在感情路上孤独游荡,不管写多少稿子,她笔下的男女主角永远都有成双成对的好结局,而她一生心愿,也只是为哪个男人洗手作羹汤,陪他迎接晨昏。
这心愿,如此渺小、如此平凡、如此简单,却如此艰难。
她好怕孤单,好怕哪天早晨醒来,今天没有人要见,没有半个朋友能陪她,只有电脑上永远写不完的稿子,陪她老去。
她还能写多久?还能在感情路上跌撞多久?
今年……大概得一个人过年了。
会不会这辈子,都是这样了?
她心酸着,走到大楼近处,一楼有警卫守着,她也不打算进去,就站在外头花圃边,被冰冷的夜风吹袭,她的大衣底下只有薄毛衣,提着购物袋,冷得瑟瑟发抖,也不知自己来这里做什么,还盼着见到郭德民吗?
她苦笑,正欲转头离去,有两个男子一前一后走出大楼,前头的体格魁梧,抱着一个纸箱,另一个身形修长的年轻人跟着他,两人走向停放在路边的轿车,都没有留意到她,而她赫然发现,在两人之后还有个男子,竟是——郭德民!
她惊喜地往前走了一步……且慢,他不是独自一人,他有伴!那个挂在他臂弯的女郎,打扮入时,做作的娇笑声在寂静夜中格外清晰。
熊沂蓓呆看着,那女人的腿比她长、腰比她细,胸部大她一倍,那张浓妆艳抹的脸,至少年轻她十岁。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郭德民与那女郎像一对感情很好的章鱼,黏在彼此身上,亲昵的拉拉扯扯,经过她面前,郭德民愣一下,才认出她来。“小蓓?”
“她才是你提分手的真正原因,是吗?”夜风好寒,熊沂蓓的心更冷,她好蠢,还为他开脱,为他找借口,相信他是不得已的。
但是现在瞧两人这股亲热劲儿,都快绞成麻花卷了,这绝不是跟她分手一周内能培养出来的“奸情”。
“这是谁啊?”时髦的年轻女郎瞅着熊沂蓓,眼神很无礼。
郭德民尴尬得无法开口,熊沂蓓抢着道:“我是他女朋友!”
“喔,是你以前那个写小说的女朋友啊。”女郎轻蔑的打量她。“披头散发,皮肤这么糟糕,穿得像卖菜的阿桑,还有黑眼圈,看起来好宅喔!写小说的都这样吗?”
也不想想她这么憔悴都是因为谁!熊沂蓓愤怒至极。“郭德民,你背着我劈腿是不是!”
她这声爆炸般的锐喊,引得不远处那两名男子也望了过来。
“小蓓,你小声点……”郭德民想制止她,试图拉她手,她猛地甩开他。
“你闭嘴!你老实说,跟她交往多久了?”熊沂蓓眼眶泛红的咆吼,这几天有多悲伤,现在就有多愤恨,她想扑上去咬死他、踢死他!
“她是我爸客户的女儿,她住在这里,因为有生意往来,我爸吩咐我照顾她,所以……我跟她不是那种关系……”郭德民急得满头汗,真倒霉,没想到会带着新女友遇到前女友。
他父母见过熊沂蓓,对她多有不满,她一无家世背景,二来对纺织业一窍不通,老爸认为他的条件配得起更好的,就将他臂弯里这位黄小姐介绍给他。
黄家财力雄厚,一旦联姻,将成为郭家的有力臂助,何况这女孩年轻娇美,老爸一声令下,要他多陪陪人家,他就顺理成章地变心了。
但他还有良心,先跟熊沂蓓提了分手,隔天才正式和黄小姐交往。他不是不喜欢熊沂蓓,但两人背景差异太大,娶个父母不喜欢的媳妇,婚姻肯定无法和谐,他是无可奈何,早早分手也是为她好啊!
“难怪你想在这里买房,你看中的是她隔壁间,将来结婚,直接打通合并是吧?”太痛心了,熊沂蓓冷笑得有气无力。“郭德民,我真是看错你了,什么叫做你工作忙?什么叫做不想耽误我?有种劈腿就有种承认啊!丢一张机票打发我,还说得冠冕堂皇,你这恶心的双面人!大混蛋!”
