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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色,爱情故事 第7章(3)

  像是一颗石头重击她的脑袋,瞬间空白得无法思考。身体似乎也不听使唤,像裹了一层石膏似的僵直站著,她只能眼睁睁的看著雨烈点著工作列的资料夹,寻找著某一天的档案。

  她的呼吸开始急促。她不晓得这档案的存在,更不晓得花墨砚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什么原因之下会拥有这些画面。她自己也不清楚,每当夜晚时那对著自己的镜头,到底有没有录下任何东西。沫宇一开始以为有,但后来发现,她的动作只不过是一个“仪式”,为了让自己能安心入睡的仪式。

  所以她自然也不明白,花墨砚是怎么又为什么入侵到她的电脑,透过她的镜头达到“真正”的动作,而非只是空壳的仪式。

  她想阻止雨烈继续操作画面,却怎么也无法往前迈开一步,连想大喊的声音都被锁住,声音堵塞在她的喉咙不知该如何发出。

  异性恐惧症很久都没发作了,但此时产生了跟那相同的症状。她不自觉的捂住嘴,害怕从胃部涌升上来的东西会从嘴巴倾泻而出,她已经无法分辨脸上的是汗还是泪,不冷,她觉得温热。热得像是有一盆滚烫的开水从头顶浇下,两颊火辣辣的有些难受。

  在呼吸开始上气不接下气时,她仿佛听到一句雨烈说了一句:“沫宇,对不起。”

  她惊讶的抬头,却瞥见萤幕上的画面刚好为地震发生的那一刻。她止不住自己的眼睛盯著画面看,场景晃动的让她头晕。萤幕上的多多因为地震而惊醒,惊慌失措的跳上床扑向正睡著的自己。下一秒,沫宇倏地睁大眼。

  如果自己不是当事人的话,她可能会怀疑画面中的女孩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她的表情像是惊恐的猫,全身的毛竖起表现出防备的姿态。沫宇看见自己从枕头底下抽出一道银色的闪光晃过去,多多那毛茸茸的身躯便不再动了。

  自己的身体以无法想像的速度迅速地染红,如果是因为跳进红色的大染缸就好了,沫宇心想,但深知是不可能的事。

  她在萤幕里的眼神仿佛被抽离般,飘零的无所依,多多伏在她的身上,她动也不敢动。

  蓦地,她的门被打开。花墨砚进入了画面里。

  然后,一片死寂的黑暗无预警地笼罩整个画面。“怎么没了?”她不禁脱口而出,声音被解锁了,但她后悔问了这么一句。

  “当天的画面只有这样。”可能是花墨砚把后面的画面删掉了。后面那句雨烈并没有说出,那只是他的猜测,或许花墨砚并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处理多多的过程。

  他相信,处理多多的只有花墨砚,沫宇并没有参与。花墨砚不会让沫宇参与后面的过程,如果沫宇接触的话,她对整件事的印象更深。

  原本只是一瞬间的举动,只占了记忆中的小小部分,时间接触事件越久,记忆占的空间会像涟漪般的扩散,最后想忘也忘不了。

  事实上,事情也像花墨砚所期待的而发展,沫宇因为一瞬间的惊吓,在本人不自知的情况下“暂时尘封”了对多多的记忆。

  但此刻却想起了,因为雨烈的关系。

  雨烈那时在花墨砚的房间,得知了整件事情的发展时,并不晓得为什么花墨砚要这么做。为什么她特地将萤幕的密码解锁,让雨烈能搜索到这档案的存在。现在他似乎有些明白。

  有些事,等到面对后,人生才能前进。

  沫宇无法一辈子都躲在花墨砚的“善后”下,无法一辈子都“尘封”著自己不愿碰触的记忆。但花墨砚自己也无法将她的“善后”与沫宇的“尘封”赤裸裸地摊开在沫宇的面前,只好透过雨烈,让他决定接下来的步骤。

  雨烈决定让沫宇面对,那就面对吧。

  所以他们现在才会在这,在花墨砚的房间,看著遮掩的布掀起来了一小角,看著快要结痂的伤口被剥下。

  雨烈希望时间不要继续往下走,如果可以的话。因为他还有一件是要确认,虽然那只是他的猜测。

  “沫宇……”

  “……什么?”沫宇的声音越来越遥远。

  “你……”下一句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他想帮助沫宇跨出那一步,她人生的齿轮才能继续转动。雨烈大声的吸著气,说出口的声音却细如蚊蚁。

  他接著问,“……以前是不是,曾经有人像多多一样,往你的身上扑去?”

