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着她落寞的神情,问道:“还是很难过吗?”
她苦温一笑。“严读,跟你说一个小秘密喔,其实加莉后来有来找我,她居然跟我下跪欸,她说我其实没那么喜欢唐应理,要我把唐应理让给她……”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落下泪来。
“再跟你说个小秘密喔……加莉好像完全不知道其实我更喜欢她这个朋友,我当然愿意为她割舍爱情啊,可是、可是……那些流言都是加莉对大家说的……她不知道当其他同学告诉我的时候,我心里有多难受,还要假装自已一点也不介意的祝福他们……”
“你有必要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吗?简竹萍不是说要你多爱自己一些吗?”严读轻啧一声,抽了张面纸递给她。
白苹不满地噘着嘴。“我一直很爱我自己啊!”她接过面纸,擤了擤鼻涕。“还有一个小秘密,其实我会这么难过,是因为我发现原来之前我根本是在和自己谈恋爱,我根本不懂得怎么去爱别人。”
看着她娇憨的神情,严读不自觉放柔了目光。“你只是还没遇到而已,等你遇到了,就知道怎么去爱了。”
“是吗?”她看着他直视自己的眸光,心里暖暖热热的。
“对,因为我也是这样。”他道。
“所以你要告诉我你的大秘密了吗?”不知为何,白苹现在有点不希望听见他的大秘密了,她后悔得想咬掉自己的舌头,更有一股冲动想要把自己的双耳捂起来不想听见他的回答。
“我还没听够你的小秘密。”严读盯着她卷翘睫毛上的晶莹泪珠,情不自禁的伸手为她抹去。
她暗暗松了口气,并未察觉到他为她拭泪的举止蕴含多少亲密和疼宠。
关于他的大秘密,她忽然觉得一点也不好奇了,但从这天早餐开始,她只要有什么小秘密,第一个想到要分享的人绝对是他。
那是他们关系最美好温馨的时光。
她十七岁,尚未成年;而他二十三岁,正要展翅高飞,他们保守着属于彼此的秘密。
“白苹,你要不要吃点东西?”严读双手环胸,伫立在客房的床边,瞪着用棉被把自己包裹成球状物体,只露出双眼的白苹,表情充满了无可奈何。
回答他的依然是一片静默。
自从得知简竹萍早在十七年前就过世的消息后,白苹在外婆家前彻彻底底痛哭了一场,接着便失魂落魄、像尊人偶娃娃任凭他打点摆布。
回到台北已经将近九点了,沿途无论他为她买了什么吃的,或是带她去餐厅,她都显得意兴阑珊,拿起筷子喃喃说了句没食慾就把筷子放下来,根本什么东西都没吃。不过他也没有逼她,没有试着开导她,而是随时关注她的一举一动。
直到现在,将近午夜十二点,她房间的灯仍然大亮着,严读在房外来回踱步了许久,最后还是敲了门走进房内,见她双眼红肿,一副刚哭过的失神模样,他感觉心脏缩了缩。
“要不要喝点热汤?”他坐到床边,轻声问道。
白苹依然不吭声。
“你早点睡吧,我帮你关灯,有什么事随时叫我。”严读叹了口气,单向谈话让这处空间盛满滞闷的寂寥。
他应该给她一些时间一个人静一静,消化内心的悲伤,即使他知道自己有多么不舍,终究还是强迫自己起身离开,只是步伐才刚往前踏,一道微弱力量立即扯住他的衣摆。
他止步低首,看着她拉着自己的小手。
“严读,人死了以后……会去哪里?”她原本娇脆的嗓音因哭泣而显得沙哑疲惫。
她的问话让他陷入漫长的沉思,他再度坐了下来,而她抓着他衣摆的手像是攀上浮木那般,紧揪着不放。
终于,严读开口了,“听说好人去的地方叫作天堂,坏人去的地方叫作地狱。”
白苹垂下眼眸,“那……天堂在哪里?长什么样子?”
“等我死了再告诉你。”他说得一脸正经。
他的回答让她觉得好刺耳,她不由得浑身一震,瞬间一股怒火直冲脑门,还没来得及思考,右手便已用力的往他的手臂打了下去。“你讲话一定要这样不中听吗?”
