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急,可是一匹正常的马怎么都跑不过一匹受惊的马。
他明白,许月生心里一定很怕,他还回头看了自己一眼,满脸害怕……然后很快的他眼中就只剩下深山老林的景色。
言萧虽然是生意人,但对狩猎极感兴趣,所以也勉强能辨出草丛中哪里有马踏过的痕迹,顺着这痕迹,一定可以找到。
那马只是受惊,一定会有力气用尽的时候……
只希望许月生能一直拉紧缰绳,撑到最后,万一——他不愿想,醒醒精神,又拍了拍马匹,让它再快一点。
看草痕就知道,许月生脚下那匹马真的疯了,尽往没路的地方去。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现在一定很害怕……
言萧完全无法控制的不断想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然后去逛市集,这时候想这些真的很不吉利,好像要失去什么一样,可他就是控制不住,不断的想,就连很细微的东西,像是他
们在茶园吃饭,自己给他舀了一杓子炒黄豆,他微笑的样子……
老天好像在暗示他即将会有离别,可是他真的不愿意去想,即使有一天会天各一方,也该是彼此都好好生活,而不该是永别——言萧摇摇头,自己在想什么,许月生那人这种个性,应该好好享乐人间,而不是有什么意外,不对,言萧,别再想了,许月生一定会吉人天相,他们还要当一辈子的好朋友,或许将来给自己的孩子定个娃娃亲,从朋友变成亲家,这样也挺好。
就这样往前跑了一个多时辰,总算看到前头不远处有影子。
言萧心里一喜,连忙催马往前,却只看到红棕马独自在树林徘徊,马背上没有人……没人,没有人……
言萧只想往最好的方向去想——马停了,许月生自己下来了。
于是他勒住马匹,大喊,“许月生!”
声音很大,惊起了不少林鸟,空谷回声四起,许月生,许月生,许月生……
大树林立,往上看过去天空只剩下狭窄一块,林鸟飞起,树林中秋风吹过,只觉得一阵阴寒。
这么安静的地方,许月生若在,一定会回覆他。
可是言萧没听到半点回答。
“你在哪里?”
依然只有山谷回答他,你在哪里,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言萧定睛,那马蹬上有东西。
驱马过去,下马后拿起那马蹬上的东西,是一块布,撕裂状的,颜色就是许月生今天穿的湖水色。
虽然不愿意,但他也知道结果就是最坏的那种:许月生掉下去了。
他深呼吸几口气,定下神,翻身上马,沿着原路回去,这一路不赶快了,而是慢慢来,左右草丛都看,希望能发现他的人影。
一次一次大喊,许月生,许月生。
一次一次失望,回应给他的永远都是安静。
这山上除了风吹树叶,没有其他声音。
有时候以为听到了什么,欣喜转头,却发现只是自己的回音。
他知道自己应该冷静,但越是这样想,越是冷静不下来,频频算着时间过去多久,许月生若醒着,眼见四下无人,一定害怕,万一昏迷,更是得快点带他回来找大夫,总之,一刻都耽搁不起。
言萧心里的紧急跟焦躁达到最高点,这时候他觉得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许月生能活着,能活着就好,即使有伤,就当成老天度劫,总之,别把他带走,他们还没一起喝过酒,也还没一起谈论过人生,他家里有些什么人,自己都不知道,能养出那样的孩子,许家一定是个有趣的家庭,他想多了解一点……
来时快马一个时辰,回去慢慢走了三个多时辰,这才终于回到原处,他什么都没看到,攥紧手上那块湖水色的布料,许月生,你掉在哪里了?
不行,他现在一个人而已,对这附近也不熟,还是得回去让褚壮找人来,这是他的地盘,一定有办法。
于是立刻策马回去。
他从来不信鬼神,但这时候他真的好希望有老天爷,老天爷能听到他祈求的声音,拜托一定要保佑许月生,让他好好的。
回到马场,褚壮大笑,“你是不是太久没骑马了,这会骑疯了?我们都吃过中饭……月生呢?”
