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中的记忆如海浪袭来,十几年前的某个夜晚,他们也接到相同的电话,母亲当晚托邻居照顾她们两姐妹,直到凌晨才回来。
“爸爸不会回来了。”回家后,母亲原本总是开朗的脸庞突然变得苍白无血色。
尽管过了那么多年,她依然记得当年母亲的表情。
丧礼上,封棺前,她和蕊琪还有见到父亲的最后一面,葬仪社说已经整理过,该缝的缝上了,该补的也补齐了,至少让他留个全身才走……
意外随时都会发生,而且永远来的不是时候。
你们没有缘分,就算硬要在一起,其中一个也会比另一个提早离开。
“怎么啦?谁打来的?”夏蕊琪听到声响便走到客厅一看,一见到姐姐目光呆滞,明明面无表情,眼泪却流个不停,地上还有一支手机。
她捡起手机,替姐姐应话。
“喂?哪位?关老二啊……怎样?什么……”听闻噩耗,夏蕊琪也吓了一跳,忍不住看姐姐一眼,只见姐姐难受地捂着胸口,呼吸困难地弯下身,她连忙问清楚医院的地址,便挂断电话。
“姐,你还好吧?”
身子晃了晃,夏蕊琳几乎无法思考,抓住妹妹的手,她突然站起来,拔腿就往门口冲。
“等一下。”夏蕊琪惊呼,抓起包包连忙跟了上去。虽然知道姐姐一心想到医院,可她什么也没带,绝对去不了。
两姐妹一前一后跑到楼下,门口停了一台漂亮的白色轿车,一个男人见到夏蕊琪出现,欣喜地凑上前去。
“蕊琪,你今晚好漂亮啊!”
“去你的,没看到林祖妈现在在忙喔!”夏蕊琪难得没形象的大吼。
男人一愣,吓了一跳。
只见夏蕊琳跳到摩托车上,这才发现自己没带钥匙下楼,她大叫一声,又要回楼上拿。
人慌的时候,很多事情都做不成,夏蕊琪赶忙拉住她,然后告诉男人,“今晚约会取消,载我们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医院!”
夏蕊琳匆匆跑到医院,一找到急诊室,便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
急诊室门才开,扑鼻的血腥味与消毒水味迎面袭来,白衣护士与医生正忙碌地穿梭其中,还不时替病人更换染血的绷带与纱布,旁边还有两三个穿着工地制服的工人,全身上下有大小不一的伤口,正无力地躺在床上休息,急诊室深处更不时传来哀号声。
看到这个场景,夏蕊琳心都凉了一半。
注意到姐姐脸色苍白,夏蕊琪连忙扶着她,拍她的背帮她顺气。
“没事的,关小哥没事的。姐,你别吓我……”
眼尖的夏蕊琪注意到旁边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关家老二,他正一脸着急地讲着手机,全身上下似乎也沾了不少血迹,想见方才的情况肯定是一团混乱。
她向姐姐示意,两姐妹马上向他跑了过去。关于秉见到她们姐妹俩一身狼狈地跑来,也吓了一跳。
“你们……”
“于骞在哪里?”夏蕊琳也不知道从哪生来的力气,突然一把抓住他的领子,将他推倒在椅子上。
“喔。”关于秉没想到平时温顺柔弱的夏蕊琳力气竟那么大,他连忙举双手投降。
“快说!”
“他、他在那里。”关于秉指了指另一个方向。
只见关于骞灰头上脸地站着急诊室角落,左手和脖子上捆着一条三角巾,另外一只手上沾着斑斑血迹,现在正着急地打着电话,没注意到夏蕊琳。
“于骞!”她想也不想就冲过去,趁他转身时,将他抱个满怀。
“噢!”突然遭熊抱,还被撞到伤口,关于骞本来想破口大骂,但一看到是她,整个心都软下来了。“我等一下再打给你。”
他挂上电话,然后用没受伤的手抱住她,“宝贝,你怎么跑来了?我有请二哥打电话给……”
没等他说完,夏蕊琳一边哭,一边将脸埋在他胸前。
“Yes,Yes,Yes!”
“……你没头没脑的在说什么啊?”他一时反应不过来。
抬起小脸,夏蕊琳早已哭得不成模样。
“你不是说,只要我点头Sayyes,你往后的五十年、一百年,通通归我管吗?现在我点头了,也说了……你不准离开我,知道吗?”语气是蛮横的,不许他说不。
关于骞一愣。呃,在这个当下,她答应他的求婚了?
