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萧三个小厮,远志,平安,佑全。
从名字不难看出家人对他的心意,就像她的花好跟月圆一样,亲娘许氏给她花好跟月圆时,期许的也是她一生能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如果一个人能体会花好月圆的美好,那日子真的不会过得太差。
言萧嘛,身为男儿,事业是远志,人身是平安跟佑全,看得出家人也是费了心的。
马车过了城门,直接朝客栈去了——言家的茶铺在城南,不过梅花府的茶会掌事者却在城北,言萧要去拜访他。
卓正俏想着不管,反正就黏着他,直到拿到和离书为止。
果然马车一停下,看到卓正俏跟着自家公子进入客栈,平安一脸奇怪,“许公子,这城区都到了,叫车很方便的。”
卓正俏当然听得出来言下之意,您可以走啦。
但她怎么能走了,目的还没达到,“我跟言二公子一见如故,还想多说一会话呢,放心,今日客栈费用我来付,绝对不占你们便宜。”
言萧道:“我下午还要访友。”
他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许月生还是有点好感的,因为太早开始掌管家业,十二岁就南来北往,他跟同龄的人没什么时间相处,但说实话,毕竟也才十八岁,谁不想要有几个同龄朋友说笑聊天。
当然,走商过程中会遇到茶行前辈介绍自己的儿子,但他生来样貌凶狠,也没几个人能跟他好好说话,这许月生却是不怕他,昨晚跟他求捎一程,晚上跟他求药,刚刚在马车上两人四眼相对,他也是突然就笑出来。
言萧觉得,也许两人可以当个朋友。
他也不反对许月生继续跟他们同行,只不过他下午没空,这得先说清楚,他来梅花府主要的目的还是弄清楚茶叶怎么会发霉,主次可别弄错了。
“那我就先睡一觉,我们晚上出去逛逛,我大舅舅说,梅花府开的是晚市,晚上才好玩。”
言萧就没反对了。
他既然没反对,远志,平安,佑全就更不可能说什么。
就见花好跟月圆提着箱笼从第二辆马车过来,“公子,我们是不是要去找舅老爷了?”
“不走不走,我还有好多话想跟言二公子聊呢,我晚上还要跟言二公子出去走走。”卓正俏带头大步跨过客栈的门槛,“小二,四间上房。”
那店小二见他们一行人穿衣体面,于是十分殷勤,“好咧,四间上房咧。”
进入房间,关上门,卓正俏自然把言萧的身分说了,听得花好跟月圆一脸傻,两人眼神都写着不敢相信。
“您是说,那人就是言家的姑爷?”
卓正俏点点头,“是。”
“怎、怎会这样巧……”
“我也吓一跳。”卓正俏爬上床一躺,“你们说说,婚前他一次也不来卓家,爹还以为他看不起我们卓家,但是下聘时聘礼又是扎实的三十六抬,看来是很重视了,言家也一直道歉,说是生意上的问题他这才没来,现在居然有这种事情,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月圆安慰,“这一定是老天爷疼惜小姐,不想让小姐花太多心思在这上面。”只有三人独处时,她们还是恢复原来的称呼。
“这样想也对……我原本想着就好好过门当贤妻,没想到丈夫的面都没见过,言家那老太婆还搞了那一出,想说到了梅花府要找上十天半个月的,以为远在天边,结果近在眼前,这样也算是孽缘了吧。”
“一定是这样的。”花好点点头,“小姐也别想这么多,把该办的办一办,我们就去城南找舅老爷。”
“也是,我跟许蕊许嫣好久没见了,上次看到已经是七八年前,现在应该大了不少,如果许嫣信上没糊弄我,我还是比她高上两寸的。”提起大舅舅家,卓正俏还是挺高兴,她这次来没先打招呼,打算到时候吓大舅舅一跳。
昨晚实在太晚才进入客栈,然后又担心花好发烧,晚上睡得也不太好,正好利用下午补补眠。
卓正俏侧过身子,拉过秋被,这便闭上眼睛。
迷迷糊糊的,梦到出嫁那日。
自己拿着苹果,坐在喜床上,外面一阵喧譁的闹洞房声,言萧一一解谜,然后进得房间,拿起喜秤挑起她的盖头,眉眼带笑说“娘子久等”……
卓正俏一惊,睁了眼睛,心想自己是出了什么毛病,连这都能梦?
还是先让她想想要怎么开口好了,虽然是言家理亏,但她也很尴尬,总不能开门见山的说“我就是卓正俏,你娘休了我,但这桩婚姻我无错,你给我和离书吧”,干脆是够干脆的,但这天下是很小的,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嘛。
卓正俏翻了个身,细细思考起来。
千错万错,都是言家老爷子跟自家祖父的问题,二十几年没见面,那叙叙旧就好了,说起儿女,各自夸一夸也就是了,怎么会想到要订亲啊,虽然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通常也是见过几次面,各自同意,这才说亲的,哪有像她这种程度的盲婚哑嫁。
但话又说回来,要不是这样,自己也不可能出游这一趟,有得有失吧。
总之,下次成亲要小心,得先多见几次,书信来往,了解对方的品行,了解对方的家庭对这婚事是否赞同,母亲替儿子休妻这种事情,只能有一次,万万不能有第二次……
“小姐,您醒啦?怎么不多睡一会?”月圆关心问。
卓正俏拍拍胸口,作了那个诡异的梦,哪还能睡,“现在什么时候?”
