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传人间的牛郎与天庭的织女因缘相恋,但当天帝闻知织女下嫁人间,即便怒不可遏。七月初七,王母奉旨率领天兵天将下凡捉拿织女,悲痛欲绝的牛郎经仙牛之匡助,马上追上天去,眼看就要追上了,王母却拨下金簪一划,牛郎脚下登时出现了一条波涛汹涌的星河,远隔两岸的牛郎和织女只能遥望对泣。他们的哭声感动了喜鹊,刹那间,无数喜鹊飞向天河,以身搭起了一座鹊桥连接两岸,使得有情人终可在鹊桥上相会。王母无奈,从此允许他俩可于每年七月初七相会一回。
初听如此绮丽动人的故事,淳临瞬即湿了眼眶,为牛郎和织女的爱情心疼着,亦深深震撼着。
七岁那年的万寿节后,她从元师傅的口中,首次闻得相爱却不能相守的哀愁。
如今,她又再手执《宋词》细味个中悲喜,忽而望向窗外那片成堆融雪,她掩卷叹息起来。
融掉了满地冰雪,春季便要来了……
「哎呀,怎地把窗户开了?招凉了怎办?」
惊叫声伴着推门声一并踏进房里来,淳临转过脸,向来人恬笑道:「老把窗子关着,怪闷的。」
「闷人总比招凉的好吧?现今雪要融了,这时候才是真正的冷呀!」忙不迭跑过去关好窗子,宫女枫依唠叨着。
「整天关着窗子,人都闷坏了呀!」转身把书放回柜子上,淳临笑着反驳。
「这哪会把人给闷坏了?招凉生病了,那才是糟。」
淳临但笑不语,一向斗不过枫依的伶牙俐齿。
「昨儿个小章子送来的箱子,格格要打开了吗?据说是皇上亲自挑上的南海珍珠呢!」枫依轻问着,小心端详主子的脸色。
带笑的丽颜忽地一黯,她欢悦的神色转为落寞。「你们打开吧……」
尽管明了皇阿玛体贴的心意,可她就是提不起劲儿。
「格格,您别老是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三月十八您就要嫁给祺申贝勒了,大喜呀!」嘴里虽说尽喜洋洋的话儿,但枫依心底着实是担忧的。
「枫依说的是,出阁乃大喜之事。」
清脆的女声蓦地飘进房里,房内二人愕然回首,这才瞧清门后站了人。
「奴婢恭请淑妃金安。」枫依连忙福身请安。
在太监的搀扶下,玉如徐徐步入房中,艳眸扣紧那张与她相若相似的容颜。
「额娘。」打起笑脸,淳临走向额娘。「您怎么来了也不给通报呢?该是临儿出外迎您进来的。」
「额娘惦你惦得紧,等不及通报。」漾开媚笑,她回眸吩咐道:「下去吧!」
「喳!」枫依和太监即时领命退下。
关起门扉,就剩她们母女俩了。
「让额娘瞧瞧。」捧起女儿的小脸,玉如抚过她柔美的眉目、挺俏的鼻尖,绛唇浮上笑痕。「美得很,你皇阿玛说得对,咱家延禧宫里住了位秋水伊人。」
赞美之言挑不起任何欢快的情绪,但淳临的脸上仍然挂着笑容。
可这伪装的欢颜持续不了多久,知女莫若母,玉如岂会不懂她的心?
