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前,一道伫立的高耸城墙直入云霄,君临天下的气势占据了所有人的视线。
罗毅向城墙上的守卫点了下头,城门缓缓开启,他们行驶入内。城门内是一处港口,大大小小的船只全停靠在此,放眼望去,其实就像是一个普通城镇。
夏琮崴对船上的人说:“到了,卸货。”
一匹匹布与一袋袋米粮被搬下船,几十辆马车很快就被货品放满,一辆接着一辆驶往在远处山边的天置堡。
堡主有令,来者是客,不得怠慢。
罗毅另外命人准备了几辆马车接送艾以等人入堡。
“天置堡看起来好像跟一般城镇差不了多少。”巧儿抱着羽儿坐在马车内,边看着外头边说着。
“天置堡是一座小岛,我们自给自足与世无争,偏偏这儿的土壤无法种植米粮。”沈灏解释:“我们不希望让外界知道这里的确切位置,以避免衍生事端,毕竟外头有许多人觊觎着这里。艾府的风评一向很好,所以我们才会跟你们合作。”
“严格来说,天置堡充其量也只不过是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普通住家罢了。”范尚杰补上一句。
“那你们不就几乎与世隔绝?”巧儿好奇地问着,想知道更多关于这神秘地方的事情。
“也不尽然,在岛外的许多城镇都有我们隐藏名号开设的客栈,但没有人知道老板的真实身份,你也知道,在茶余饭后小道消息特别多,我们也因此得到很多该知道或不该知道的消息。”沈灏耐心地回答。
艾以一路上只是听着,一句话都没说,夏琮崴也只是坐在一旁闭目养神。
下了马车,巧儿瞠目结舌地望着眼前绵延不断看不见尽头的围墙,她白了范尚杰一眼,这算是哪门子的普通住家?
罗毅迅速地替船员们安排好落脚处,接着就让他们一切自便。
沈灏带着巧儿跟羽儿离开,他另外安排了房间给她们。
“我呢?”沉默了许久,艾以终于开口,对着一直走在她前头的夏琮崴问道。
“你先跟我去见个人。”他头也不回。
夏琮崴和艾以先是经过广大的中庭花园,走过拐了好几个弯的回廊,终于在一个房间前面停下。
他在门前站了一会儿,接着深深呼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这只是很普通的房间,没有比较特别的地方,艾以跟着他走进内室,床帷是拉下的,里头躺了个人。
夏琮崴拉起床帷,将它绑在两旁。
“这是我娘。”他在床沿坐下,静静地看了床上的人一会儿,伸出手替她把脉。
原来他没有骗她,他的母亲真的卧病在床。艾以为自己的鲁莽感到惭愧。
他放下母亲的手,替她盖好被子。
艾以回想起今早的梦境,眼前细心呵护着母亲的男人,与她心中那个温柔的影子又再度重叠,她的心莫名地一紧。
压着发疼的胸口,她告诉自己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她怕自己最后会将在他身上寻求慰借的感觉当成了真,她怕最后他会在不知不觉中取代心中的那个影子。
“崴儿——”
一名笑容可掬却隐约透出威严的中年男子,站在门口扯着喉咙拉长尾音叫着,打断了她的思绪。
艾以抬头看了出声的人一眼,再回头看向夏琮崴,眼尖地注意到他的眼角正在微微抽搐着。
“这位是……”夏珉岢走到她面前,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一次,接着咧出一口大大的笑容。
明明就是个可爱的姑娘,怎么偏偏穿着男人的衣服,可惜了她那张漂亮的脸蛋。
夏琮崴将艾以拉到身后,闪避他那充满兴味的双眼,俨然一副保护者姿态,不甘不愿地替他们介绍,“这老头是我爹,臭老头,这位是扬州艾府的公子,艾以。”
夏珉岢先是张大着嘴,接着一脸恍然大悟,“就是你呀!”
离家多年的崴儿回堡之后曾提过一个人,也希望他能帮忙找,经他寻访查证后得知原来是艾府的公子,虽不明白他怎么会变成了个姑娘,不过这样也好,他夏家不至于绝后了。
夏珉岢满心欢喜地看着艾以,嘴边的笑容咧得更大。唉呀,这孩子真是愈看愈得他的缘,呵呵呵!
“您认识我?”她问。
“不,不过以后就认识了,我认识你爹倒是真的。”他跟未来亲家还挺合得来的,每次送货来,他们俩若不在棋盘上厮杀个一两晚,他可不放未来亲家走。
艾以点头。想起这几年来,天置堡可是个别处无法比拟的大客户,她爹总是会亲自将货送来,她也是,所以她现在才会在这里。
“你可别跟着别人喊我堡主,叫我夏叔就成了。”夏珉岢拉过她的手,“这几天你就好好住下来,熟悉一下环境。”
熟悉环境?住几天?