“申初两刻。”
“给我打点水,我要洗脸。”
“是,奴婢马上去。”
卓正俏从床上爬起,衣服都皱了,花好连忙取出平整的秋衫,跟她到内间去更换,梳头发梳到一半,月圆拿着脸盆进来了。
卓正俏洗了脸,又用干净的布巾擦干净,觉得精神好多了。
看着黄铜镜,要说女扮男装有什么明确的好处,那就是不用化妆了,在卓家,满十四岁以后天天化妆,她都心疼自己的嫩皮肤,真的,这么年轻不化妆就很好看了,可偏偏东瑞国风如此,女子十四岁算是大人,得开始描眉毛,点胭脂,老实说,她觉得不化妆不但舒服还好看点。
花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对她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吃跟睡,于是提出了很实际的问题,“小姐要吃些点心吗?”
“不要,我要空着肚子去市集吃,难得出一趟远门,当然得吃吃这江南的小吃糖果,不然将来我跟孩子炫耀年轻时来过江南,却答不出小吃滋味,那多糗。”
“话说回来,那个言二公子怎么会答应跟公子去逛市集?”
卓正俏奇了,“跟我逛市集有什么不好?”
“不是啊,奴婢就是看他样子冷淡,应该不像喜欢市集的人。”
“唉,市集有吃有玩,这天下没人不爱的,我看他只是闷着不说,内心说不定爱得很,只不过旁边有下人看着,忍着罢了。”
江南的晚市真的跟京城的不同,京城的就是各种奢华,江南则是风情款款,连空气中都有卖香粉的摊子远远传来的微香。
卓正俏跟言萧并肩而行,东看看,西看看,事事新鲜——言萧于两刻钟前访友回来,稍微收拾就派人告诉卓正俏了。
她当然一刻也忍不得,马上过去敲门说,我们这就出门吧。
于是就有了现在,两人一同玩赏的情景。
街上摩肩擦踵,行人如织,但秋风凉爽,虽然人多也不觉得热,卓正俏兴致高昂,买了一串苹果糖葫芦,又转头问言萧,“要不要?”
“你吃就好。”
卓正俏付了钱,拿在手上边走边吃——卓家大小姐不能这样做,但是远离京城的卓家大小姐可以,没人管真轻松。
卓正俏吃了一口糖葫芦,口齿不清的问:“言二公子长年在外奔波,挺辛苦的吧。”
“尚可。”
“哎,我们不过萍水相逢,以后也不会联络了,你不用这样拘谨。”
言萧怔了怔,许月生说的没错,只不过他习惯了这样,“我一向如此。”
“难怪我在路上听到有人说起言家二公子,都是十分佩服的。”
言萧想都不想就道:“许公子不是知道我住在大朝胡同,要听说也该是京城听说,不该是路上听说啊。”
卓正俏一口糖葫芦没吞下,呛了起来,卧草,这言萧要不要记忆力这么好,要不要这么敏锐啊,“我在京城时只知道言家是皇商,家里由言二公子你掌家,其他的事情也不太清楚,不过前来江南的船上听得几个商人提起,对言二公子都是好话。”
“外人以讹传讹,都是过誉了。”
“不过誉,不过誉,我爹当年死不肯接受家业,还是我祖父双手一放远游去,我爹不得不为之,接受家业外人看来风光,其实苦啊,我爹自从接受家业后,头发都掉了好多,每次到秋收的帐本要送来就是一脸愁苦,有次为了不想看帐本还装病呢。”
言萧莞尔,“令尊倒是有趣。”
说话间,卓正俏已经把糖葫芦吃完,从怀中拿出手绢擦了擦手,突然后面传来一阵不小的声音。
两人自然回头,见是一个卖玉器的摊子,红绸上铺满好看的玉坠子,玉镯子,前面站着一个异族人,似乎对玉佩很感兴趣,但跟老板语言不通,一个想买,一个想卖,但又对不上话,比手画脚的各自着急。
言萧走过去,卓正俏以为他想看热闹呢,没想一开口居然是异族话。
那个异族人听到,大喜过望,说了起来。
就见言萧点点头,转而对玉器老板说:“他们想问问哪些适合给闺女配戴,要有好兆头的。”
那玉器老板十分欣喜,马上拿起几个坠子,“劳烦这位大爷了,小店的坠子都供土地公的香火,这猪型的给闺女戴最好,‘家’字拆开就是屋顶跟猪,闺女配戴这小猪,家宅和乐平安又有财。”
言萧又给翻译了。
那异族人拿起猪仔玉佩仔细看,露出高兴的样子。
后来知道那异族人刚刚得了一对双胞胎女儿,于是买了两个猪仔玉坠,一个红玉,一个翠玉,又买了一个上好的镯子给妻子。
异族人买了好礼物,玉器老板做了生意,两人都对言萧道谢,言萧摆摆手,道只是举手之劳。
卓正俏在一边看得津津有味,这言萧不错啊,看不出来居然还会外族话,外表那样凶巴巴的,其实也是热心肠,只不过平常没显露出来。
两人接着往前走,卓正俏笑咪咪的道:“没想到言二公子异族话说得这样好,这水平都能当口译了。”
“简单几句话而已。”
“唉,不用这样谦虚,我又不是不懂事,我小时候到大舅舅家住过四个多月,学江南口音学得舌头打结,好不容易会说了,结果又要回京城,然后讲了几个月江南话,京话说不好了,京话江南话都这样,何况外族语言,言二公子什么时候开始想学的?”