「何故忧愁?」倏然敛起笑意,玉如直言询问,早早看穿她的笑只于皮肉之上,而非眼里及心上。
「没、没有……」心头一颤,淳临摇首否认,逃不过额娘精明的双目。
「何时学会在额娘面前撒谎了?」绝美无瑕的艳容不见怒意,只能从她的问话里寻到冷然的责备。「你在奴才面前愁眉苦脸,却对额娘强颜欢笑?我在你心里连个奴才都不如了?」身为额娘,她愿意分担女儿的忧愁,而她却吝啬坦然。
「不是这样的……」急忙摇头,她眼中尽是慌乱。「额娘别生气,我没那个意思,我、我只是……」
「我没生气。」心一软,玉如举手拥她入怀,终是不忍见着她难过的样子。「你不向我吐露心事,是为了不让我伤心,但看你这副压抑的样子,只教我更心疼。」柔声软语间,包含了无尽叹息。
依靠着额娘的暖怀,淳临悄悄红了眼眶。
她明白额娘有多不舍自己,选择隐藏心事也只为了不教她为自己增添烦忧,谁知,她还是让额娘担忧了。
「我已经跟你皇阿玛谈过了,那只是个谣言,祺申贝勒压根儿没做过那种事,你别再耿耿于怀了。」
闻言,淳临眨了眨泪眸。「谣言?」疑惑深印于她眉心间,她一时咀嚼不了这突来的消息。
两年前的初夏,裕王府内传出叔嫂不伦的丑闻,传言祺申贝勒与嫂嫂淳颐有染,祺康贝勒更因此跟他大打出手,兄弟俩争风吃醋的传闻在当时闹得满城风雨,连居于深宫的淳临也耳闻到旁人绘影绘声的描述。
「嗯,是你皇阿玛向我再三确认的。」玉如说得坚定,可心底仍有些不确定,不过既然皇上这么说,事情便这么着了,她也不想让女儿继续惆怅。
淳临沉默着,脑子不住回想那个错综复杂、且教她不安了整整两年的「谣言」……真如皇阿玛所说的那样吗?
「说实在的,祺申贝勒又怎会那么糊涂呢?皇上向来器重他,『贝勒』这头衔可是功封得来的,哪像他那阿哥,是名恩封回来的『贝勒』,挂名一个。」撇撇朱唇,提起那个祺康贝勒,玉如的眼里及语中皆是轻蔑。「裕王爷都说了,他的王位只能由祺申来继承,日后他成了王爷,那你便是福晋了。」那地位,是一辈子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因此不管那谣言有多不堪,她还是对祺申充满信心的。
滢眸幽幽,心绪忧忧,额娘的话并没给她带来太多的欢喜,她不在乎他会否当上王爷,只在乎……他心里有没有她?他是真心愿意娶她的吗?
正欲开口询问淳临的想法,门外却响起了声音——
「奴才恭请淑妃金安、淳临和硕公主金安!皇上有旨!」
玉如蹙了蹙眉,随即放开了淳临,往大门一喊:「宣吧!」
「皇上有旨,宣召淳临和硕公主往『养心殿』一聚,奴才恭迎淳临和硕公主启程——」
*
「经方易中的调查,博启图于去年的会试里确有舞弊之嫌。」
养心殿的东暖阁内,暗地调查得来的消息回荡于一片檀香袅袅中。
紫檀御椅上的男人锐目一眯。「又一个贪官污吏。」他的一声轻嗤,已是不怒而威。
立于前方的男子不吭一声,禀报过礼部尚书的罪行后,他静待主子的命令。
「假如朕将博启图交付你查办,你该当如何发落?」
「奴才会赶在此次春闱前,请皇上恩准博启图卸任尚书一职,让他得以告老还乡。」
「仅此而已?」轻皱起眉,皇帝不解他的做法。「你不打算揭发他的罪行?」
祺申摇首,眉目英挺而严肃。「皇上一向重视科举贤才,若然揭发博启图的恶行,恐怕会有损皇上英名,加上博启图年事已迈,也不好受任何刑罚。况且去年的春闱已过,今年的春闱眼看就要开始了,撤换尚书、亡羊补牢方为上策。」
挑了挑眉,皇帝勾起浅笑。「顾虑朕之声誉,此为忠厚,顾念博启图年迈,此乃仁厚,最后顾全春闱会试的公正,决意驱遣祸首——」忽而一顿,他起身踱到祺申面前,徐声下了个定论:「你的做法,既存仁德之心,又不失大将之风。」
