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不明所以,她仍听话的伸出右手,掌心向上。
“另一只手。”他改口道。
她随即换伸出左手,仍仰着脸怔望他。
他低头笑望她。她圆圆的粉脸上,一双圆圆眼眸挂着些许泪花,有些无助且单纯地望着他,那模样令他想到小柴犬。
他将白色药粉喷洒在她因破皮而渗血的左手掌,接着蹲下身,要她略抬起右膝盖,在她右膝盖擦伤处也喷洒一些。
“回去要叫妈妈帮你把伤口消毒清洗,再好好擦药。”他站起身,温言叮咛,“右手再伸出来。”
她放下左手,改抬起右手,手心向上。
他微微一笑,将前一刻掏出欲给她的糖果,放在她右手心。
“把糖果吃掉,伤口就比较不痛了。”他将她当自己妹妹般安哄。他身上之所以带着糖果,是因这是妹妹很爱吃的糖果。
她低头看一眼他放在她小手的糖果,再度仰起头,愣愣地望着亲切俊朗的大哥哥,还是没印象曾见过他。
回想前一刻摔跌在地还被狗扑在背后,令她无比惊吓而放声哭出来,不禁感到很丢脸,低垂下头。
“下次经过这里不用害怕 …真的不是想咬你。”他伸手摸摸她的头,再次语带安抚,随即便转身,边将Lucky叫进去。
她抬起头,望着他高挑背影走进院子,关上铁门,怔愕半晌,才想到她忘了跟他说谢谢,而他已走进屋里了。
她低头看着手心他给的糖果,剥开糖果纸,将糖果塞进嘴里咀嚼,软软的草莓糖,甜甜香香的气味入喉,原本还因惊吓心有余悸,这一瞬似乎被舒缓。
何家佳望着手心包着弹珠的糖果,清清楚楚回想起与他初相遇的情景。
也许因那糖果很好吃,也许因对宛如骑士的他有些憧憬,她在吃完糖果后将糖果纸留下来,之后还拿颗弹珠来包裹。
而那日之后,她才知道原来父亲跟他父亲认识,先前父亲曾有一次带她去附近的牧场,便是他家所拥有,而他大她五岁,她跟他妹妹同年,而他叫夏千昶。
后来她偶尔有机会跟他相遇,有时是陪父亲去夏家牧场,夏千昶见到她总会主动问候她,甚至亲切地摸摸她的头,像对待自己妹妹般,她也会笑咪咪唤他一声“夏大哥”,彼此愈来愈自在相处。
不过之后因在台北读大学的他课业愈来愈繁忙,逐渐较少回家,两人见面机会也变少了,后来她虽也去台北念大学,却没跟他在同一城市相遇过。
听说他毕业后取得兽医资格,在台北的动物医院工作一段时间,便回花莲家乡自行开兽医院,
这几年她都在台北生活,偶尔才回花莲,虽曾在路上偶遇过他一两回,但彼此只是点个头问候,感觉已很生疏。
她已记不起上次见到他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此刻回想,她不免感觉心里有股怅然。
若她搬回花莲生活,应该也不会跟他有什么交集吧!