言萧也不知道怎么搞的,他不是话多的人,但面对许月生的言笑晏晏,却不知道该怎么拒绝,“我祖父以前跟异族来往,用茶叶交换香料,但因为语言不通,两边都被翻译先生给坑了,好多年后才发现问题,我接受家业时,也是需要翻译先生,我当时就想,得自己学,自己看,自己谈,这样我们言家的茶叶才能有更好的出路。”
“所以刚刚那些异族人是哪里人?”
“西尧人。”
“那你学的是西尧话?”
“还学了一点北兆话跟北夷话。”
虽然才相识短短时日,但卓正俏已经知道了,他说的会说西尧话就是精通西尧话,会说一点北兆话跟北夷话,那就是会说很多。
真是出色。
卓正俏突然想到,难怪言太太死命要把自家侄女嫁给他——不知道那个汪娇宁如果知道自己正跟她的亲亲表哥在一起,不知道作何感想,噗。
她以为自己只是想,没想到真的笑出来了,言萧转头看她,一脸奇怪。
卓正俏摆摆手,“我想到好笑的事情——”
“言萧!”一个惊讶的声音,“是你吗?”
卓正俏抬起头,就看到一个黝黑壮硕的青年,一脸喜色,朝着他们的方向猛挥手,一面穿越潮水般的人群朝他们走过来。
侧过头,言萧也是高兴的样子,“褚壮。”
那个叫做褚壮的人过来,大笑,“可不是我吗?你到梅花府来了怎么不透个消息给我,我好找你见个面,我前两个月买了一批马,可骏了,要不要来看看。”
“我是有事才来,可不是为了玩。”
那褚壮一脸怀疑,“可你现在明明在玩……”
言萧笑着摇摇头,“我是有点空闲,跟新朋友出来走走。”
那褚壮大笑,“给我介绍介绍。”
“这位是许家公子,许月生,我们在码头相识的。”言萧替两人引见,“这位是褚壮,我朋友,在梅花府买卖马匹。”
那褚壮伸出手要握,卓正俏眼明手快立刻拱手,“幸会幸会。”
褚壮虽外貌糙,但人不糙,听得也是京城口音,想着京城小少爷可能不喜欢贸然跟外人有接触,于是也拱手,“别的不敢说,要是许公子想买马,找我,看在言萧的分上,至少打个八折给你。”
“都是东瑞国的马吗?”卓正俏对马很感兴趣,她在京城也会骑马,但都是在马场跑个几圈意思意思,她向往的是跑山头,那才过瘾。
“东瑞国的马,南里国,南归国的马也都有,那里的马匹个性可比我们东瑞马要来得温驯,最适合用来学骑了。”
“原来褚公子的马有这么多种。”
“不敢,也甭叫我褚公子了,怪别扭,喊我阿壮吧,我叫你月生,当好兄弟,言萧的朋友就是我朋友。”
卓正俏也觉得这样挺好,公子来公子去好麻烦,喊名字不是很棒吗,“阿壮,你的马场在哪,跟我说一下方向,我过两天去找你。”
“就在城西,问就知道了,城西只有我在卖马,月生老弟,不是我在吹,我的马那可是一等一的好,你肯定会爱上的,说不定到时候还要买几批回京城呢。”
“那也挺好,我回京城本就打算走陆路,一段骑马,一段马车,倒是不错。”
褚壮是自来熟,卓正俏是对马感兴趣,两人你说一句,我说一句,热烈得不行,竟是把言萧晾在旁边了。
言萧就觉得有点不舒服,但又说不上来什么原因,他觉得许月生跟自己合拍,褚壮更是自己的好友,新朋友跟旧朋友也成了知己,照说应该要高兴,但有点说不出来,也不是嫉妒,他没那么幼稚也没那样小器,但内心就是有点翻腾,不知道是吃许月生的味,还是吃褚壮的味。
想想,自己一定是朋友太少了,所以才会有占有慾,如果朋友多的人,一定不会在乎这种事情。
哎,外人看他十八岁能当家,其实内心寂寞得很,想交朋友,也偶尔想玩,不过都忍下来罢了。
没错没错,一定是这样,就是对朋友的占有慾而已,自己可能太小就开始掌管铺子,所以就会少体验很多东西,而那些少体验的,慢慢会在成长的过程中出现,就像现在一样,没经历过友谊,所以对友谊的想法比较幼稚——言萧这样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