的确,祺申那条理分明、干脆俐落的处事手法教他打从心底赞佩。
「皇上过奖了。」祺申淡道,俊逸的脸容依旧严谨。
「祺申,若然要你推举一人升任礼部尚书一职,那会是何人?」皇帝问道。
「奴才会推举方易中。」
「朕不需要两名汉尚书。」皇帝一口否决了他的提议。
六部均设满汉尚书各一人,绝不可能出现「双满」或「双汉」的局面。
「所谓有能者居之,奴才认为不该有满汉之分。」祺申只管直抒其感。
他的敢言教当今大清天子漫开了深刻笑纹。「你和方易中同为左侍郎,你没想过自己足以胜任此职?」
「奴才自知能力不逮。」
「无须如此谦逊,朕只会把临儿指给人中骐骥。」放眼望去,八旗子弟中论出身或品德,唯祺申一人配得上淳临,纵然他曾在感情上误入歧途,可皇帝始终相信他在婚姻大事上是个有承当的大丈夫,定会替他照顾好爱女。
自古帝王皆自负,与其说他相信祺申,倒不如说他相信的,只是自己的眼光罢了。
提起此事,本是无波无澜的俊脸翻起了一丝暗涌。
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皇帝没错过那一点儿的变化,龙心立时不悦。
「已经过了两年,你还想不通?」低沉的问话泛着些微怒意,他旧事重提。
无言亦无惧面对天子那一触即发的怒涛,祺申选择了沉默。
倏然眯紧双眸,皇帝动怒了。「两年前的荒唐和糊涂,已教你阿玛痛心极了,现在你即将成为朕的额驸,你再执迷不悟,整个乌雅氏族都将与你陪葬!」
若非惜才,当初他早就废掉他,哪容他有当上礼部左侍郎兼和硕额驸的一天?
掐紧双拳,祺申的眼底闪过痛楚。他明白自己给阿玛带来多大的困窘,但感情可以控制的吗?
不可以!明知她是他的嫂子,他却仍然深深陷下去之时,他已深明感情是没有道理可言的……
「奴才恭请皇上圣安、贝勒金安!淳临和硕公主已在殿外恭候皇上!」
通报之音划破了东暖阁内的密谈,亦攫夺了祺申全盘的注意。
皇帝对着门口掷下命令:「即令公主前来东暖阁!」
「喳!」太监领命离开。
而后,他转向一脸微愕的祺申。「待会儿你亲自向临儿澄清那个『谣言』,你要记住,临儿是让朕疼进心坎里的女儿,朕绝不让她受任何委屈,你要是让她不悦了,不仅是你,连你阿玛也可以卸下『裕亲王』这爵位!」他冷言警告,不惜为爱女施以非君子之为——胁迫。
语毕,他马上拂袖离去,独留祺申一人在此衡量利弊。
*
在太监的引领下,淳临跨进了养心殿,走到半路,便见天颜。
「淳临给皇阿玛请安,皇阿玛万福。」福身请安,她即时行了抚鬓儿礼。
一扫先前阴霾,皇帝扬起了笑。每一瞧见淳临,他心情自是欣悦。「穿那么单薄,不冷?」踱至女儿跟前,他凝睇她脸上那抹恬静的笑靥。
「不冷。」轻摇螓首,淳临微笑着。
直接执起她的小手试探温度,掌中的冰冷教皇帝拢紧了眉。「在殿外等很久?一帮跛脚奴!」他低啐,怒气横生之间满是疼惜爱女之情。
「奴才该死!」一殿太监吃惊跪下。
「请皇阿玛息怒。」深知皇阿玛那阴晴不定的性子,淳临不慌不忙地说:「都怪淳临走路太慢,耽延了时间,这才冰了双手,实在怪不得他们呢。」
柔软悦耳的嗓音轻易融化他心间愠恚,松懈了紧蹙的眉峰,他动手脱下身上的大氅,将之覆上淳临的肩头。
「谢谢皇阿玛。」被皇阿玛的温宠紧紧包围住,她衷心致谢,小脸巧笑倩兮。「皇阿玛召淳临前来,是为了下棋吗?」她猜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