“Oh,Yes!”关于骞忘情地大喊,然后用他没受伤的右手抱起她。
夏蕊琳吓了一跳,但又怕扯到他的伤口,便挣扎着跳下来。
“那伯母那边呢?她答应了吗?”他仍希望得到她母亲的祝福。
夏蕊琳摇摇头,一边哭一边说:“我不管了,也不想管那么多了,经过这一次,我不想离开你,就算算命的说我上辈子是你的仇人,你这辈子要来找我讨债,我也不管了,就让你讨吧!你要讨多少就讨多少……只要你平安活着、好好的活着……”说着,她的眼泪掉得更凶了。
关于骞擦着她的眼泪,“傻瓜,你在说什么傻话?你怎么会是我的仇人?你是我的爱人才对啊!”
她重新将头埋进他怀中。“都好……”只要他在她身边,是什么都无所谓……
关于骞看着一旁的二哥跟夏蕊琪,他们正朝他比个“赞”,他开心地吻了吻怀中人。
“你没穿鞋子?”他这时注意到她脚上什么也没穿。
看看自己的脚底板,夏蕊琳这才发现自己太莽撞了,当时急着跑出来,不只钥匙、钱包没拿,连鞋子也忘了穿,可见当时她有多着急。
“忘了!”她吐吐舌,终于出现一丝放松后的笑靥。
关于骞在她额前落下一吻,以单手抱她坐在椅子上,又跟护士小姐要了一双室内拖鞋跟纸巾。
和第一次一样,他半跪在地上,轻柔地替她将灰尘擦去,然后再替她套上鞋子。
“你有恋脚癖吗?”
“我不只有恋脚癖。”他在她唇上印上一吻。“只要是你的,我什么都爱。”
等夏蕊琳冷静下来后,才发现根本就是关于秉表错情。
当事人大喊冤枉,“我没说错啊!工地发生意外,鹰架倒塌,于骞人的确是在急诊室,他为了救人,左手拉伤骨折,脸上也挂彩,今天晚上当然没办法过去找你。”
“你讲话要讲清楚,不能让人误会!”虽然还没嫁过去,但夏蕊琳现在讲话不会比关于秉小声。“你知道我这一吓,老了几岁吗?”
既然都是自家人了,她也不用再装贤慧,大胆地把流氓性格表露无遗。
喝,这、这女的真的是于骞口中所说的,那个很特别、很可爱的女人吗?
根本是泼辣又可怕嘛!
他向旁边正在偷笑的小弟求救。“于骞,救我!”
“讲那种不负责任的话,你活该!”
被狠狠修理过一顿后,听说关于秉有一阵子不太上夜店,并且有转移目标到男人身上的迹象,原因是他突然觉得那些正妹骨子里搞不好都住了一个夏蕊琳。
工地意外着实让关家混乱了好一阵子,那几个月,夏蕊琳会尽可能地陪在关于骞身边,因为相处时间增加,她也意外地发现大男人的他有爱撒娇的一面。
趁他还在忙工作,夏蕊琳终于找个时间,独自南下回中部老家,找母亲恳谈。
“我决定要跟于骞结婚,不管你说什么,去你的手相,去你的面相,反正我嫁定他了。”她态度坚定,此生非于骞不嫁。
“你确定?”原本专心看报纸的施美霞终于抬眼看她。
“百分之百!”
“就算你们两个以后其中有一个先离开?”
“人生祸福无常,与其到时候才怨叹当初没有好好珍惜,倒不如好好把握当下。就算他真的是来讨债的又怎样?我也认了,经过上次工地意外,我才发现,要是没有他,我就不再是原来的我了!”要她说出像灵魂少了一半那种恶心话她说不出口,但关于骞对她来说,的确是她的另一半。
“认真的啊?”
夏蕊琳没讲话,用坚定的眼神表达自己不是开玩笑的。
“既然你都那么坚持了,那好吧。”施美霞拍拍女儿的脸颊,再把她原本放在腿上的农民历塞给她。“恭喜你了,快去准备一下结婚要用的东西,我已经把未来一年的好日子都勾出来了,快去准备吧!”
呃?夏蕊琳大傻眼,母亲的反应也转得太快了吧?
“你、你不反对?”
“你都那么坚持了,我为什么要反对?”
那她先前的坚持,是要着他们玩的吗?
“蕊琳啊,你知道为什么妈妈要说于骞跟你没缘分,其中一个会提早先走吗?”
“你不是从手相看来的吗?”夏蕊琳怔愣的回答。
“傻瓜,都说那是妈妈跑业务十几年跑出来的鬼话,你也信。”
她倏地瞪大眼。“你骗我!你这个江湖郎中!”
“你怎么能说是我骗你呢?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就算今早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出门了,晚上说不定是躺着进家门,你知不知道?”