“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不能在这里逗留太久。”艾以没有拒绝他的碰触,却开口婉拒了他的邀约。
“你若还想做我的生意就住下。”夏琮崴将她的手从老爹手上抢回,威胁道。
这是哪来的野蛮人……算了,短短几天应该是无妨。她心想。
“走吧,我带你去你的房间。”他不想理会夏珉岢脸上那饶富兴味的诡异笑容,拉着她迳自离开。
真是一对怪异的父子,表面上好像相处得不是很好,却又感觉得出他们很在意对方。
艾以在走出房间前,还是礼貌性地回身点了个头。
夏琮崴带着艾以来到一处湖边小屋,附近的人烟与另处相较之下显得特别稀少,房子也寥寥无几,但环境清幽。
“我房间在你隔壁,有事可以来找我。”他从怀中拿出一块五角形的小木牌放到她手上,“这是通行令,不要弄丢了。”
她看着手上的木牌,觉得它很眼熟,好像曾经见过。
“我有事要处理,晚点才会回来,你一切自便。”
他得先去看看这些天来他撇下的工作积到什么程度了,那臭老头一定连个忙都没帮,全丢着等他回来处理。
艾以在他离开之后将门窗全数打开,让屋内封闭已久的气味流通,虽不像常有人居住的样子,但屋内保持得很干净,她想应该是有人定期做清扫。
她静静地坐在窗前望着湖面发愣。
“我的天……我可终于找到你了,这里简直大到不像话,若非刚刚在路上遇到少主,我铁定到现在还找不到你呢!”巧儿牵着羽儿走进门来,劈头就是一阵叨念。
“姐姐。”羽儿扑到艾以身上,除了她们,她现在只肯跟沈灏说话,其他人一概不理会。
艾以笑着摸摸羽儿的头,看着她有些瘦弱的苍白小脸,开始想着接下来该拿她怎么办?
羽儿像看透了她的心思,拉下她搁置自己头上的手,“我想留在这里。”
没料到她会这么说,艾以有些讶异,但看见她眼神中所透露出的坚定,艾以使确定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虽然想照着她的意思去做,但总要经过主人的允许,看来要等晚一点再过去隔壁问夏琮崴了。
“应该不是我眼花吧?”
范尚杰用手肘撞了下身旁低头认真做事的沈灏。
他们正在书房替夏琮崴代批公文折子,沈灏知道他最后一定会被夏琮崴拖来帮忙,索性自己先认命地过来,顺便把从他眼前闲闲晃过的范尚杰给顺手抓来,省得他看了刺眼,一个不小心就错手将他掐死。
“什么啦?”沈灏抬起头来,蹙着眉瞪向那个说话不好好说,三不五时动手动脚的人。
范尚杰指着右手边悬挂在柜旁的画像,“那个啊!”
沈灏不耐烦地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再将视线移回到折子上。
就一幅画也能让他大惊小怪?
“你到底有没有看清楚啊?”范尚杰伸手挡住他专注在折子上的视线。
“不过是幅画,你有必要……”沈灏打掉挡在他眼前的那只手,正想开口斥责,却在看清楚画中女子的脸时失了声。
他终于了解范尚杰的惊讶是打哪儿来的。
画中女子,明眸皓齿,巧笑倩兮。
很勾人。
却只勾起他们俩的疑惑与讶异。
“应该不是我眼花吧?”沈灏还没回过神来,“她……”
“难怪之前一见到艾少爷就觉得似曾相识,原来是在这里看到过。”范尚杰想起在船上与沈灏的对话。
夏琮崴一走进门就看见他们俩乖乖地坐在桌前替他批阅折子。
“我还没去找你们,你们倒自己先来了。”天要下红雨了。
他们只是闷不吭声地看着他。
夏琮崴微愣,奇怪于他们与平时吵闹多话的不同。
“少主,这是怎么回事?”沈灏指着让他们满腹疑问的画像。
夏琮崴看了一眼画像,嘴边勾勒出一抹笑。
“什么怎么回事?”他耸耸肩,装作不懂他的问题,“不过是我的心上人。”
“别开玩笑了,少主,艾以究竟是男是女?我可不要男的少夫人。”就算脸蛋长得再美,一想到要由男人来当他们的少夫人,范尚杰就忍不住直打哆嗦。
“少主,原来你不大正常。”沈灏倒是还能接受,反正又不是他要娶。
最后夏琮崴隐忍不住大笑出声,上前取下那画像,好心地为他们解惑,“她是女的。”
以前不晓得艾以真的是个女孩,基于心中的渴望才会画下手中的画像。
她不会知道当他得知真相时,是如何地为自己感到庆幸。
她也不会知道他对她的渴望因此更加无法抑止。
他不会再让她离开他。
夏琮崴回来了。
听见他开门的声音,艾以犹豫着该不该过去问他羽儿的事情。
她知道自己应该要过去,毕竟她在这里人生地不熟,而他似乎也挺忙的,若此刻不问,到时候她也不知道该到哪里才能找到他的人。
只是,她开始害怕与他接触,她怕的不是他,是她自己。
怕再也管不住自己的心。
艾以再三思索着,无法下定决心过去找他,羽儿坚定的眼神此刻却在她脑中浮现,她终于还是认命地叹了口气,起身走到隔壁。
敲了几次门都没有人回应,艾以悄悄推开夏琮崴的门,探头进去,房内不见任何人影。
奇怪,她明明有听见他回来的开门声,怎么没人?
她走了进去,轻轻关上门,打量着他的房间。
墙边排着一列大小不一的刀剑与木棍,习武之味浓厚。
架上摆满了书,她随手拿起几本翻阅,不是医药的书就是一些内功心法的口诀,她看不懂,也不想看,随手将书放回架上。
桌上放着几幅画轴,她知道不该随便翻动人家的东西,可是她实在抑制不住好奇,最后还是将其中一幅拉了开来。
熟悉的景色映入眼帘,与夏琮崴在船上所画那幅几乎一模一样,可她记得那幅画他放在船上没有带下来。
不对,不一样。
虽然很像,可是船上那幅纯粹只有山水景色,她手上这幅却有一个小小的人影坐在小船上钓着鱼。
艾以手指微颤地再拉开另一幅画,接着捂着嘴退了几步。
画中的人儿沐浴在温泉之中,皎洁的月色泄下,爬上画中人儿露出的白皙背部、纤细颈项。
是她!
虽然只有侧脸,她知道,那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