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着一张端正的脸,浓眉、深邃的眼眸,挺鼻、饱满的唇,方正的下巴上还有个浅浅的、十分性格的凹窝,身形高大挺拔,体格结实健壮,活脱脱是一个衣架子。
他眼神睥睨,有种高傲、目中无人的感觉,且看来深沉,似乎是个寡言的人,也或许他只是不想与身分低微之人对谈。
他们都互相打量着对方,没有说话。
“姑娘,”见状,柳无名再度趋前,委婉而客气地道:“可否为我家主子引见神医?”
“我师父远游去了,目前不在无常居。”
柳无名一听,眉头皱起,“那么神医几时回来,可有交代?”
“我师父他……”话未完,她瞥见戚仰宁的眼睛及印堂,陡地一惊。
刚才一时被他的男色所惑,没仔细观察他的面相,如今细看之下,才惊觉他身中奇毒。
她一个箭步上前,突然抓住他的手把起脉来。他脉象极乱,显见这毒性在他体内已有多年,且正一点一点伤害他的脏腑、吞噬他的精力。
戚仰宁、柳无名及姬无双都因她突如其来的动作一惊。
戚仰宁甩脱了她的手,沉声道:“你做什么?”
“你病了。”她一脸严肃的说。
他眉心一拧。这不是废话吗?他是来求医的,当然是病了。这不必她说,三岁娃儿都知道。
“我能替你医。”她说。
闻言,戚仰宁先是一怔,旋即纵声而笑,他唇角一撇,不以为然的看着她,“真是笑话,就凭你一个丫头也能医我的病?”
他身上这毒就连京城最好的大夫都束手无策,她居然敢大言不惭的说她能医?就算她是神医的弟子,这语气也太狂妄了。
他瞧不起人的样子让她有点受辱,甚至觉得火大。他是沙文猪,真真切切的沙文猪,他认为女人都是头脑简单的笨蛋,只会每天讨论着要穿什么衣服、哪种颜色的胭脂最时兴吗?
她可是出身中医世家,又跟着神医学医多年,且具备兽医知识的女大夫耶!哼,敢瞧不起她,看她怎么教训他。
忖着,她灵机一动,心生一计——
“戚公子,”她瞬间笑弯了眼,“其实我今天收到师父托人送来的信息,说他十日内便返回赤岩谷,若你愿意,便在这儿待下等他回来吧。”
戚仰宁微怔,暗自思忖了一番。
一旁,柳无名上前低声道:“主子,京城至此也要十来天路程,既然神医十日内便返回,咱们索性在这儿候着他老人家吧?”
戚仰宁沉吟了一下,心想此话不无道理,于是颔首同意,他看着笑咪咪的崔迎喜,“这附近可有旅店?”
闻言,她差点儿噗哧一声笑出来。旅店?这种荒山野岭的地方哪来旅店?若真有,那肯定是成精的狐狸开来拐骗男人,吸取阳气的。
“戚公子,我们这儿没有旅店,若几位不嫌弃,无常居倒还有两间空房。”她说。
戚仰宁没想太多,“好,我会让无名付你食宿费用的。”
“也行。”她一笑,眼中黠光一闪。
这时,一身黑还顶着两只尖角的羊咩咩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一股脑的冲向戚仰宁。
戚仰宁一见那黑羊冲着自己而来,立刻闪开,一脸嫌恶又夹带着些微恐慌。
“咩咩!”崔迎喜连忙制止羊咩咩,可它还是不断的朝他靠去。
见状,戚仰宁抬起脚来抵着羊咩咩的身体,不让它继续靠近。
崔迎喜觉得他这个举动有点无礼,微微板起了脸,“欸!它不会伤人,你不必这样对它。”她趋前拉住羊咩咩的项圈,恶狠狠的瞪了他一记。
无端挨了一记白眼,戚仰宁也老大不爽地道:“我讨厌牲畜。”
“它不是牲畜,它是我最好的朋友。”她不悦的说。
他一脸不敢置信,“你跟牲畜做什么朋友?”