夏蕊琳脸色一变,她自然知道母亲当初独自将她和妹妹一手带大花了多少心血,当初没有时间让她慢慢消化丧夫之痛,一办完丈夫的丧礼之后,她马上就全心投入工作里。
虽然母亲没把苦字挂在嘴边,可是她知道,父亲是母亲一辈子的依恋。
母亲开朗大方的个性,从以前就吸引不少异性追求,她甚至想过,如果关于骞的两个哥哥再长个二十岁,八成也会追在母亲后面跑。
这些年来,母亲身旁也不是没有男朋友,但,从来没有一个值得让她全心全意的付出。母亲常笑说,这年头很难找到像她死鬼老公那种让她流口水“汉草”的男人了。但谁都知道,她根本就是还深爱着父亲。
“不是所有人都会像爸那样,说走就走……”
施美霞接着说:“话是这么说没错呀!而且我还要告诉你,该来的,你就算推托说”没缘分“、”不适合“告诉你,那些都是借口,等到你发现时,你再也离不开那个男人了。”
是,她离不开了。
既然离不开了,也只能嫁了。
不过,夏蕊琳还是忍不住翻一下旧帐。
“你说你根本不会看手相,可是,从前你还硬要我把那些男生的手相印给你……啊,你根本都是在骗我?”吼!都怪老妈,用这招把她那些略有好感的对象通通都赶走,害她单身好几年,还以为自己有什么问题咧!
“我怎么可能不会看呢?小琳琳,你也未免太看不起你妈妈了。”
现在到底是怎样啊?
“妈妈老实告诉你,你给我看过那几个人的手相,里头大概有五、六个跟你合得来,是我故意跟你说你们没缘分的。”
夏蕊琳听了几乎快吐血。“你、你怎么做这种事情……”难道是要她孤独一生,一辈子嫁不掉?
“如果今天这个男人,是妈妈我说一句‘没缘分’你就跟他分手,请问一下,你还跟这个男人在一起浪费时间做什么?”
夏蕊琳顿时哑口无言。
“有个诗人曾经说过,在这个世界上,会有两万个人适合当你的伴侣,要看你如何经营。妈只是要告诉你,于骞在这个时间点走进你的生命里,你们也决定好好珍惜彼此,这样很好。人生本来就是祸福无常,就算夫妻俩都活到八、九十岁,那又怎样?到最后,也是其中一个先行离开,不都是那样吗?”
“可是于骞对你来说意义就不同了,当我告诉你,你们没缘分,你却第一个站出来替他说话,最后甚至不顾我的反对,决定要嫁给他——这不就表示你们两人真的有缘分。”有缘成为一对夫妻。
看着母亲,既然她都答应了,现在不酝酿一下出嫁娘的情绪就太可惜了。
“妈!”环臂一抱,夏蕊琳又像个撒娇的女儿蹭着母亲。
“乖!”突然想到什么,她又拍拍女儿。“蕊琪现在还不懂事,到处交男朋友,我不担心她,等到哪天论及婚嫁,我也会考验一下他们,你可别先把这件事告诉她,知道吗?”
原来不只她,夏蕊琪那个鬼灵精也得被捉弄一下啊?
夏蕊琳原本秉持着疼惜妹妹的心,认为还是该告知一下,但一想到蕊琪之前写的那份教战守则把她跟于骞弄得人仰马翻,甚至还想出版成图书卖给同学,这要是不给她一点小小的教训,她实在吞不下这口气啊。
“妈,你真是太邪恶了。”她决定站在母亲这一边。
“嘻嘻,彼此彼此。还有,记得告诉于骞,我施美霞的女儿,要风风光光的出嫁,知道吗?”
“知道了。”
说到这个,施美霞突然又说:“你知道于骞的大哥也要结婚了吗?”
啥咪?那头色狼也要结婚了?她怎么没听说。
“他要我告诉你,你们婚礼后一个月,要换他结婚啦!”
“为什么他自己不来告诉我?”
“呵呵,因为他从于秉那里听说了你的恶行恶状,暂时不敢跟你讲话。”
是喔,也太没胆子了吧!
“那为什么又是你告诉我呢?”
“呵呵,因为他不敢告诉你,只好托我帮这个忙啊!”
越想越诡异,于骞的两个哥哥近来和老妈交情不错,有时甚至会南下找老妈恳谈一整天,老妈结交四海好友是好事,能找到人生第二春也是幸福,不过,不知怎地,她有点担心。
“妈,我再问一个问题……结婚后,我们是母女,还是妯娌啊?”
施美霞狠狠白她一眼。
这个死孩子会不会想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