  雨烈费了很大一番工夫,迫使自己直视沫宇的眼睛,但他在她的眼里找不到与花墨砚相同的星辰,漆黑一片像是关了灯又空无一物的密闭空间。

  沫宇的唇微启,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她的目光缓缓移到雨烈的脸上,他的脸在她的眼里失焦,她不晓得她看向的是眼前的雨烈,还是更遥远的东西。

  或许她凝视的真的是距离她更远、更容易被时间所淹没的东西──称之为“过往曾经”的非具象物体。沫宇觉得最近总是在找寻自己的记忆,无论是有关多多的,还是雨烈或花墨砚的,有些记忆不吭一声地离她远去,她自然不会发现。忘了,代表她不想记得,此时却在强迫自己去记起她不愿想起的事。

  沫宇的瞳孔渐渐黯淡无光,雨烈发现自己虽然站在她的面前,但在沫宇的眼里,他找不到反射的身影。似乎是不想再看没有光点的瞳眸,雨烈绕到沫宇的身后,双手遮住她的眼。他感觉到沫宇微微一震,没有反抗地任由他遮著。之后,他的双手传来了睫毛微微的扇动,一股流动的温热湿润了他的掌心。

  “我不记得了。”声音随著眼泪坠落到地上,沙哑的仿佛会磨擦著耳膜,沫宇有些犹豫,但她还是这么说著。

  “以前,我常常做一个梦。”

  当她刚入睡时,总是会有一团阴影朝她飞扑而来,她想躲开,但躺著的身体却不听使唤。她已经忘了那团阴影是什么样的颜色,花墨砚曾带回红橙黄绿蓝靛紫不同的色彩,她只记得梦中的阴影闪烁著那七种颜色,最后停在哪种色彩,她没有印象。

  她唯一有印象的是,那种颜色把她压制的几乎快要窒息。到后来,她也逐渐被染成那样的色彩。从白色到彩色,路途漫长地让她难以想像。

  沫宇移开雨烈的手,重重的坐在花墨砚紫色的床上。

  “梦里的最后,你还是被染色了吗?”

  雨烈问著,但他不想知道答案。沫宇抬头凝睇著他,双眼的水雾已渐渐退去,嘴角却勾著若有似无的微笑。

  她回答了雨烈并不想知道的答案。“染了,被染成红色的,因为花墨砚进来了。”

  无论是她的身体,还是那团压在她身上的阴影,在她快要失去意识的那一刻,双双倏地被染成鲜艳又夺目的鲜红。正确来说,是那团阴影的胸前开出了艳丽的大理花,而她的身子,沾染了那花瓣的红。阴影睁大的双眼烙印在她的瞳孔上,心中的一小块冰冷就这么迸发出来。

  花墨砚因站立而高昂的身影有些突兀,沫宇不记得花墨砚当时是不是流著泪,她只记得花墨砚手上握著一把森然的尖锐,闪著白光仿佛呼唤著她重回白色的状态。

  被染色的白已变了调。花墨砚把那团开著红色花朵的阴影扔弃,像是垃圾一样,扔了就不会再回来了。

  现在她终于明白,原来自己跟花墨砚一样都染了红,只是她部分的红被花墨砚丢弃了,那记忆也只停留在梦中而已。她的异性恐惧症因红而从此缠绕著她。

  也因如此,她才会让电脑镜头面对著睡著的自己,她不想再被染上其他五颜六色的色彩。所以她在枕头底下藏著一把比花墨砚还小的小刀,但依然尖锐。

  “说到底,多多只是你走不出过去的牺牲品。”雨烈低眸,他从上按住沫宇的头顶,但眼里没有同情。“那花墨砚呢?她对你来说是什么样的存在?她一直在保护你,你却总是疏远你们之间的关系。”

  沫宇低著头。“我不知道。”

  不知道该如何说起,如果没有花墨砚,那团阴影就不会袭击她,但那阴影却又因为花墨砚而烟消云散。

  如果没有花墨砚,她或许与父亲之间的生活永远都不会改变。她依然可以每年期待著生日蛋糕,享受她与父亲两人之间的小幸福。

  如果没有花墨砚,她就不会有异性恐惧症,所有睡觉时的被害妄想症也就不存在了。

  如果没有花墨砚……

  “如果没有花墨砚,也就没有你。”雨烈蹲下身,将自己的额头贴在沫宇的前额上。“你还不懂吗?无论你怎么想,她都是生下你的人。”

  尽管那是沫宇十三岁的时候才出现在她面前的女人,尽管那是父亲突然带回家说是亲生母亲的女人。

  “她是你的母亲。”雨烈感受到沫宇原本冰冷的额头逐渐温暖起来。“在我父亲去世后我才发觉,不管我有多么恨他,他都是我的父亲。”

