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侬严肃地颔首。“我要去摘葡萄。”
杜奥妈妈又笑了。“现在才六月,还不到时候呢!”
雪侬耸了耸肩。“那我就先吃葡萄。”
众人失声爆笑。
“还没摘就先给你吃光了!”
“我了解、我了解,”杜奥妈妈忍住笑意,安抚地拍拍雪侬的手。“你想找个清静一点的地方散散心,那就到咱们自己家的葡萄园去吧!”
“对喔,我摘过那么多次葡萄,自己家的葡萄园却没去过呢!”雪侬咕哝。
“我也没去过呀!”杜奥家老三慢吞吞地说,因为他只喜欢喝酒,对酿酒一点兴趣都没有。“重点是,自己家的葡萄园才能让你先吃个够,大小姐吃剩的才能摘去酿酒,对吧?”
“没错!”雪侬毫不脸红的承认了。
众人再一次狂笑。
“看来今年咱们的酒庄酿不了几瓶酒了!”
“最重要的是,”雪侬若无其事地继续吃果酱面包。“要是波恩又来找我,绝不许告诉他我到哪里去了!”
众人一怔,继而恍然大悟。
这才是雪侬决定要躲到深山里去修身养性的真正原因——要躲避那个已被她拒绝千万次,却还是死缠著她不放的波恩。
她要逃难!
*
即使从不喝葡萄酒的人也知道法国葡萄酒,而一提到法国葡萄酒,大家就会想到波尔多葡萄酒,但当谈到勃艮地夜丘的罗曼尼康帝酒园时,即使是顶级波尔多酒园的主人也会表现出最崇高的敬意。
在识酒的人心目中,罗曼尼康帝酒园出产的是梦幻之酒。
从十一世纪前的圣维旺修道院,康帝酒园历经数任主人,直至1819年被裘雷欧瓦家族购得,再于1868年转卖给杜奥布罗杰家族,之后,康帝酒园一直为杜奥布罗杰家族所拥有,生产最顶级的黑比诺葡萄酒——最便宜的新酒一瓶也要三千美元以上,而且只卖给老顾客。
新顾客,对不起,请抽号码牌排队。
“真美!”
徜徉在一望无际的葡萄藤海中,雪侬深深吸一口弥漫著冽冽清爽果香的空气,满足的叹息,从第一次见到葡萄园起,她就爱上了葡萄园。
嫩绿的蔓藤下果实串串,紫色葡萄饱满欲裂,灿烂的阳光在光滑的叶片上快乐的玩耍著,没有熙来攘往的人潮,也没有嘈杂的引擎喇叭声,只有一片安然宁静的绿油油,如此悠闲恬静的田园气息总是让她流连忘返。
因此,每年的打工她都是在葡萄园里度过的,虽然摘葡萄的工作辛苦到不行,但她就是没想过要换其他工作,不愿舒舒服服的待在冷气房里站柜枱,也不愿轻轻松松的领高酬劳,宁可在大太阳底下挥汗劳动,腰酸背痛一整天,一小时赚不到一欧元,只因为这片恬然景致令她难以抗拒。
有时候她自己都很困惑,她是个静不下来的人,但只要一踏入葡萄图里,她就会自然而然的沉静下来,仿彿这才是她的家、她的归宿、她的根。
难不成她上辈子是葡萄?
“小姐!”
正胡思乱想问,葡萄园远远那头有人叫过来。
“什么事?”
“房间整理好了,也可以用晚餐了!”
“好,谢谢,我马上回去!”
依依不舍地留下最后一眼,她才不情不愿地离开葡萄园。
将近两千公顷的康帝酒园共分一大一小两个园区,并拥有各自的酒庄负责酿酒、藏酒,而小园区的酒庄是在一座小山冈下,山冈上还有一座古色古香的城堡,但杜奥布罗杰家的人从没来过,他们宁愿到大园区的现代化庄园享受现代化舒适。
原本雪侬也是要到大园区的庄园住,但在半途上,远远一瞧见城堡,她就改变主意要住到城堡里去。
真正的城堡耶,不住一下多可惜!
“这座古堡是十六世纪的建筑,装潢和家具后来都陆续有所改变,”头一回有人来住,古堡管家兴致勃勃的为她做介绍。“但听说从买下康帝酒园的第一代杜奥布罗杰主人开始,这里就没有人住进来过,所以古堡内外一直保持著一百五十年前的模样。”
“所有的外观、装潢、家具都是?”雪侬惊叹地问。
“除了浴室,全都是。”
“真正的古迹!”雪侬更是赞叹。“而且好大!”
远观还不觉得,近看才发现城堡大得惊人,优雅的圆顶,精细的门楣雕饰与山墙,急倾斜的屋顶和高大林立的烟囱相依著,内部更是精致讲究,双向回旋主梯,楼梯的正上面耸立著顶塔的轮廓,还有数不清的中古世纪壁毯和雕像、灯饰、画作等艺术珍品。
最难得的是,除了定期维修和增建现代化卫浴设备之外,古堡依然保持著最原始的风味,古朴的拼木地板,典雅的中古世纪家具,让人觉得连走在地板上都是一种亵渎,使用那些家具更是不敬。
“总共两百六十间房,当然大。”
“惊人!”两眼忙著四处乱转,雪侬几乎说不出话来了。“如果想全部房间都仔细看过,可能要花不少时间吧!”
