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渊,你想做什么?”他冷声问道,戒备的瞪住他。
他的父亲纳了两房妻室、三个小妾,算一算,他总共有九个兄弟姊妹,母亲身子骨弱,唯一只生了他一个儿子,二房及其他三名小妾各生有两个儿女,让他在上官府中势单力薄,永远是遭到排挤跟孤立的对象。
而上官渊,二姨娘最宝贝的儿子,在上官府中仗着他娘是二房,平时是作威作福,嚣张跋扈。
“做什么?我倒要问你们做什么!大白天的就在这卿卿我我,恶不恶心啊?”年约九岁左右的男孩,浑身却散发着一股跟年龄完全不符的阴沉气息。
对于这个打从出生懂事以来,凡事都爱与他争夺、比较,非要将他踩到脚底下不可的兄弟,上官甫从无好感。
“你管不着!”他厉声警告。“把冰糖葫芦还给我。”
“还你?”上官渊瞧了眼手里的冰糖葫芦,勾起一抹狡桧的笑。“好啊,我这就还你!”手一松,糖葫芦遽然落到泥地上。
“我的冰糖葫芦!”絮儿心急大喊。那是要给甫哥哥的哪!
才五岁的絮儿一急心全慌了,不顾一切就往地上扑,想抢救那颗糖葫芦。
一看到她扑过来,上官渊立刻抬起脚狠狠往冰糖葫芦一踩,将它踩个稀烂。
“不能踩、不能踩,这是甫哥哥的……”地上的泥灰将她的衣裳、小脸全弄脏了,但絮儿却一心只想抢救那个糖葫芦。
无视于脚下那只白嫩小手,上官渊依旧不罢休的使劲踩,像是非要将一切都毁个彻底。
“住手、住手!”上官甫发狂似怒吼,紧握的拳头像是积压了多年不满与怒气,恶狠狠地就朝那张还挂着冷酷笑容的脸孔挥去。
上官渊应声摔了出去,整个人横倒在凉亭外的泥地上,一身白衣裳全变成了土灰色。
“你敢打我?”上官渊恨恨抬起头瞪住他,那深沉的怨慰,像是要将他碎尸万段似的。“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一字一句就像恶毒的诅咒。
“这是你自作自受!”上官甫冷冷的回道,随即上前将絮儿扶起,心疼检视她满布红肿的手背。
“絮儿,疼吗?”
“不疼,只是冰糖葫芦已经……”絮儿摇摇头,两眼还惋惜的盯着不远处,那个早已被踩得稀烂的糖葫芦。
“不打紧,明儿个我再上街去买。”上官甫微笑着安慰她道。
“可是,甫哥哥没吃到。”絮儿一脸难过,对于没进到上官甫嘴里的那颗冰糖葫芦耿耿于怀。
“我看絮儿吃就够了。”上官甫怜爱摸摸她的小脑袋。
“为什么渊哥哥要这么做?”絮儿不明白,在她小小的脑袋瓜里,每个人都应该对人好,就跟甫哥哥一样。
“这世界上有很多事都太复杂,你最好别懂。”上官甫摇摇头淡淡说道。
才十岁的他,眼神却成熟世故得像个大人似的。
“可是──”
“渊儿!”
一个惊天动地的尖拔嗓音打断了絮儿的话。接着一身珠光宝气的二姨太奔了过来,后头还跟着上官府的一干女眷。
也不知是谁去报的信,不只是二姨太,就连上官老爷的几名小妾跟上官夫人也惊动了。
赵艳娘蹲下身,一把抱起宝贝儿子心疼哭嚷起来。“我的天老爷,你流血了,唉呀,脸也肿了,我的心肝儿平时连骂都舍不得骂一句,这会儿竟然被打成这样,叫娘的心都碎啦!”
“甫儿,这是怎么回事?”忍着气,上官夫人沉声问道。
但上官甫却倔强紧抿着唇,始终不发一语。
一旁几名小妾都带着一种幸灾乐祸的神情,准备欣赏这场好戏。
也别怪她们对一个十岁的孩子不够厚道,说来说去,一切还不都是因为上官甫而起。
平时上官老爷最疼这个儿子,带着他去学做生意、甚至还远渡扶桑去见世面,但他们的孩子别说是学做生意了,就连经营的诸多盐米店铺都没去过一回。
对于上官老爷的偏爱,跟这个得天独厚、集上官老爷宠爱于一身的孩子,所有人没有疼爱,只有满满的嫉妒。
“渊儿,快告诉娘,是谁把你打成这个样子?”赵艳娘扬着嗓门,像是故意问给上官夫人听似的。
“是他!”一根手指愤恨直指上官甫。
一声大哥,上官渊从来不曾、也不层喊。
“二夫人,大少爷出手打了二少爷,二少爷整个人都飞了出去,当时那情景忒是吓人啊!”