因失业又失恋,何家佳毅然决然离开台北搬回花莲跟父母同住,才打算好好休息几日疗疗情伤,不料一回家,父亲便告诉她已替她找到工作,要她隔天就去试试。
一听到父亲告知的工作地点及内容,她非常讶异。
“我是念商科资管系,跟那工作完全不相关。”她心生排拒。
“只是当助理呒要紧啦!对方也不介意你没相关经验,学一学就会了。你之前几个工作不都跟大学念的无关。”何父不免吐槽,接着侃侃劝说:“虽然助理起薪不高,但只要上手就会加薪,以后还能考个什么执照的,薪水会多一些。
“你之前在台北,了不起薪水也才多个三、四千块,光付房租就要七、八千,再加上那里贵松松的生活开销,不都在当什么月光族了,现在回来住家里,有这个工作机会已经很不错了。”
何父已不在意女儿是否学以致用,担心她在台北又被男人骗,只希望她回来跟他们同住,有个稳定工作就好。
她虽对工作有异议,可因父母同时苦口婆心劝说,只能勉强答应。
只不过经历这次情伤,她在痛定思痛后不免变得愤世嫉俗,决定要彻底做改变,她不再当温顺热心肠的好女人,她要当坏女人。
翌日早上,跟父母吃过早餐,准备出门去新工作地点,她看看身上轻便衣着—T恤、牛仔裤,觉得不妥,返回房间重新更换。
她从衣柜里翻出仅穿过一次的窄裙套装,把扎着马尾的头发放下,心想她之后要去烫头发、染头发,要变成电视剧里那种成熟性感女人的模样。
原本还想画个浓妆,但她没什么化妆品,一方面时间也不够,只能先将就出门。
何家佳骑车前往离家仅五分多钟车程的市区。
虽答应父母会试试新工作,她其实没半点信心,也许待会就跟对方回绝了。
她不是对薪水有异议,是对工作内容觉得困难,父亲认为她喜欢猫狗,竟替她找个兽医院的助理工作,且是夏千昶自营的兽医院。
她知道他开业的兽医院位置,却不曾绕来这里看过。
当她找到这间位于马路与巷弄转角的兽医院,将机车停在一旁,不禁抬头望了下这栋建筑物,一栋两楼半的透天厝,因是角间房子,比旁边一排住宅的透天厝门面宽敞,一楼为营业场所,听说二楼是身为院长的他的住所。
当她推开玻璃门,看见诊疗台围了几个人,且状况显得紊乱。
“压紧!别让它挣脱!”有人沉声命令着。
“没办法,它要咬人了!”两道女声异口同声惊惶嚷嚷着。
因没人注意到进门的她,她一时也没看到熟悉身影,于是拿出履历,上前两步开口探问:“请问院长在吗?我是—”
她话未完,被诊疗台柜子遮挡住半身,穿着白袍、身形高挑的男人,转头看向靠近门口处的她。
“来得正好,快来帮忙。”他急声指示。
“呃?”她愣了下。乍见许久不见,有点熟悉、有点陌生的夏永昶,心绪怔忡了下。
“快过来!”他催促着。
她只能朝诊疗台走近。
“压住它的双手双脚,饲主先让开。”夏千昶交代。
因此刻人手不足,要求带宠物看病的两名饲主帮忙压制情绪暴动的公猫,不料她们不敢用力钳制自家爱猫,完全起不了压制作用。
“像这样捉紧它的前腿,用力压住别让它挣脱,避免抓伤医师。”护理师沈芳宁捉着胖猫的两只后腿,示意她帮忙捉住它的前肢。
这只胖虎每次看诊都非常凶恶,就算戴上头套,也至少要两个人压制才能让医师看诊打针。
何家佳双手捉住猫的前腿压在诊疗台面,看着戴头套、龇牙咧嘴,神情无比凶恶的猫,令向来喜爱猫狗的她不免有些惊惶。
当夏千昶将温度计插入猫的肛门,它忽地使尽力气挣扎发出凄厉叫声,她吓一跳,不由得松开手。
“刷”一声,胖猫挥舞前肢,尖锐利爪划过正扬起手臂的夏千昶,在他卷起袖子至手肘处的下臂,烙印三条长长的红痕,立时渗出鲜红血渍。
她见状,瞠眸惊骇。
“继续压住它!”他神色未变,对失神的她沉声提醒。
“可是,你的伤……”眼下感觉他比诊疗台上的猫更需做治疗。
“待会再处理,把它的前脚捉好。”他再次命令,随即拿出量肛温的温度计检视。
他将温度计搁放身后水槽处稍后再清洗,一双手摸着猫的腹部做触诊,转身往一旁药柜拿出药剂及针筒,随即往猫的后腿注射。