“万物皆有灵性,羊咩咩对我来说不是牲畜。”
他不以为然地瞥了黑羊一眼,“看见它,我只想到要红烧还是清炖。”
“嘘!”崔迎喜急急的跟他比了个闭嘴的手势,表情有点夸张。“不准说要吃它,它听了会焦虑的。”
“笑话。”他嗤之以鼻,“牲畜听得懂人话吗?”
话才说完,羊咩咩一个箭步朝他撞了过去,他一时不防,踉跄倒退了几步。
柳无名及姬无双见状,立刻趋前护主。
“哈!”崔迎喜有几分幸灾乐祸的说:“看来,牲畜只听得懂牲畜的话。”
这话分明是在暗讽戚仰宁,听在柳无名及姬无双耳里实在心惊。戚仰宁贵为王侯,可从没谁敢这么对他出言不逊。眼前这个女孩却胆敢嘲讽他是牲畜?
戚仰宁两道剑眉一横,两只眼睛像要射出小刀似的瞪着她。
“你……哈……哈……”他鼻子皱了皱,“哈啾!”
他羞窘又懊恼的瞪着正兴味盯着他瞧的崔迎喜,努力想忍住不打喷嚏,可越想忍越是忍不住。
“哈啾!哈啾!哈啾!”他用面巾掩住口鼻,两只眼睛恼怒的瞪着她。
“主子……”姬无双急急递上水囊。
他抬手示意不必,掩着口鼻以命令的口气对崔迎喜说道:“快把你的羊带开,不然我宰了它。”
这会儿,她总算知道他为何对羊咩咩避之唯恐不及了,因为他对动物的毛过敏,所以连骑马的时候都要掩住口鼻,才能避免喷嚏打个不停。
想起他一副酷到快结冰的模样,却因为区区几根毛就搞得如此狼狈,她忍不住笑了出来。
“咩咩,你过来。”她把羊咩咩拉到自己身侧,煞有其事地道:“你的朋友对你过敏呢,来,咱们离他远一点。”
听见她说黑羊是他的同类,戚仰宁恼得眼睛喷火,但还没说话,她已经转过身子,“你们随我来吧。”
他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明明满腔怒火却无处宣泄,只能眼巴巴看着她得意离去的身影。
从没见过他如此挫败懊恼的柳无名跟姬无双,强忍住想笑的冲动,憋得满脸通红。
戚仰宁斜瞪了两人一眼,恼火的警告,“你们两人要是敢笑就死定了!”
“这是什么?”看着桌上那碗绿绿的、浓稠状的汤,戚仰宁瞬间变脸。
“是好东西。”
留他们三人在无常居住下,崔迎喜当然得准备三餐供应他们。当然,为了恶整他,她绝不会给他吃什么山珍海味。
“这看起来像是马拉稀。”他冷冷的说。
她秀眉一蹙,语带训斥,“拜托你用膳的时候别说这种话好吗?”说着,她看向站在一旁的柳无名及姬无双,“你们也坐下来吃啊,我帮你们熬了一些好吃又营养的粥。”
两人看着戚仰宁面前那碗诡异的东西,开始担心那两个搁着盖子的大碗里也装着那绿绿的玩意儿。
“谢谢姑娘的好意,我们的身分是不宜与主子同席用膳的。”柳无名说。
“在无常居没有主子跟随从,你们都是客人。”崔迎喜看着戚仰宁,“喂,你快叫他们坐下用膳。”
戚仰宁浓眉一虬。喂?她就算不知道他是哪号人物,也该看出他的身分不一般,不过是一个住在深山里的村姑,居然敢喂啊喂的叫他,还指使他
他正要发飙,却见黑羊大摇大摆的走进来,他立刻神经紧绷,面色凝重地说:“欸!把羊赶走。”
崔迎喜瞥了他一眼,挑挑眉,“成,你叫两位哥哥姊姊坐下用膳,我就叫羊咩咩出去。”
“你……”他怒瞪着她,却无计可施。要是那黑羊又靠近,他肯定又要狼狈的猛打喷嚏。
“你们两个过来坐着吧。”他从不认输,可时势比人强,他不得不忍下这口气。
