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着杯中的咖啡,音调平板,不带丝毫温度。“我没有和她吵架。”他佯装没听见严薇的叹息,问道:“姊,如果……如果白苹不是你的女儿,你还会爱着她吗?”
严薇一愣,“怎么突然这么问?”
“你要是不想回答,就当我没问过吧。”他低语。
她看着他难得姿态散漫,整个人透出一股厌世的气息,不由得感到忧心,以前的他,即使性情冷漠,但表现出来的态度总是从容不迫,举止优雅,在陈巧慧压迫式的教养下,他对自己亦是相当苛刻,但至少他是有自信的男人,可是此时此刻她却看到他的表情透出一丝……自厌。
“我会爱着她。”严薇轻柔地说道,“严读,其实我一直都知道白苹不是我的女儿。”她决定先供出自己藏匿多年的秘密。
“姊,你……”严读震惊地坐直身子。
“我只是假装失去记忆,当我车祸醒来,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小苹,满心愧歉的我只好假装忘了一切、忘了所有人,然后,重新开始。”她低叹道:“小弟,我会一直爱着小苹,是因为我答应过简竹萍会好好爱她的女儿,再说了,小苹是个非常值得我付出母爱的孩子,我非常感谢她的到来能够让我重新学习如何成为一个母亲和妻子。”
严读被她的话撼动了心神。“姊,那为什么我妈不会像你一样爱我?我不值得被爱吗?”
“她……”严薇因为他受伤的神情而哽咽,她调整破碎的声调,将他拥入怀中。“她只是用错了方式……你是值得被爱的,小弟,你值得的。”
严读陷在严薇温柔的怀抱中,闭上一双干涩的眼不愿再去挖掘心底更多的黑暗。“谢谢你。”
她放开了他,拍拍他的头,笑得像个母亲那样慈爱。“你要在家里等小苹回来吗?我看你好像有带礼物要给她。”他嗯了声,视线被桌面上严薇正在整理的照片吸引住。“这些照片是什么?”
严薇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笑着回道:“刚才毕业典礼结束后,我顺道去便利商店把以前和刚才拍的照片快洗出来,正在整理呢。”
严读拿起其中一张照片,上头的女孩穿着学士服、头戴学士帽,桥俏地勾着严薇的手臂,头靠在严薇的肩上,锭露甜美自然的笑靥,一张苹果脸被炙热阳光晒得红艳透亮,那份青春气息,令他忍不住以指抚划她的轮廓。
“可以把这些照片给我吗?”
她有些讶异地问道:“你要带去英国?”
“一个人在英国太孤单,总是想起这个家。”
他简短的一句话,又逼出严薇的母爱。“所以说你干么老是一个人,好不容易交了女朋友,没多久又跟人家分手,赶快找一个伴啦!”
严读笑道:“照片比较实在,要给不给?”
“你要是喜欢就都拿去吧,我再去洗就好了。”严薇没好气地笑睨他一眼。“我先去帮你把晚餐准备好,我等一下和你姊夫要去台中找朋友,晚上不会回来,只剰白苹在家,你要帮我好好照顾她。”
严读应了一声,看着她为他忙碌张罗完晚餐后,便匆匆提着行李去饭店与白天成会合,家里转瞬间没有了人声,空荡荡的,却还是让他倍感温暖踏实。
他坐在沙发上,细细看着一张又一张的照片,贪看着白苹参加毕业典礼时露出的灿烂笑容,还有白苹与白雪一同出游时的娇憨模样。
等他把照片全都看完了,他看了眼时间,居然已经晚上十点,白苹尚未归来,他开始焦躁不安,想要打电话问她人在哪里,又担心自己的语气太急切,会和她闹得不偷快,左思右想,他打了通电话请严薇代为寻人,却又只得到她很安全,和同学们在KTV唱歌,就快要结束的消息,请他在家耐心等待,稍安勿躁。
严读步出屋外来回跺步,不知等候多久,大门外突然一阵嘈杂,他心急地越过庭园石阶,将铁铸大门打开,门外一群年轻男女正开心喧譁,白苹也在其中。
“嗄?白苹,你家大门打开了耶!”其中一名女孩惊讶低呼。
被两个男同学左右搀扶的白苹旋身,勉强睁开双阵,透过迷蒙视线企图看清站在门口的那道修长身影是谁。
“谁啊?好帅喔!”
“白苹,那是你的谁啊?”
几个女同学春心荡漾,凑在白苹身旁,压低声音问。
“欸欸,看人家帅就这样,我不也很帅吗?”其中一位搀着白苹的男同学挺起硬实胸膛,不甘心被比下去。
可惜他只得到了此起彼落的嘑声,男同学不满的啧了一声,抬眼正视那个男人,这才惊觉对方气势惊人,连忙噤声。
夏夜晚风徐徐,白苹穿着贴身白T与紧身牛仔短裤,将她的窈窕曲线衬得十分甜美诱人,她一双晶亮瞳眸因醉意而迷蒙,唇瓣水嫩润泽,苹果脸红扑扑的,因为醉意,她的脸不自觉往身旁男同学的胸膛蹭去,严读心底一把无明火烧得正旺,见状脸色更是阴郁难看。
“喝酒了?”他双手环胸,盯着白苹摇摇晃晃无法站稳的姿态。
“嗯,她喝了很多很多,甚至开始发酒疯了,我们只好赶快送她回来。”女同学在一旁乖巧回答。“请问你是白苹的……”
严读正在压抑心里波涛汹涌的怒意,白苹此时正好将低垂的头抬起来,她皱眉,往他面前凑近,然后嫣然一笑,代他回答,“喔……我小舅……那个……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啦……那个小舅啊……飞去英国的小舅……”
严读本来极力克制的怒气,因为她一句正式的称谓而飙升到了顶点。“谢谢你们送她回来。”他礼貌疏离地道谢,接着蹲身一个使劲便将白苹扛到了肩上。“我先带她进屋休息了,夜深了,你们也早点回家。”
“喔干么啦!快放我下来!我会想吐——”白苹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双腿不断挣扎踢蹬。
“哇……小舅好Man喔!”
