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答案揭晓。当她拎着木桶开始在园里浇菜时,龙焱来了。
被脚步声惊动的枣儿回头,就看见穿着银白色绸衫的他,飘逸似仙地立在桲树下。
他拍拍仍残着几颗果子的树干,冲着她笑。“原来桲树长这样?”
他的笑容——好俊噢!枣儿胀红着脸,感觉心在胸窝扑通扑通猛撞,好像快从里头跃出来似的。
昨早和她把话说开了后,龙焱奇异地好睡,一夜无梦。今早天还未亮,他就自个儿起床换装,谁也不打搅地走了出来。
见枣儿仍旧站着发愣,他走来轻敲她额头。“在想什么?”
枣儿捂着脸连连摇头,她决定要把他刚才的微笑,当作她一生的宝物,好好藏在心里。
龙焱左右眺望,仔细审视枣儿一手打理的菜园。“想不到这菜园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他睇着结实累累的金瓜夸道:“还长得真好。”
“反正我会的也就这点事。”枣儿弯身,把桶里最后一点水倒完,再拎着空桶到井边汲水。
龙焱悄悄跟来,桶子一装满,他立刻伸手拎起。
“龙爷!”
他不在时不管,可他在她身边的时候,他定不会袖手见她拎重。
“伤口还痛吗?”
“不太痛了,您给的药真有效。”枣儿跟在他身后。
“是袁师傅留下来的秘方,专门治烫伤的。”他一瞅她。“我还带了一瓶,你忙完我们再去找大娘换药。”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枣儿拿着刈刀采收肥绿的菾菜叶,心里想问,却又担心坏了这好气氛。龙焱也不再说话,只是一味瞅着她的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又开口。“我是袁师傅自路边捡来的,你知道吗?”
枣儿惊愕抬眼。这是他不说她还真不晓得,那龙爷的爹跟娘呢?他们跑哪儿去了?
就说她藏不住心事。他好容易从她眼里读出疑惑。
“我爹是个痨病鬼,我六岁不到就死了。之后我娘带我一块改嫁,那人也是疱人,但不喜欢我。对我成日不是打骂,就是把我关在柴房不准我吃饭。一次机会我逃了出来,饿到发昏的时候,袁师傅出现了。”
“然后……您就在庄里住下了?”龙焱说得云淡风轻,可枣儿却听得无比心疼,想不到一副好人家出身的龙焱,竟也是个苦命人。
他摇头。“袁师傅认识那人,所以一听说我从哪里逃出来,就把他们找了过来。我娘当着袁师傅发誓,绝不再让我吃苦,我也信了,可以回到家,我的处境只是变得更糟,我被关进柴房,这回门上还落了锁,打定主意就是不让我有机会再跑出去。”
“他们怎么可以这么对您?!”枣儿激动了起来。“您当时还那么小,不过六、七岁不是吗?”
他扯唇苦笑。这事他从没跟人提起,就连庄里最老资格的帐房,也只听说过他曾在外头流浪,然后被袁师傅捡了回来。
“六岁。好在袁师傅一直惦着我,没几天他拎了笼包子过来拜访,坚持要见我,那人才不得不把我放了出来,那一次之后,我就再也没回去了。”
枣儿不断想着他说的话,这么悲惨的往事……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您刚才说的,应该没几个人知道吧?”
她又问他为什么了。
他一瞄她。“昨儿整天,我一直在想你说的云泥之别。我不是云,你现所看见的那些,并不是天生就落到我头上的。”
啊!一念头转过枣儿脑袋,他该不会在暗示她,他跟她的距离,并没她想的大?!
“您的意思是……”
“我不知道。”龙焱转开身,一时间无法直视她漾满惊讶与希望的眼眸。他花了整天时间思索他对她的感觉,但就是厘不清,参杂了太多情绪。
一个自小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孩,虽然长大了、飞黄腾达了,但骨子里,仍旧伤痕累累。
他心里一直怀着疙瘩,迟迟不敢相信真会有人发自内心地喜欢他——就连怀胎十月才生出他的亲娘,也轻易地舍弃他了,不是吗?
枣儿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望着龙焱写满孤寂的背影,她觉得心好疼好疼。
没办法忍耐,她也不想忍耐,突然一步向前,从背后将龙焱牢牢抱住。“不管你是云也好,是泥也好,我不在乎,我就是喜欢你。”
龙焱仰头望着比人高的桲树,那叶子透着阳光,好似片片翠绿的薄玉,漂亮极了。
他苦涩地探问:“会喜欢多久?”
“一辈子。”也不知打哪儿生来的勇气,她从后边绕到他面前,张着大眼果决地复述:“一辈子,我喜欢了就不改变了。”
在这一刻。他几乎要相信她了。
但两个杀风景的家伙,却选在这时冒了出来。
“枣儿?”
金河叔又领着儿子金元送柴来了。一见枣儿跟个陌生男子杵在菜园里你看我我看你,忙不迭出声唤。
枣儿循声望去,一见是谁,她忙丢下龙焱,赶着去送钱。
“金河叔您来得正好,上回的柴火钱我一块给您……”
“不是说好留着帮你爹买点好的?”金河叔不肯收,一双眼还不断瞟着龙焱。“那人是谁?挺面生的。”
“是‘一条龙’的当家,龙爷。”
他有没有听错?金河叔瞪大眼。“龙爷来找你做什么?”
