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的一切,让她无法不相信他真的失去的记忆。
但是无法不相信,不代表她愿意相信,矛盾的心情让她觉得左右为难,让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现在的雷宸飞。
“兰染堂”的茶室里,飘散着热腾的烟,炉子上的铁壶里烧着水,刚沏好的阳羡茶沁着令人舒心开脾的芳香。
藏晴给坐在她面前的男人倒了杯茶,秀丽的容颜持着淡定的申请,“该给你温壶酒的,以往不太方便出门的雨天,你习惯待在屋子里喝壶温酒,也总是要我陪你一块儿喝。”
藏晴的嗓音柔柔淡淡的,将刚沏好的茶汤倒进他面前的杯里,也给自个儿添上一杯,动静之间,仪态总是婉约柔美的。
这一直是她最突出的地方,即便是盛怒已极,在与他对峙之时,她永远都还是十分好看,教人移转不开视线。
“可是你不喜欢喝酒,是吗?”他问道。
“不会不喜欢,偶尔小酌一下,是极有雅趣的,可是我不喜欢你总是强人所难,就算我说不想喝,你也会勉强我喝,我不喜欢别人强迫,但是你根本就不听,我总是在想,如果藏晴其实是一个没有生命,没有灵魂的偶人,或许可以更合称你的心意。”
“或许,我只是想邀你一起同乐——?!”
“不要在我面前当好人!”她扬声喝住了他,知道自己失态了,深吸了口气,平复心绪,“你没听见吗?我说过你根本就不听,你又不知道以前的自己是什么德行,凭着什么在我面前说嘴呢?”
是啊!是不公平,在什么都不知道的他面前发脾气,说恶毒的话,对他而言是不公平了些!
但是,这个男人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又有哪件事是公平的?
所以,她不需要觉得愧疚,更不需要为他的心情着想!
但他似乎不以为意,脸上仍旧挂着笑,依旧像个孩子般率直而纯真,“听说,下个月初八就是我的生辰。”
“我知道。”她语气冷淡地回答。
她没有不尽责到会忘记自己夫君的生辰,但是,却也没有兴致为他庆祝,去年他的生辰,她唯一尽到的职责就是为他接待前来送礼祝贺的宾客,让他们可以尽兴而归。
除此之外,她连份贺礼也没送他!
“你知道吗?知道就好。”他笑着说道,似乎只要她仍旧记得,他就安心了,因为如此一来,她就不会忘记替他庆祝。
藏晴看着他端起杯子喝茶,神情怡然地品着茶香,这时,她想起昨天梁大掌柜所说的话。
他说因为连日来没见到雷宸飞出现,“京盛堂”只由李伯韬与几名副手在撑着局面,外界有诸多揣测,就算一时之间没闹乱子,迟早也要出状况。
所以她该相信他真的失去记忆吗?要不,以雷宸飞的个性,不会容许“京盛堂”有任何一丁点被动摇的危险。
所以,她应该相信他吧!
但是,相信了之后呢?
又该怎么办才好?
“夫人,这就是小的跟你所提的羊脂白玉双狮,请夫人过目。”
在京城之中,若要提起古董和玉器,“玩珍居”的张老板若认了第二,绝对无人敢在他的面前认第一。
藏晴从他的手里接过了羊脂玉狮,约莫是她的掌心大小,握在手里十分刚好,无论是手感或是温润的脂白颜色,都是一看就知道是上等货色。
她笑视着两只狮子生动的表情,指尖轻轻抚过它们卷曲的鬃毛,“嗯,真如老板所说,这块白玉浑体通透,是少见的上品,一块玉雕了两只正在玩耍的小狮子……它们抢的这颗红色彩球,是染色上去的吗?”
“回夫人,当然不是,那颗红彩球正是这件玉雕最珍贵的地方,整块白玉之中,就只有那一块正好是茜红色的,雕刻师傅的功夫了得,把那小块茜玉雕成了两只小狮子抢玩的彩球,雕得分毫不差,说实话,小的卖玉器那么多年,也没见过比这件玉雕更教人爱不释手的作品了。”
“是,这件玉器却是会教人爱不释手。”她笑着将玉器教回给张老板,“我买下了,替我把它包起来,我要送人的。”
“是。”张老板笑点了点头,取过玉器,转身吩咐伙计去将这件东西的锦盒拿过来。
这时候,站在藏晴身后的香荷疑问道:“夫人,你买这对玉狮子是要买给小少爷的吗?”
“不是,我不是要买给澈儿的,他年纪小,与其给他这玉狮子,他倒宁可要一些琉璃珠子,好可以跟玩伴去玩弹珠子的游戏。”
“那要不然……是夫人自己喜欢吗?”
“香荷,你今天话真多,能不能就让我清静些呢?”藏晴拉沉了娇颜,不想被追问买这件玉器的目的,因为她不想对人承认买这玩意儿,是为了要送给雷宸飞生辰礼物。
这些天,她看着他眉开眼笑的,似乎对于即将要过的生辰很期待,她当然不想跟他一块儿凑兴,但是,只是送他一件玉器应该不为过吧!
“爷,你唤奴才过来,有何吩咐吗?”