白苹听到女同学的赞叹声,咯咯咯的笑开了。“小舅好喔,哈哈哈,小舅好Man喔……”
严读恼火地用脚将铁铸大门关上,砰的一声巨响,震停了白苹疯也似的跳针云,他气急败坏地将她扛进屋,上楼走进她的房间,即使心里再气她,他还是动作轻柔地将她缓缓放上床,又见她的T恤因为挣扎而往上掀,差点春光外泄,他急忙伸手拉过薄被替她妥实盖着。
“喔!好热!”她用脚把被子踢开,坐起身瞪着他。
他伸手将她的T恤下摆往下拉。
“我说好热耶!”像是唱反调似的,白苹开始动手脱上衣,他还来不及阻止,转眼她身上仅剰一件内衣。
严读没预料到她会做出这么脱轨的行为,耳根烫红,迅速转身背对着她。
“喂!”她喊道。
他没有回应,理智告诉他应该快点离开她的房间,但是他的双脚像扎了根似的动弹不得。
“喂!我说喂!”她没耐性的再喊。
严读深深叹了口气,走向角落,视线却看向其他地方。“什么事?”
听到了回应,白苹满足地翘起嘴角,“开冷气啊,好热……”
他依照指示开了冷气。
一丝凉意吹拂在窒闷的室内,她嘤咛一声,傭懒地倒回柔软的床上,接着又喊了一声,“喂!”
严读来到床边,为她盖上薄被,遮住大半春光,她随即伸长一只光洁白皙的藕臂,想要触碰他,他连忙向后退了一步。
“喂……”白苹的声音放轻了许多,“你真的是去英国的那个小舅?”
一个晚上听她连续喊了自己许多次小舅,严读说不出心情究竟有多沉重,只能保持沉默,这醉醺醺的女孩连站在眼前的他都认不出,明早肯定也忘了今晚的事,也罢,这次回来,他本来就没打算与她打照面。
“喂,你干么不回答我?”她噘着嘴,相当不满他的闷不吭声。
“回答你做什么?你又不会记得。”他的回话有着怨慰。
“记得又怎样?我记得了,你就不会去英国了吗?”她喃喃自语,“我还有好多小秘密没跟你说……”她语无伦次的说着,接着伸长手抓住了他的手。
严读怔愣,盯着掌心里的柔荑,不知该怎么回话。
“如果你是我的小舅,你可以跟严读说白苹讨厌他吗?”她似乎不在意对方是否有回话,只是想说话,想把对严读的不谅解一股脑的全都发泄出来。
“讨厌?”他错愕地重复一遍,从她嘴里吐出的这两个字,在他心里造成了极大的杀伤力。
她抽回了手,将脸埋进枕头里。“对,小舅,你一定要记得喔,看到严读一定要告诉他,说我白苹讨厌他,讨厌死了!”怕他没听仔细,她又抬首一再强调,“是真的讨厌,非常讨厌喔!”
“为什么?”严读觉得心隐隐泛着疼。
“没有为什么,你告诉他就是了!”她霸道的命令。
“如果严读不讨厌你,要是他听到你这么说,他会觉得很伤心的。”他见她翻身背对自己,才缓缓说出心里的话。
“那就叫他不要再待在那个讨厌的英国,伤心的话就回来,让我再继续讨厌他啊!”一股火气在心底酝酿多时,让她想起来就觉得格外烦躁,她扭动身躯,想也没想又将身上所有累赘的衣物脱下。“好热喔!”
他见她将全身衣物都脱个精光,甚至连身上仅存的薄被都要掀开,连忙慌乱地制止。“你会感冒,被子盖好。”
“不要!”她挣脱,一点也不想听话。
“白苹!”严读沉声一喝,“你以后不准再喝酒了,知道吗?”
他不敢想像倘若今晚他不在家,方才送她回家的那几个血气方刚的小夥子会不会对她做什么?他愈想愈恼火,甚至开始痛恨自己远赴英国的决定。
想到这里,他试探地问道:“不要待在讨厌的英国……那我回来,好不好?”
闻言,白苹停止了挣扎,恬静乖巧地凝视他,没有回话。
她的反应让他陷入深思,就算他回来了,那又怎样?她才大学刚毕业,拥有对未来的无限憧僵,他会不会成为她生命中的阻碍?
“严读才不会回来,就算回来了,我们也回不到以前那样了……”她的语气哀怨,多了一份无可奈何的惋惜。“我不想面对现在的严读,我讨厌现在的严读,他还是不要回来好了。”她闭上了眼,任由睡意席卷而来。
回不到以前……严读知道她心里是怨他的,当初没有任何理由,他主动疏离了她,看着她满腔热情被自己浇了一桶冷水时的受伤眼神,他又何尝不难过。
严读,不要忘了你的身分是她的小舅。
在他与前女友分手后,母亲愤怒,顾不得他有可能心碎,在电话里头直接揭穿了他心底的渴望。
母亲的话像是火红烙铁,焚毁他的自由意志,惩治般将这身分熨在他心口,成为他的束缚与羁绊。
“白苹,不要讨厌我……”他在她睡颜上轻轻落下一吻,再将要送她的毕业礼物放置在床头柜上。
二十八岁的严读,犹然徘徊在亲情与爱情间挣扎;而白苹二十二岁,浑然未觉自己对严读的依恋已深不可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