枣儿当真被问倒了。她瞧瞧一脸狐疑的金河叔,再一眺缓缓走来的龙焱,心想绝不可以再说谎骗人,但问题是——她也不好告诉金河叔她受伤的事。
“总之您先把钱收着。”枣儿不顾金河叔推拒,硬是塞进他手里。
“我都说不用……嗳,你这丫头……”金河叔终于还是顺了她意,然后招招手,要儿子靠近点。“金元,你不是有话要跟枣儿说?”
金元瞅瞅枣儿,又望望越走越近的龙焱,似乎察觉到那人与枣儿之间,有股微妙的气氛。
冲着不想把枣儿让给任何人的意念,他一口气把话说了出来。“我们成亲吧,枣儿。我是真心想娶你进门的!”
枣儿吓了一跳,直觉瞥了龙焱一眼。
金元哥怎么回事?突然间提起这个——
金河叔也跟着帮腔。“是啊枣儿,你就看在金元这么有诚意的面子上,允了他吧!”
“金河叔……”
“你要与他成亲?”龙焱没发觉自己铁青了脸,二十几年从未感觉过的妒意,一瞬间全数冒上。
刚才她的举动她说的话,还深深印在他心里,这会儿他却听见,她要跟其他男人成亲了?!
“不是的,龙爷您误会了!我从没答应过……”
“什么误会!”金元插话。“你明说过等你爹腰疼好一点,就要跟我讨论婚事。”
“我没有!”枣儿急坏了。“我从没说过这种话!”
“嗳嗳嗳……”金河叔跳出来打圆场。“别动气,有话好说。”
“你们分明是在为难我!”枣儿脚用力一跺,也不想想旁边还有龙焱在,真要她当面教他们难堪吗?
“你们到底有没有约定?”龙焱动了肝火,要枣儿真背着他耍这种两面手段,一面说喜欢他,一面又答应当其他男人妻子,他绝对二话不说走人!
“没有!”
“有!”
枣儿与金元同时喊声。她一听金元答了什么,气坏了!
“金元哥你说谎!”她忍不住喊,可一望见金元表情,她就知道自己伤害他了。
真是的!枣儿抱头叹了一声,然后朝金元深深鞠躬。“你怪我吧。我不应该挑这时机跟你说这些,但我是真的不可能跟你成亲的。”
“为什么?”金元蓦地朝龙焱一望。“因为他?”
她用力摇头。“是我自己的意思。”
“等一等,”金河叔按住儿子,看着枣儿提醒:“枣儿,你可知道你一拒绝,不管你将来是不是后悔了,咱金元都不可能再要你了?”
“枣儿清楚。”她再一次道歉,“谢谢金河叔、金元哥的厚爱,可是枣儿真的不能答应。”
话都已经讲这么白了,金河叔拍拍儿子背脊,要他放弃。这门亲事再没有转圜的余地,总归一句,没有缘分。
一直到金家父子走后,枣儿才抹抹盈眶的泪,瞪着泥地向龙焱道歉:“让您看笑话了。”
他一直在想她刚说的话,不可讳言,她刚才的拒绝,确实令他心头暗喜。
他端起她脸审视。“你老实说,你刚拒绝那门亲事,真的与我无关?”
“是我自己决定的。”她勇敢地看着他。“自庄里离开后我就发誓,我这辈子再也不说谎了。”
“万一我始终没有响应你的感情?”
她深吸口气,话还没说,眼眶已先红了。“其实,我从没想过您会响应……”
她当真这么喜欢他?龙焱一震。
“您能想像,心里住着一个人,但却跟其他人成亲的感觉?”她边说边擦了擦眼泪。“我不能。所以我宁可一辈子不嫁人,也不想再欺骗自己。”
傻丫头!龙焱猛地将她揽进怀里。怎么会有人这么憨直这么傻?他唇抵着她发上的包巾喃喃道:“你这样……我该拿你怎么办?”
“您根本不用把我惦在心上。”她贴在他胸前幽幽道:“能遇上您、喜欢您,我已经觉得很幸福……即使您一辈子不理我,也没有关系的。”
她当真这么不忮不求?他低头瞟她。
“我说的是真的。”她大着胆子触碰他脸。“您现在做的这些,已经超出我当初所想,太多太多了。”
经过他娘一次一次的发誓,又毁约之后,他本以为自己的心早不会有任何感觉,可这样拥着她,看着她甜甜的脸,他才发觉自己并不是铁石心肠。
还是受了她的影响,不知不觉被她的温暖融化了?
龙焱突然松开她,闷头将她进菜园。
“怎么了?”草儿话还没说完,背已经被压靠在桲树干上。
“闭上眼。”他贴在她颊畔低语,她还不及反应,他的唇已然覆上。
感觉到他唇瓣的吮吸,枣儿呼吸一停。她瞧过这举动……许久之前,她曾在前头树林子里,瞧见放牛的海哥儿这样搂着小桃姑娘,对她又揉又蹭的。
小桃姑娘当时是怎么做的?枣儿一边回忆,便感觉龙焱又暖又烫的唇,初时的惊讶过后,她马上知道自己喜欢,尝试着伸手勾住他颈项。
龙焱稍离开她喘了口气,着迷地看着她红滟滟的脸庞。以往,她还做着男孩打扮时,他顶多觉得她面容清秀。可不知怎么搞的,今天一看,却觉得她秀雅标致,是他见过最可人的小家伙。
他心头从没有过这种又甜又软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