“他的马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狂奔起来,我已经找了一次,没找着,你快点让底下的人一起出来帮忙找人。”
褚壮一听大惊,“他人不见了?”
言萧着急,“是,我已经沿着路寻了一遍,但没有发现,多半是中途被甩脱,又滚了出去,这才不在路边,你快点,这天气如果晚上前找不到,他就算不大病一场,也得休养上好几日。”
深秋露重,何况这是在无人山郊,一旦入了夜,水气寒气一起来,许月生那单薄的身子肯定扛不住。
褚壮一吹哨子,一下子就聚集了二十几个汉子,褚壮也不多说,“今日客人不见,大伙换上骑马装,都出去找。”
这时候在屋内等的花好跟月圆出来。
两人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见到言萧,还笑咪咪的问:“哎,言二公子?我家公子呢,
您们没一块。”
言萧想怎么也不能瞒这两丫头,于是回答,“那马受惊,你家公子人不见了,我们正要出去找。”
两丫头的笑容僵在脸上,花好恢复得比较快,“我家公子……不见了?”
“是。”
花好转向褚壮,“您不是说那马最是温驯?我家公子不过贪玩,他马术没有很好,怎驾驭得住疯马?”
月圆更是眼眶马上红了,“我也去找。”
言萧皱眉,“你不会骑马,又不熟这里,两人乖乖在这等,给你家少爷烧几道菜,他肯定饿了。”
月圆下跪,眼泪流了下来,“求言二公子一定要把我家公子带回来。”
“我一定尽力。”
就在这时候,诸壮那二十来人都已经换好骑马装束,也把各自的马牵了出来,众人一起朝马受惊的跑马痕迹寻去。
言萧已经来回几遍,他熟,于是由他带路,一大队人马这便往山上奔去。
心里着急,也顾不得礼貌,直接命令,一个人找一段,上坡下坡都要找,找到的人放烟花。
不得不说这几个跑马山头实在太大了,饶是二十几个人,也只能分散找其中一部分,而且因为担心许月生掉入草丛,也不敢快马跑,怕万一踏到他,后果不堪设想。
言萧看着天色越来越暗,心里想着许月生不知道是醒着还是昏迷,醒着可有受伤,万一昏迷,这山中可有野兽?
言萧正在胡思乱想,就看褚壮放了白色烟花。
“褚壮,你是在做什么?”
褚壮一脸为难,“太晚了,这都是山路,坚持找下去,我的人会有危险。”
言萧不敢相信,“你要收队?”
“是。”
言萧怒目而视,“褚壮!”
“我知道你着急,我也着急,但是人命是无法取代的,我这些兄弟都有家庭孩子,我得对他们的老娘跟婆娘交代,万一为了找人,出了什么事情,我怎么样都赔不起,言萧,你得明白我。”
在山上讨生活的人,都知道山的可怕,于是等白色烟花一放,就陆续收队。
言萧知道无法要求,于是跟着大队人马回到马场。
天色全暗了。
言萧道:“褚壮,我知道你有你的为难,那给我火把跟水壶,帮我准备一些干粮,这应该可以吧。”
褚壮道:“言萧,你听我一句劝,这山上不是赌气的地方——”
“我知道。”言萧打断他,“替我准备。”
褚壮跟他认识几年,自然知道他的脾气,于是无奈的命人准备。
这时候花好跟月圆两人跑出来,眼见大家没有找到人的喜气,也知道是怎么回事,花好才刚刚病癒,身子还虚,晃了晃身子,居然瘫了下去。
月圆也没去管她,直直到言萧前面跪下,“谢谢言二公子,还请言二公子告知我家公子在哪个方向,奴婢要去找。”
“你即使是个丫头,那也是个姑娘,好好待在这里吧。”
“奴婢,奴婢不能放我家公子在外面过夜……”
就在这时候,褚壮抱着三个火把,一个包袱,两个水壶过来,也没看月圆,直接跟言萧
交代,“火刀在包揪里,一个火把可以点两个多时辰,带上三个够了,这山上以前是种水果的,有些农忙时用来休息的小屋,都是无人的,你若累了,尽可进去休息,找到人就放烟花。”
“好。”
月圆呆住,“言二公子要去找我家公子吗?”