“的确。”
说话问,管家已领著雪侬来到女主人卧室外。
“这间就是女主卧,我们已经把小姐的行李放进去了,若还需要什么,小姐请尽管吩咐。”
“女主卧?但……”雪侬瞥向楼梯另一边。“随便给我一间房就行了嘛,干嘛给我主卧室?主卧室应该是属于杜奥爸爸、妈妈的不是吗?”
“是老爷说的,第一个有兴趣住进来的人就有资格住主卧室。”
说得也是,一百五十年来,她是第一个住进来的呢!
“好吧,那我先进去洗把脸,再下去用餐。”
说是这么说啦,但她一进入主卧室的小客厅之后就忍不住环顾左右,再次读叹不已,早已忘了吃午餐那回事。
主卧室就是主卧室,光是门就有好几道,一道门通往卧室,一张超豪华的十七世纪顶篷骨董大床就占了整个卧室的三分之一,另一道门通往小餐室,里头还有小吧枱,再一道门通往育儿室,还有小起居室、小书房、更衣室、浴室门、衣柜门、通往男主人卧室的门,再加上走廊的门,一路走过去起码十几道门。
“超奢侈!”
而且她可以肯定一切果真都保持在一百五十年前的样子,因为衣柜里还有满满的一橱十九世纪浪漫主义时代的泡泡袖长裙。
甚至当她顺便参观到男主卧室时,还在男主人的书桌抽屉里发现一本男主人的日记,不知道为什么只记录到1847年六月——嘟嘟好一百五十年前,苍劲有力的笔迹,内容九成九都是有关于葡萄果园和酿酒的纪录,私人生活方面几乎没有,七月开始就一片空白。
这家伙过的日子一定很无聊又无趣!
“嗯,1847年葡萄园应该还属于裘雷欧瓦家族,但他们不是在1869年才把葡萄园卖给杜奥布罗杰家的吗?”她困惑地自言自语嘟囔著,慢慢走回自己的卧室。“为什么日记会停在1847年呢?而且……”
“小姐,你不用晚餐了吗?”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来!”
一惊回神,她忙对门外大叫,随手将日记扔在床头边的小枱子上,然后跑向浴室,打开门……
“啊!”惊叫,砰一声关上门。“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里面有人!”
蒙蒙的水雾中,浴室里竟早已有人在里面洗澡,还是个男人呢!
“超丢脸!”她捂著热辣辣的脸,尴尬的苦笑,但不到三秒钟,苦笑冻结。
请等一下,这是女主人的浴室,不应该有男人啊!
不,不对、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女主卧室的门原是锁著的,男主卧室的门也还锁著,那男人是如何进来的?趁她在男主卧参观时偷溜进来的吗?
可恶,太随便了!
“喂喂喂,”她握起拳头来,忿忿地敲门大叫。“你也太超过了吧?我还在这里耶,竟敢偷溜进来洗澡,还不快给我滚出来!”
没声音。
“喂喂,别等我叫警察来,你就后悔莫及了哟!”
还是没声音。
“可恶,给你机会你不要,别怪我对你不客气喔!”
依旧没声音。
“好,这是你自找的,你不开门,我就要开啰!”
仍然没声音。
“我开了喔!”
始终没声音。
这下子她真的火大了,不管三七二十一,门把一扭就推开门,然后愕住。
她明明看见有个男人泡在黄铜浴盆里的说,但眼前别说没半个人,也没半点雾气,更没有什么黄铜浴盆。
她不相信的大步进去,用力拉开右边的毛玻璃门——
是厕所,除了马桶之外,就连半只壁虎也没有,她不相信那个男人能够藏在马桶的水箱里。
再转身去打开左边的毛玻璃门。
是浴间,除了干巴巴的陶瓷浴缸之外,也没有半滴水,除非那男人能够隐形,不然她一定看得到。
但她半个人也看不见。
呆呆站了整整一分钟之后,她才猛然打了个哆嗦,骤然冲出浴室外,砰一下关上门,后退、后退,再后退,猝然转身逃出卧室外,一路狂奔到楼下,到厨房,吓了厨房里所有人一大跳。
“这……这里有鬼吗?”
厨妇——管家的老婆——骇然抽气。“小小小……小姐,请别这样吓我们好不好,这里怎会有有有……有鬼,我们从没见过呀!”
但她看见了呀!
原想抗辩回去的,但见厨妇那张脸是灰白色的,她女儿那张脸是青绿色的,她媳妇那张脸是惨蓝色的,不晓得什么时候会全体变成黑色的,雪侬忙改口道:“没有吗?太可惜了,我以为这种古堡应该会有鬼的说!”
厨妇和她女儿、媳妇这才各自松了一大口气。
“没有、没有,并不是每座古堡里都有鬼,要有的话,我和老伴在这里工作了三十年,早该看过了!”然后就跑第一名。
“真的没有吗?那就算了,吃饭吧!”雪侬若无其事的在餐桌旁落坐。
“小姐,你不到餐室用餐吗?”
“不用了,在这里就行了,省得你们还要整理餐室。”
为了准备宴会,一般古堡里的厨房都相当大,这座古堡也是,厨房起码有六十坪以上,有现代化厨具,也有旧式炉灶,还有好几张大理石调理台,再加上一张仆人用大餐桌,雪侬就坐在靠近厨具那一头,一边漫不经心的用餐,一边思索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是她的错觉吗?
或者是当时她正在看前任古堡主人的日记,心中有所思,也就以为自己看见了什么?
嗯,大概就是那样吧!
一个星期后,她更能肯定那是她的幻觉,因为她再也没有碰过同样的事,一切都很正常。
就如同厨妇所说的,古堡里要真有鬼的话,她和管家早该看过了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