他一连串动作迅速利落,完全不在意自己还在淌血的手臂伤痕。
“拿一个礼拜的药,这两天没再呕吐腹泻,不用回诊,药吃完就可以。”他向站在一旁神情担忧的饲主交代,边要护理师去配药。
他转身面向水槽,将温度计清洗、消毒干净,以洗手乳洗净双手,接着拉开一旁柜子抽屉拿出药膏、消毒棉花棒及生理食盐水。
“对不起,我没把猫捉好,我帮你擦药。”何家佳歉然道,从没想到猫的杀伤力这么恐怖。
他左手臂一条条将近十五公分的长长红痕触目惊心,还不断渗出血珠,可见划破的伤口很深。
“手伸出来,我帮你擦药。”
“欸?”她因他的话一愣。
“你也被抓伤了,没感觉吗?”他指指她右手腕内侧,也烙下猫爪痕。
经他一说,她才低头看自己右手腕内侧,虽有三条红痕,可只是细细的并未出血,与他的伤相比真的是小巫见大巫。
“这个没关系,你的伤比较严重。”
“我习惯了,这只算小伤。”他说得不以为意,不急于处理自己的伤。拉起她右手腕,用生理食盐水沾湿棉花棒,擦拭几道浅浅的红痕做消毒。
“那个,这是我的履历。”她有些不自在的伸长左手,拿起方才搁在一旁的履历要递给他看,心下不确定他是否认得她。方才他乍见她时,神情颇淡漠。
他只瞥一眼她递到眼前的履历,“不用这个,你录取了。”他低头继续替她擦拭伤痕。
“呃?夏大哥认得我?”她不禁疑问。
他抬眼看她,“怎么不认得,你又没什么变。”他莞尔轻笑。“不过我们多久没见了?三年、四年?”自从她北上念大学,两人久久才可能碰上面,却没什么交谈机会。
尽管几年不见,她样貌如记忆中未变,个头娇小,白净略圆润的脸蛋,有对圆圆的黑亮大眼,她仍有着邻家女孩的特质。若说有什么不搭轧,大概是她身上暗色套装跟她的型不太适合。
“夏大哥变得更帅了。”原本因两人久未见面感到生疏,见他俊容露出一抹熟悉笑意,令她不再那么生疏,大方称赞。
她脑中记住的他的样貌,并非是上回两人见面的情景,而是回忆中童年时初见的他,相较下,眼前的他更为高大英挺。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穿白袍,有一股专业的魅力。
“嘴变甜了。”夏千昶笑说,印象中她好像不曾直接夸他帅。“这条药膏给你,早晚记得搽药。”
很快替她手上的小伤痕消毒搽药后,他将一条药膏交给她。
“才刚来就挂彩,会不会不敢在这里工作?”他边转身靠向水槽,拿起生理食盐水冲洗自己左手臂的几道血痕,用棉花棒将血渍擦掉,接着上药。
“其实我本来就觉得不适合,是我爸一定要我来的。”她撇撇嘴有些无奈道。
原本有意拒绝在这里工作,也是怕现在的她因同时面临失业和失恋惨状,面对他会很尴尬困窘,但他对她的态度如过往,令她不免有些改变原先想法。
“就算你被吓到也得勉为其难待在这里,我答应阿财叔的要求,强行试用你两个月。”
“蛤?”闻言,她错愕了下。“是我爸拜托你给我这个工作?”她并不希望让他为难。
“这里刚好欠人,阿财叔看到门口贴的征人启事就进来找我商量,他说你失业打算回来找工作,兽医助理不需相关科系,有熟人来当然更好。”他将用完的药品放回柜子,转过身看着她,无意对她有所保留,坦言再道:“阿财叔担心你,说你刚失恋,要我想办法让你留在这里工作至少两个月,怕你回家待没两天又想去台北找前男友。”
“怎么可能?”她蹙起眉头否认,内心因父亲竟将她失恋的事告诉他感到窘迫。“我爸想太多了,我就算继续留在台北也绝不可能再去找他。”她对劈腿前男友没有旧情难舍,只剩满腔怒火。
“那就好。今天就开始工作。不过在这里尽量别穿裙子,不方便。”他转而对柜台那方的护理师交代,“芳宁,待会带家佳认识工作内容和环境。”
“欸?”何家佳虽仍对这份工作存疑,却也没法真的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