“你不是早就知道我讲话不中听了。”严读自嘲道:“更何况我只是老实回答你我心里的答案。”
她打他的同时,抓着他的手也缩了雪,这让他的心里空荡荡的,难掩失落。
白苹愣住,经他一提,想起了他母子关系恶劣,顿时浮现愧色。“对不起……”
“你为什么要道歉?”他挑眉想了想,随即顿悟。“嗯,刚才那一下你真的打得挺用力的,是该道歉没错。”
她盯着他的手臂,嗫嚅地问道:“很痛吗?”
严读其实一点也不觉得痛,却故意回道:“满痛的。”
“对不起。”白苹低声忏悔。
“你让我打一下,我就接受你的道歉。”
她没好气地扫了他一眼,“你心胸宽大,就别说震小心眼的话了吧。”
心胸宽大的他嘴角翘起,“我明明就心眼小。”
白苹却没把他说的话当作玩笑,表情相当严肃地道:“严读,你别老是说这种贬损自己的话,你的确是心胸宽大的,二舅对你说话那么尖酸刻薄,我就没见你认真和他计较过。”
经她一提,严读再度失笑。“我的确是没和他认真过,但那并不代表我心胸宽大。”
“严读,没有人称赞过你吗?”见他一再推辞自己的赞美,白苹不禁怀疑地低呼。
“我是在赞美声中长大的。”
“赞美声中?例如?”她挑眉。
“一表人才、才高八斗、天资聪颖、出类拔萃……”他——举例。
白苹打了个呵欠,意兴阑珊地问道:“他们有送你匾额吗?”
严读低笑出声,“有,在我的律师事务所里。”
她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还真的有!“上面写了什么?”
“仗义执言。”他道。
唔,的确挺符合他的工作形象,白苹颔首,和他谈话下来,虽然冲淡不少萦绕在心底的哀愁,但思母之情仍是纠缠着她的心神,她猛地想起了春生舅给她的那封信,急忙喊道:“妈妈的信!”
“帮你收在这里。”他将惊跳起身的她压坐回床上,再从床头旁的实心木桌上拿来了信。“你要现在看吗?”
“嗯。”她紧振着唇,唇色因此泛白。
她从他手中接过那封信,信没有多少重量,可是里头的文字却结结实实地令她的心直直往下沉,她犹豫许久,才把信封拆开,抽出了信纸,仔细阅读。
我最亲爱的女儿小苹:
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会看到这封信,但我想,当你看到这封信时,你一定过得比我想像中还要幸福快乐。
因为你一定知道凡事多爱自己一些,只有真正的爱自己,才配拥有货真价实的幸福,因为你会散发光芒,会让周遭的人因为你的存在而感到快乐,会让大家想和你一样充满自信。
妈妈写下这封信时,才刚与妹分离一个月,我以为放手很简单,但实际上却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妈妈真的很想你。
你是我生命的全部,是我此生的挚爱。
以前的我,万般珍惜自己,也深爱着你的父亲,直到我的身体里孕育了一个你,当你出生我看见你的第一眼开始,我才知道,我对你的爱,胜过万事万物,甚至胜过爱我自己。
妈妈生病了,生了很严重很严重的病。
当我知道的时候,我看着你的睡颜哭了许久,我不想如此脆弱,我以为我能够与你一起创造生命中所有美好的一切,但我的身体状况却不应许我的心愿,我想起你外婆经常挂在嘴边的念叨?——天不从人愿!老人家的悲观认命,竟成了我生命中最写实的一句话。
于是我开始寻找你的父亲。
幸好他最初北上时曾经告诉过我他在鑫品饭店工作,我费尽心思,花光所有积蓄,雇用了徵信社帮忙找到你父亲,而徵信社也给了我一个天打雷劈的消息,那便是你的父亲娶了老板女儿为妻。
当时我才知道,他杳无音讯的原因竟是为了与另外一个女人的爱情。
说到这里,你一定会觉得我是怨你父亲的……但其实这些怨早就消散了,我反而很感谢他让我拥有你这么一个天真可爱又甜蜜贴心的好女儿;当初和你父亲在一起时,我就明白我爱他比他爱我多,所以当他告诉我他要北上闯荡时,我并未告诉他我怀孕了,也未曾阻止他去追求梦想。
他一直不知道你的存在。
但是你的父亲敦厚温柔又多情,当我看到他见到你的第一眼时,我就知道他必定会疼爱你、照顾你,并且将你捧在手掌心百般呵护。
所以,妈妈离开了你,虽然非常心痛不舍,但我却十分放心。
我亲爱的女儿,知道为什么要为你取名叫作白苹吗?
外婆当初相当震怒,气愤责骂我并未嫁入白家,凭什么你就该姓白?