柳无名跟姬无双互觑一眼,彼此有了默契。
“我们一旁吃去。”两人各自端着大碗往旁边走去,盘算着趁戚仰宁跟崔迎喜不注意时,将那绿绿的玩意儿给倒了。
可当他们打开盖子,发现里头是美味的野味粥,不仅颜色呈现令人胃口大开的金黄色,还飘散出淡淡的香气,惊讶之余也不废话,立刻拿着汤匙吃了起来。
见两人在一旁吃得津津有味,戚仰宁满腹疑窦,却也对眼前这碗绿绿的东西少了几分戒心,于是端起碗来开始用膳。
可才吃了一口,他就差点吐出来,勉强将那口草腥味极重的东西咽下去,两只眼睛像要杀人似的瞪着崔迎喜,“你给我吃的是什么?这根本是草!”
“你别不识货了。”她好整以暇,一派轻松地道:“这可是对你身体有帮助的好东西,强身健体,还能增加你的免疫力,减轻你的过敏症状。”
这点倒是没骗他,她给他吃的是药草及野菜熬出来的素食粥,其中有两样药草可以增强他的抵抗力,只不过,她故意用最糟糕的料理方式处理,为的当然是给这家伙一点颜色瞧瞧。
反正只是难以下咽,又不会伤身。她在心里偷笑。
“快吃吧,别像个三岁孩子一样,难不成要人喂你吗?”她看向一旁吃得一脸满足的柳无名及姬无双,“瞧,两位哥哥姐姐吃得多香。”
戚仰宁眉心一拧,疑惑的看着柳无名及姬无双,怀疑他们的味觉是否出了问题。
他们跟在他身边虽不是天天大鱼大肉、山珍海味,但吃的喝的总都像样,怎么这么难以下咽的东西他们却像是在吃什么人间美味似的?难道是他自己的味觉出了问题?
“无名,无双,”他一脸严肃地问:“当真好吃?”
两人自知吃的跟戚仰宁不同,生怕他会因此发怒,只好昧着良心点了点头。
戚仰宁知道他们不会骗他,思索了一下,便也强忍着想吐的冲动,一口一口吃掉了碗中的绿色食物。
就这样连着三天,他每天都吃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味道跟口感奇差无比,诡异至极。
这日正值用膳时间,附近农户前来请崔迎喜抓几帖止泻的药,她便离席而去。
戚仰宁边吃着那恶心巴啦的午膳,边瞥着坐在窗边用膳的柳无名及姬无双。
思索这几天的情形,他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拿来。”他走过去一把抢过柳无名手上的碗,看见碗中的米饭上是炒过的猪绞肉、还淋上淡褐色蛋汁时,顿时怒火中烧。
“这是什么?”他瞪着柳无名,“我吃的是那种猪食,你们吃的是这个?!”
“主子息怒!”柳无名跟姬无双慌张地道。
“息怒?”戚仰宁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你们眼睁睁看着我吃了三天猪食,还要我息怒?”
看主子气得不轻,两人双膝一屈,就要跪下请罪。
“免了。”戚仰宁沉声道:“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放任那丫头整我三天?”
“主子误会了。”姬无双急忙澄清,“此事我跟无名已经私下问过崔姑娘,崔姑娘说她给主子吃的全是有益且具有疗效之物。”
“她说你们就信了?”戚仰宁面露恼怒,“你们是这样保护本侯的?”
“主子息怒。”柳无名紧接着道:“主子不觉得这三日来,气色、精神好了许多?”