“我没有劈腿,我跟你分手之后,才和她交往!”郭德民高声抗辩。
“时间算得真准,一和我分手,马上有新女友递补,难道你未卜先知,算出我们会分手,早就准备好这个备胎?你早就和她暗中往来,对不对?”熊沂蓓咬牙怒斥,压根儿就不信他的鬼话。
“你这宅女,你说谁是备胎?”黄小姐俏脸沉下。
“小蓓,我们说好要好聚好散,不要这样闹,很难看。”郭德民将新欢护在身后,这举动更加激怒熊沂蓓。
“你说我在闹?!是你先欺骗我!”熊沂蓓气得浑身发颤,同时发现在郭德民身后不远的两名男人,魁梧的那一个已走回大楼里,修长的年轻男子原本要上车,听到这边的骚动越来越大,他迟疑了下,迈步向他们走来。他经过一盏盏路灯,错落的光影映亮那俊秀脸庞,关切的神情显而易见。
熊沂蓓愕然的认出对方——竟然是曹季海!
“你有话好好站着说,不要靠过来!”因为熊沂蓓太逼近,郭德民将她推开,深恐她气怒之下动手打人。
看到那男子推人,曹季海眉一皱,加快脚步赶到三人身边。
“三位似乎有点不愉快,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呢?”曹季海温和的拦在熊沂蓓身前,方才远远的看不清,现在他认出来了,这位粗鲁推人的竟是蓓莉的男友,和他勾肩搭背的辣妹却不是蓓莉,这是什么状况?
黄小姐眼一亮,清秀帅哥啊!
“你是谁?我们在处理私事,要你来插什么嘴?”郭德民仰头怒瞪面前比自己高半个头的英挺男人。
“我无意插手,是希望你们好好谈,大家都是文明人,没必要大呼小叫,也没必要动手动脚。”曹季海瞅了被自己护在身后的女人一眼,平心静气的继续排解纠纷。
“你们两位对她一个,不觉得太过分了?你还推这位小姐……”
身后冷冷的嗓音,打断正在主持正义的他。
“你少管闲事,曹季海。”熊沂蓓并不感激他来解围,这是她的私事,她不想要半生不熟的他介入。
曹季海一愕。“你认得我?”
他这才仔细瞧清这位小姐,干枯的长发随便扎成马尾,眼皮浮肿,蜡黄小脸上还有斑斑泪痕,惨不忍睹。
不,他肯定自己不认识她,但他看得出她神色凄惨,也看得出这对男女正在欺负她,光是这点,就足够教他挺身而出了——
且慢,她无礼的口吻有点耳熟。
他眯眼,重新打量这娇小女人,虽然双眸只有先前的一半大,五官也不那么立体分明,但那口鼻的角度,确实有点熟悉——
“……蓓莉?”曹季海震惊,是她吗?这副形容枯槁的模样,和录音那天粉嫩美丽的她,简直是天壤之别。
“是这女人想打人,我怕她伤害我的朋友,才推开她!”郭德民振振有辞。
“什么‘这女人’,你说话放尊重点!”熊沂蓓更大声的吼回去。
“别这样,有话好好谈。”曹季海连忙将想冲上去的她挡在背后。
“你是什么东西?你非管不可吗?”郭德民恼羞成怒,他双手握拳,挺起胸膛,挑衅地向曹季海顶过去。“你想打架吗?你想打架吗?”
“等等、等等!”变成夹心饼干的曹季海为难的喊停,他反对暴力,眼看难以和平解决,他拿起手机拨号,道:“二哥,有人要揍我。”
不到一分钟,熊沂蓓就看见那魁梧男人去而复返地走出大楼,来到曹季海身边。
这种冷天气,这位仁兄只穿一件衬衫,单薄的衣物正好显现出他肌肉发达的体格,这绝对是宛如天神的体魄,而且是“战神”等级。
曹亚劭双臂环抱着壮硕胸膛,觑着矮自己一个头的郭德民。“请问,你找我三弟有何贵干?”再怎么客气的口吻,从那高人一等的体魄说出来,都像是无形的威胁。
郭德民二话不说,拽起黄小姐逃之夭夭。
“谢啦,二哥。”曹季海拍拍兄长的宽肩。
就知道请出二哥有效,一般人见了这副在工地锻炼出来的钢铁体型,拳头还没伸出来就软了。
“你不是回去了?怎么在路边跟人吵架?”曹亚劭不解的问,同时注意到弟弟身边有个陌生女子,他才瞄了那狼狈模样一眼,就被弟弟挺身遮挡住,那姿态有着浓厚的保护意味。
“这位是我朋友,我正要送她回家。”面对二哥好奇的眼神,曹季海以眼神示意他别问。“我马上要走了,你赶快回屋里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