褚壮没好气,“废话。”
他心情也不好,虽然担心许月生,可是自己没办法为了许月生去冒险——还以为自己大无畏的想踉许月生在一起是多大的勇气,现在想来简直可笑,表面上说是家里有老娘,不能让她难过,其实他知道,是自己更爱自己。
许月生真的很可爱,但是自己没办法为了他,在天黑的山上搜人。
褚壮气自己,又不能说什么,只好把气出在月圆身上。
月圆也不恼,哭着对言萧磕头。
言萧把东西背在身上,又想着这马跟自己奔波一天,于是又换了马,这才纵马上山,找人去了。
晚上的山上很冷。
风更强,还带着水气。
火把在风中摇晃着。
又是那一条路,这一整天来来回回都不知道走了几趟。
但是马蹄印子在这条路上,那么要找许月生,也只能从这条路开始。
那块从马踏拿下来的湖水绿布块还在言萧怀中,他从不迷信的,但他这时候希望上天见他一番诚意,能让他找到许月生。
你在哪里呢?
说来说去,都是自己不好,当初如果见到褚壮,不介绍两人认识,什么事情都不会有,
偏偏自己没想那么多,让褚壮跟许月生相识,还约了日期骑马……不,若早得知今日之事,他一定会往南路市集去,而不是北路市集。
如果早知道……如果早知道……
生平第一次知道什么是牵挂,若是……那他会一辈子遗憾的。
不对,言萧,你在想什么,许月生一定会吉人天相,不会有事情的那是什么?
刚刚经过的草丛边有东西。
言萧勒住马匹,回头,怕看漏了,看得很仔细。
草丛中有个奇怪的痕迹。
是下坡的地方,倒像是个人滑下去倒出来的……
他放慢马的速度,顺着那痕迹一路往前,心跳开始快了起来,这痕迹千万要是许月生留下来的,他找了这么多次,好不容易有点新发现。
终于,往下不知道多久,他看到一个身影,横卧在一棵树下面。
快马过去,勒停,下马。
果然是湖水绿的袍子。
心翼翼的把他翻过来,要测鼻息时,只觉得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怦怦,怦怦,从来没有过的紧张。
颤着手指放到他的鼻尖。
暖暖的气息。
虽然很微弱,但有气息!
言萧跌坐在地上,定了定神,脱下袍子往许月生身上盖住,“许月生,听得见吗?许月生?”
小小声的,怕吓着他,只敢用很小的声音喊。
许月生嘴巴动了动,“……是我大舅舅……”
是我大就就?虽然听不明白,但见许月生还能有回应,还是高兴的,言萧又轻喊,“许月生,醒醒。”
“……嗯,谁?”
“是我,言萧,还记得吗?”
言萧就见他睫毛颤了颤,然后慢慢睁开——有记忆以来,言萧第一次这样高兴,原来一个人的欣喜是可以到这种程度。
他只不过睁开眼睛,自己就高兴得不得了。
“……我在哪……”
“你摔下马了,可有哪里不舒服?手脚动一动。”
就见他动动手,动动脚。
“身上呢,哪里疼?胸口?背?用力呼吸看看疼不疼。”
“……全身都疼……”可怜兮兮的语气。
言萧放心了,还能撒娇,问题应该不大,“还有感觉,那是好事,你该高兴一点。”
“天怎么这样黑?”