上官渊身边的丫头抢着报告,看样子跑去通风报信的大嘴巴就是她。
“唉呀,艳姐姐,渊儿可伤得不轻啊,这下手可真是心狠手辣啊!”一旁的小妾董宛宛溜着双媚眼,唯恐天下不乱的扬风点火道。
“是啊,渊儿这张俊俏的脸蛋,说不定就这么毁了──”
“姊姊们,我看以后咱们自个儿的孩子也都得小心点,说不准那天也莫名其妙的挨一顿打。”
二妾、三妾颜雪芝跟楚红霞也存心落井下石似的插上一嘴。
个性温和沉静的上官夫人一看到这场面,简直是惊呆了,再加上身旁小妾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奚落嘲讽,更叫上官夫人羞愤得无地自容。
“甫儿,你身为大哥怎能这样对待自己的亲兄弟?”上官夫人厉声问道。
“他欺负絮儿。”他倔强的挺直背脊。
“这丫头是你什么人?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外人,也值得你伤了自己兄弟?”赵艳娘不满说道。
“絮儿不是外人,我长大后要娶她为妻。”
此话一出,身旁所有人暗自一惊、倒抽了口气。
瞧他说话的语气、认真的眼神,让人几乎有种荒谬的错觉,仿佛站在眼前的不不是一个十岁的懵懂孩子,而是个十八岁的少年。
“再怎么说,渊儿毕竟是你的手足,你的亲兄弟。”半晌,赵艳娘终于勉强开口道。
“二姨娘,您何不问问他,他可曾把我当兄弟?”上官甫以冷静得令人害怕的眼神直视赵艳娘。
“这……”赵艳娘下意识闪躲他那像是会看穿人心的眼睛。
“甫儿,不得无礼!”突然间,平时温柔沉静的上官夫人怒斥一声。
“娘,我没说错,只有那些根本不尊重人的娘,才会养出不懂得尊重兄弟的儿子,这叫上梁不正下梁歪。”
啪!突然间,一个狠狠的巴掌甩上了他的脸,只见上官甫俊俏的脸蛋上立刻浮现清晰的五指印。
这一掌任谁都看得出来,打得可不轻。
原本逮着机会正要发难的一群牛鬼蛇神,也全因为上官夫人这管教的一巴掌,而纷纷悻然作罢。
“娘,你竟然为了他们打我?”上官甫紧握着双拳,用一双充满愤恨与悲痛的目光瞪着上官夫人。
平时这些女人全仗着他娘脾气好、不爱与人争,莫不骑到她头上、谁也没把她放在眼里。
这些女人虚荣势利且贪婪,也把他们的儿女教得个个刻薄自私,整天只想着要怎么样踩在别人的头顶上,不顾别人死活。
“你目无尊长、不懂得友爱兄弟,我今天不教你,难道要等别人来教?”上官夫人的一句话,把向来得理不饶人,不打算善罢干休的赵艳娘的嘴也给堵住了。“立刻回房去给我跪下,不到晚膳不许你起来!”
上官甫震惊不信的看着自己母亲。
他以为他娘向来明事理、辨善恶,也一向教他要济弱扶倾,怎么今天这情况,她却全然不清楚?!
“上官夫人,求您不要责罚甫哥哥,一切都是我不好,是我害的──”闻言,早已快吓坏的絮儿哭着恳求上官夫人。
“傻絮儿,今天做错事的人是甫儿不是你,跟你没关系。”上官夫人用一贯温柔的声音安抚道。
“还不立刻回房去?!”上官夫人又朝儿子投去严厉的一眼。
上官甫紧握双拳,浑身因愤怒与不甘而绷得死紧,他不服气,他没有做错事,为什么他却得背负这个罪?
但即使再如何悲愤不甘,上官甫知道,以他小小的年纪,不可能对抗得了全世界。
他僵直着背脊缓缓转身,看到一干妻妾个个幸灾乐祸的表情,以及上官渊狡狯嘲笑的眼神。
他麻木地一步步朝寝院走去,把那些令人厌恶的脸孔跟眼神全丢到身后。
他听见娘亲在背后低声下气地朝赵艳娘赔不是,以及赵艳娘跟一干妻妾对他们母子俩的冷嘲热讽──
这等羞辱,远比娘亲那一巴掌更叫他痛苦难受。
耳朵里,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上官甫木然走进寝院,打开房门,笔直走到窗边往地上一跪。
他的心痛得像是快死了似的。
他怪自己,怎么会这么沉不住气上了上官渊的当,他明知道他是故意激怒他,想让他失去控制,好让他成为千夫所指的坏大哥。
这一刻,上官甫责怪起自己,没能全身而退就罢了,竟还让絮儿受到惊吓。
约莫一炷香时间后,他娘进房来了。
“甫儿,起来吧!”出奇平和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离晚膳时间还早,但上官甫却倔强的依旧跪着不肯起来。
“甫儿,你生娘的气了?”他娘叹息道。
“娘,难道你也认为我做错了?”上官甫愤恨的大叫,委屈的泪蓄积在眼底,倔强的不肯让它流下。
“甫儿,娘知道你没有错,但,娘怎能在那当下挺身保护你,却反倒将你推进更险恶的处境中呢?”
“娘──”
上官甫抬起头,发现娘亲哭了,脸上除了深深的抱歉还有心疼,娘其实知道错不在他,但为了保护他,只能选择这种最决然的方式!
这一刻,他总算明白了。
真正的感情并不是只有爱与不爱这么简单而已,还包含着更多的责任与承担!
而也是从那天开始,他才终于知道,有时候真正爱一个人,不是张开双臂将她纳入羽翼下,而是残忍的──将她推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