我说,因为我曾经非常深爱着你的父亲,我想要保留这份真心,至少这是一个印记,能够连结我们三个人的骨血与灵魂,即便我未曾正式嫁给你父亲,却还是费尽心思透过了许多关系,让你能冠上你父亲的姓氏。
至于会取“苹”这个单名,是因为我永远深刻记得那一天,他满头大汗地为我摘下一颗尚未熟成的青苹果,我勉为其难咬了满口青涩,那滋味至今回想仍教我嘴角扬笑,那是关于我们爱情里最美好的记忆之初。
妈妈为你取的名字,填满了我们一家的幸福。
请你记得,爱一直相伴你左右,关于我和你父亲的故事、关于我和你以及外婆家的故事,都在你的记忆里不曾消逝。
还有,请你千万记得,妈妈未曾离开,这只是一段远行。
爱你的妈妈简竹萍
白苹逐字细细阅读,看到最后一句话时,她视线模糊,抬手揉了揉眼,想要再看得仔细一些。
“我可以看吗?”严读很好奇简竹萍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她点点头,吸了吸鼻子,将信纸递给他。“严读……怎么办,我没有妈妈说的那么好,我的生活一团糟,我甚至没了自信、没了工作,我把一切都搞砸了……”边说着,她自厌地掩面哭泣,无法克制的悲从中来。
“这里有一张照片。”他翻着信封,从里头掉出了一张泛黄的旧照片,他看了看之后递给了她,惊叹道:“你母亲年轻的时候跟你好像!”
简直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妈妈比较漂亮,她是村子里最美的姑娘,春生舅和外婆都是这么说的。”她轻抚着那张母女合照。“我不记得拍过这张照片,这时候的我还好小……”
他伸手,替她把照片翻面,上头写着“萍二十、苹两岁”的文字。
严读望着照片中两岁的白苹,轻声道:“你并没有搞砸一切,这只是一段旅程,等事过境迁了,你会浴火重生,相信我……”
他以手轻抚着简竹萍的字迹,看着上头烙印着母爱的痕迹,一种莫名的情绪在心底嫉妒?羨慕?
他皱眉,不是很明白此刻五味杂陈的心情。
“你有一个很棒的母亲。”他诚挚地道。
他的话让她的眼泪再度夺眶而出,内心波涛汹涌着满满的情绪,而那些再也不是纯粹的悲伤,即使那份想要见到母亲的渴盼已经落空,但母亲透过文字表现出来的母爱和坚定的力量抚慰了她的心灵。
她知道,她并没有被母亲抛下。
严读看着她的眼泪,看着她又哭又笑的,看着她红通通的苹果脸,想起了那一段为她悸动的曾经。
简竹萍写的信,匀起了他埋藏已久的情愫。
不是嫉妒也不是羨慕,而是他冀望能够拥有文字里的温柔与眷恋,白苹的光芒在她十六岁那年毫不掩饰地照亮了他晦暗的心底,正如简竹萍信里所说的,她的存在曾经让他感到快乐,曾经吸引着他,曾经让他想要靠近再靠近。
“白苹,你刚才打我的地方还在痛。”见她哭个不停,严读只好想办法转移她的注意力。
一听,白苹马上停止了哭泣,想起刚才他的提议,沙哑着嗓音问道:“那……道歉也没用,我让你打回来吧,这样可以吗?”
“打女人的男人是最糟糕的。”他睨了她一眼。
“对不起……我刚才真的很用力吗?”
“嗯,你练过铁沙掌吗?”严读板起脸问。
铁沙掌?有痛到这么夸张的地步吗?她睁圆大眼,“当然没有!”
“你把眼睛闭起来。”他皱眉命令。
“呃?”她不可思议的瞪着他,见他一脸严肃,似乎没有要收回命令的打算,她只好闭紧双眸,但仍忍不住吓囔道:“你刚才不是才说打女人的男人最糟糕吗,怎么马上就自己打脸了……”
严读盯着她皱成一团的小脸,温柔失笑。
是的,他就是喜欢她,不可否认,这份复杂又难解的心情曾经让他相当困扰,只能选择逃避,可是现在,他决定不再抗拒,勇敢面对。
这就是他心中的大秘密。
“白苹,你听好,打女人的男人真的很糟糕……”
白苹耳畔灼热,那是属于他的温热气息,她紧闭双眼,本来以为会有的痛楚并未发生,而是、而是……
她不可思议地张开双眼,瞧见他近在咫尺的浓睫,而他,正在……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