  在花墨砚的陪伴下,当他看见父亲的身体被火焰而围绕后成为灰烬,他真切感受到,那灰烬是他的父亲,是他误交损友欠债逼死母亲与弟弟的亲生父亲。

  成了灰烬,脆弱的容易随风而逝。一个生活在他生命中的人,就这样消失在这个世界上。雨烈不晓得自己对父亲是否为仇恨,但当父亲去世后,他感觉到生命中某部分的重量消失了。

  一块占据他灵魂中很重要的部分,被掏空的一干二净。

  生命中与他关系最为紧密的人,只剩他自己。

  “沫宇,你知道为什么花墨砚总是喝著一瓶颜色恶心的浓稠液体吗?”

  沫宇摇摇头,她不明白为什么雨烈忽然要这么问她,她从来没有思考过,为什么花墨砚每天都面不改色的灌著那瓶颜色又绿又灰又咖啡的奇怪饮料。

  “因为她必须喝下。”雨烈闭上眼,喉咙发出的声音是他控制不住的哽咽。沫宇无法理解雨烈哽咽的原因,她想追究,但雨烈却撇开话题。“所以,不要再想‘如果没有花墨砚’之类的事了。”

  离开沫宇的额头,雨烈淡淡一笑。

  所以,花墨砚到底怎么了?

  沫宇想从雨烈的眼神看出一些端倪,却只看到雨烈后悔的神情。后悔没有足够的时间,缩短与父亲之间的隔阂。是他自己忽略了时间,直到人离去之后,想重新拾回过去却来不及。因此,他想补足沫宇与花墨砚之间的距离。说出“她们之间总是背对隔著墙,但不愿转过身面对”的人是雨烈,他轻易的点出沫宇与花墨砚的问题,深知背对著无法解决问题,自己却与父亲重蹈覆辙,直到天人永隔。

  雨烈为什么不告诉她,花墨砚与奇怪饮料之间的连系?

  沫宇不敢继续追究,雨烈的淡笑拒绝了她。她转头凝视下著雨的窗外,仿佛全世界都融入那片朦胧的灰暗之中,灰白色、浅灰色、深灰色渐层弥漫著外面的色彩。那是无色的世界。

  “你父亲是怎么……?”沫宇突然问道。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无色从窗外蔓延至他们两人所在的空间,当那片灰浸染著他们的脚,雨烈的声音淹没在雨声之中。

  “自杀。”

  沫宇没有听见,她只看到雨烈浅浅笑著。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如老旧黑白的电影慢动作播放一般,无声、又令人动弹不得。

  此时,雨烈缓缓起身,笑著在沫宇面前转身,没有解释什么,仿佛一切是这么的理所当然。当他开门离开的时候,没有多余的动作,没有回头,没有后续,没有任何话语。沫宇屏住呼吸,她明白这时候应该要追出去,但她像是被看不见的绳索捆绑著,她知道如果此刻追出去,并不是雨烈想要的结果。

  雨烈什么也不说的就离开了。

  为什么她会被丢下?

  这时候应该要追出去。

  她紧抓著床沿,强迫自己坐在花墨砚的床上,动也不敢动。当她想要站起身的时候,便尽力的把自己的身体往下压。等到她的手都痛了,痛得逼出泪来,她还是紧紧抓著,像是救命稻草一样的抓著,似乎放开就会失去性命。

  不知过了多久,无色已浸染她整个身躯。

  沫宇突然起身,拔腿往外奔去。

  外面依然下著雨,她踩著水洼站在雨中,没有伞的遮蔽,雨随著无色淋了她一身湿。她的双眼直视前方,她不清楚那是不是雨烈离开的方向。

  或许是,或许不是。

  一步也不动地矗立在水洼之中,沫宇的目光没有移开过前方。

  像是在等著谁一样。

  她希望在下一秒,那人突然在她的背后拍著她的肩,像是常见的偶像剧情节。还有很多疑问没有获得解答,在最后的最后,她似乎听到他被风吹散的声音。她没有听清楚。

  等到天色逐渐暗了下来,雨从她的嘴里流至心里,再从心破洞的地方往下滴落,她的身体也下著雨。

  她觉得她已经等了很久。

  但那人却没有回来。再也,没有回来。跟花墨砚一起,离开了她的生命中。她什么也不知道,到头来还是被蒙在鼓里,不明不白地不晓得该说是遮掩还是保护。

  最终,她双腿一软,倒在水中。

  雨,从来没停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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