祥清接到了小厮的传话,来到了“卧云院”的书房里,一进门,只觉得屋子里的光线比平时阴暗,他看见主子坐在书案后头,开口问道。
“把门关上。”雷宸飞说道。
“是。”祥清立刻照办,回头将书房的门锁给落上。
“你过来的时候,有仔细查看有没有人跟着你吗?”在静寂的阴暗之中,雷宸飞浑厚的嗓音听起来沉静而冷淡。
“奴才对这方面一向心细,请爷只管放心,爷你——?!”祥清一瞬间回过神,倒抽了一口冷息,看着眼前的主子,从他的眼眸之中觅着了以往熟悉的沉着与冷静。
一抹浅笑泛上他的唇畔,“你现在心里想的没错,我没有失去记忆,一切都是装出来的。”
“爷,这是为什么?”祥清震惊得久久无法回神。
他想起了这段时日来主子的所有表现,就连随身伺候多年的他,都已经深信不疑了,没想到……?!
“我心里自有打算,你不必知道,今天叫你过来,是要叮咛你凡事留点心,还有记得要提醒我吃药。”
“爷既然都还记得,怎么需要奴才提醒吃药呢?”
“祥清,枉我一直夸你聪明,怎么一点小地方你就没想透呢?”雷宸飞挑挑眉梢,似乎对得力手下今天的表现不太满意。
祥清有半晌怔愣,随即意会过来,是啊!表面上他的主子失去了记忆,当然就不会记得自己必须要吃药保命,“真是对不住,爷,是奴才一时胡涂了,既然不记得自己必须要吃药,奴才自然就要尽责提醒,这是我分内的事,请爷尽管放心。”
“嗯。”雷宸飞满意颔首。
“可是,敢问爷难道打算一直假装失去记忆吗?难道就不怕夫人趁这一段时日闹出让爷头疼的乱子吗?”
“关于这一点,你自己看着办吧!眼下我不便出面约束她,瞧她这几天倒也挺安分的,只要别出大乱子,就先由她去吧!”
“爷就……这样放心吗?”祥清这句话问得十分谨慎小心。
“怎么可能会放心呢?”雷宸飞泛起一抹微笑,表情显得有些无奈与苦涩,“我知道这次的事情会让你和李大掌柜不好办事,‘京盛堂’也可能会因此遭受到一些损失,可是,如果连这次的机会都失去了,我想,我和她之间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他忘不掉,当他受伤昏迷之前,她那双如寒冰似的眸光。
那恨意,比起刺进他身体的刀刃,更教他觉得痛苦难受。
如果时光能再重溯一次,他想要见到她令人心醉的笑颜,那是他生平第一次无论如何,都渴望着非到手不可的宝物,却在差点丧命的那一刻,才知道自己从未拥有过它!
“爷的意思是……?!”祥清觉得诧异,跟随主子身边多年,他从未见到主子脸上露出过此刻一样惆怅的表情。
他很识趣地没有追问,可是,心里约莫猜得出来,夫人在爷心里的地位,怕是比想象中更加重要!
其实,他们这些奴才都能够看得出来爷喜欢夫人,所以对她一直诸多纵容,可是,他们也知道两位主子的相处宛如水火,只怕就算是仇人,相处的气氛都较他们好些。
雷宸飞的眸光黯然,心想他还是真要佩服自己,能在她的面前装出如此无害的模样,但或许,不必设防、不必争执,一直以来就是他最想在她面前展现出来的样子,所以演来毫不费力。
他轻叹了口气,闭上眼,再睁开眼时,已经又是毫无波动的冷静,“我要你带元清朗来见我,记着,要神不知鬼不觉办好这件事,在时机未成熟之前,我不想让晴儿察觉,听明白了吗?”
“是,奴才遵命!”
祥清听着他冷静而专断的命令,虽然心里仍有震惊,但是,这语气绝绝对对是属于他的主子没错,丝毫不需要再怀疑了!
从来,藏晴就没觉得自己懂过雷宸飞的心思,在他失忆之前不懂,在他失忆之后,也没懂过。
所以,她想不透他为什么会突然带她出远门,赶了两天的路程,来到一个傍山而建的小城镇,据说是以前山下会闹大水,所以人们将房子往山里盖进去,直到近几十年没再闹过水荒,人们贪着平地耕作便利,现在就连山下都建了一大群房舍,但因为山顶的佛寺是他们的信仰寄托,再加上初一、十五山上会办热闹,听说一整条蜿蜒上山的道路,在夜里会因为闹市灯火而亮如白昼。
而这个城镇没有名字,人们就喊它“山城”。
此刻,雷宸飞与藏晴就站在一株千年银杏树旁,由下往上望,高耸的树身彷佛参入天际一般。
这个地方是他们所投宿的客栈老板告诉他们,要他们无论如何都要过来一趟,说这千年银杏与山上的佛寺都被他们所崇拜与信仰,看完了银杏,到了傍晚,他们可以沿着山路而去,他们不必怕迷路,因为远远的 就是能看见灯火。
“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寿县的观音庙。”她以手贴着银杏的树身,不知为何突然记起了这件事,转头告诉他。
“我不知道。”他不必装佯,因为他真的不知道这件事。
“所以,在‘花舍客栈’见到你时,我才能认出你,我觉得很奇怪,你明明不信佛,却老往寺庙里去,现在的你可能也无法告诉我,为什么你好像常会在佛寺里出现。”
说完,她没再看他,回过眸,仰望着高耸的银杏枝头,“听那位吴老板说这棵千年银杏转黄落叶之时,方圆数百尺之内,都会被它所飘落的叶子给渲染成金黄色,不知道那将是何等美丽的光景?真教人难以想象。”
“那你不必想象,届时我们可以再来一次,瞧这叶子的颜色已经有些转黄,应该再用不了多久就会落叶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