“我也不知道现在什么时辰,换过一次火把,大概子时吧,距离天亮还久,得找个地方歇歇。”
“我迷迷糊糊的,好像听见有人喊我,只不过声音很小,我也不确定……也没那力气,就没回覆,原来是我糊涂了。”
“你没听错,下午二三十个人在这找你,整个山谷都在喊你的名字。”
“那怎么现在不喊了……嗷,天黑了……天这么黑,你还在找我?”
“能说这么多话,精神还真不错。”
言萧小心翼翼扶他起来,就觉得他状态还行,应该只是皮肉伤,把人抱上马,心里奇怪他怎么就这几两重,但又想,现在可不是想许月生多重的时候,他得找个山洞,或者诸壮说的无人的小木屋。
一路慢走。
月光很亮,风寒,火把照不到的地方就什么都看不见,但他现在轻快得想要哼个小曲子,没有什么比活着更好了,两人能一起活着,那是好上加好,虽然他现在已经不知道他们在哪里了,可还是觉得开心。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看到小木屋,正想跟许月生说,一转头,却见他又睡过去了。
卓正俏是被烤肉味道给燻醒的。
真香。
于是拐着脚下了床,眼见外面言萧已经弄了一个简易烤肉架,上面转了一只野鸡,还有一些柿子跟枇杷,旁边还用石头架着灶,上面不知道哪找来的铁锅,里面放着一只鱼跟绿色野菜。
见她醒了,言萧起身迎上,神色关心,“好点没?”
“好多了。”睡了一觉已经缓了一缓,虽然身体还不是自己的,但至少能走。
“真能睡,现在都申时了。”
“这么久?”申时就是下午三点到五点,她真的太猪了。但真的好舒服啊,虽然只是木板床,盖着言萧的外衫,但还是觉得睡得舒服。
“你也没发热,我寻思着多躺也没关系,就没喊你起来,这烤鸡等会就能吃了,路上看到有野生的柿子跟枇杷,顺手摘了一些。”言萧又解释,“昨天晚上找到你时忘了马上放烟花,想起时已经是早上,大白天的白色烟花也看不见,得等晚一点天色暗下通知他们,明天早上才会有人来接。”
卓正俏劫后余生,心情很好,“好香。”
“不过没有盐,味道可能差了点。”
“有得吃已经很好了,哪还挑剔啊。”卓正俏在烤鸡边坐下,转了起来,“你居然还会打猎?”
去鸡毛这种事情,连她都不会做,他竟会,一只鸡剥得干干净净的,连皮都没破半分,可见手法熟练。
言萧过去在她身边坐下,“我还挺喜欢打猎的。”
“哇,你家十几年皇商,喜欢打猎?”
言萧似乎想起什么似的,“话说回来,我好像一直不知道许家在哪,在做什么,反正我们回京城了还会继续来往,你跟我说说。”
卓正俏心想,还好自己现在没在吃东西,要不然一定呛了起来。
该说卓家,还是说大舅舅家?
想想,还是说自己家吧,省得露出马尾,像那天,介绍许天方是自己表哥,被他一下戳破,同姓怎么会是表哥。
“我家就普通小商户,乡下有几顷地,然后城里五间铺子,靠着收租过日,我爹是单传,跟我母亲是表兄妹关系,感情很好,不过我娘身子不太好,只生了我,大夫就说以后不能生了,所以又提了两个丫头上来,我有个庶弟,还有个庶妹,家里人不多,也没那样多的恩怨,姨娘都乖乖的,我们三兄妹感情也好,我也没什么大志向,只想着将来稳稳当当过日子就好了,你呢?”
“我家里人也简单,祖父母,父亲母亲,还有一个嫡长兄,言祝,已经娶妻,膝下八个女儿,我另外还有两个庶妹,言林,言梅,兄妹感情也不错,我也已经娶妻,妻子姓卓——”言萧突然觉得一盆水下来。
自己这几天是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已经是有妻子的人了,身为男子汉大丈夫,得好好对待妻子,这才叫有肩膀,再者,许月生是男子,他们只能当兄弟,其他的都不可能。
可是又忍不住想,许月生是女子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