“我让那丫头气得脸都绿了,哪来的好气色?”他冷哼。
姬无双续道:“主子印堂的青黑已稍稍退去,我跟无名都发现了。”
经两人一说,戚仰宁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脸,无名和无双跟在他身边多年,向来忠诚坚贞,他不至于怀疑他们联合崔迎喜来整他,难道那丫头给他吃的东西真有疗效?
正忖着,听见崔迎喜的脚步声传来,他立刻将碗还给柳无名,以眼神示意两人什么事都没发生,然后若无其事的坐回桌旁。
在这深山野岭住了几日,戚仰宁虽觉无聊至极,却也不至厌烦——除了崔迎喜那丫头继续给他吃猪食之外,一切堪称美好。
那丫头不知道他的身分,对他十分失礼,不只没将他放在眼里,还经常对他大呼小叫,他的地位比她那头羊还不如。
但话说回来,住了几日,他还真发现自己的精神好了一些,或许是他吃的那些东西真起了作用,只不过那实在是难吃到让他不得不猜想她根本是在整他。
中午,崔迎喜吃过简单的午膳便出去了。戚仰宁觉得无聊,便自个儿到处逛逛,走着走着,他来到一处水边,看见她一个人蹲在水边,似乎在采摘植物。
想到她可能又在找什么奇怪又难吃的东西给他,他忍不住想报个小仇,解解馨闷。
于是他放轻脚步,小心翼翼的靠近她身后,正打算来记狮吼吓得她哇哇大叫之际,忽听见身后传来隐隐约约的低呜。
他转过头,只见羊哮样正在他身后,用极度敌视的眼神瞪着他,而且还做出诡异的表情。
他实在不想承认牲畜有表情及情绪,但此时他是真的感觉到它的愤怒及敌意。
还没来得及反应,羊咩咩突然用头上两支黑角朝他顶来。
“该死!”他暗叫,声,立刻退后两步,一不小心踩进水里,惊动了崔迎喜。
“咦?”她惊讶的看着突然出现的他。
这时,羊咩咩再度逼近,转个身用有力的后腿,蹬,硬生生把戚仰宁给踹进水里。
“啊!”戚仰宁一个踉跄,整个人跌进水中,狼狈至极。
“哎呀!咩咩,你在做什么?”崔迎喜没料到羊咩咩会做出这种事,看来它对第一次见面就恐吓要宰了它清炖的戚仰宁真的是深恶痛绝。
羊咩咩看着她,嘴巴开开阖阖的,眼睛挤呀挤的,像是在说话,就在戚仰宁觉得疑惑时,羊哮咩又气急败坏的跺着脚蹄子,似乎在跟崔迎喜抱怨什么。
戚仰宁敢发誓,就在那一刻,他真的看见它眼底有着狡黠的光。
“什么?”崔迎喜微怔,“你说他想捉弄我?”
“咩?咩?”
戚仰宁内心惊疑又心虚。真是见鬼了,那头羊居然告状?而她竟也能跟羊沟通?她到底是医女还是巫女?
正想着,崔迎喜转身瞪着他,“你是想捉弄我被咩咩逮个正着,它才教训你的吧?”
“你的羊有病。”他抵死不认,自己堂堂一个安国侯做出如此幼稚之事,传出去还得了。
“哼!”崔迎喜一哼,“有病的是你,咩咩从不会随便攻击人,它是我养大的,没人比我更了解它了,倒是你……就知道你小心眼。”
被说小心眼,戚仰宁虽不服气却哑口无言。
“幼稚。”她不以为然的瞥了他一眼,旋身便带着羊咩咩走开。
看着她与黑羊扬长而去的身影,他气得直槌水面,水花溅得他满头满脸,也教他气得七窍生烟。
而一旁,正有人躲在暗处捣着嘴,因为不敢笑出声音而忍耐得全身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