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波寒流刚过,好不容易摆脱厚外衣的人们,纷纷趁著阳光正和煦时,外出溜达。
红砖道上,一对男女亲密依偎著,正朝著下个路口的“幸福”咖啡厅前进。
“我跟你说,那个老板聂柏伦煮起咖啡来超讲究。听说他光是为了研究煮法,就不知道用掉了几百斤的咖啡豆。而且,他还是个有名的译者。最近很热门的神话小说,就是由他主动争取出版社翻译,带动流行的呢。”丁大川神气洋洋对著旁边年轻女子说道。
“你好厉害,什么都知道。”苏佳琳小鸟依人地偎在他身边,深情款款地看著他。“你一定常去那家咖啡厅喔。”
“我没去过。”丁大川干笑地说道。
苏佳琳脸上的崇拜顿时凝结,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做出何种反应。
“上星期报纸有报导过,写得天花乱坠,说聂柏伦煮的咖啡多神奇又多神奇,好像没去过的人就是没品味一样。所以,我才想说趁著看电影前还有半个小时,找你一起来的。你也知道,我后天就要回越南工作了。”
“你对我最好了,又送我礼物又带我到处吃喝玩乐……”苏佳琳踮起脚尖,在他颊边印下一吻。
丁大川满意地看了一眼他送她的那对卡地亚耳环,两人便这么一路搂搂抱抱地走到咖啡厅前。
“不过,店名叫‘幸福’,真的有点俗。”丁大川站在铜雕的咖啡店招牌下,忍不住批评道。
“哇——你看他们店门口种了好多花,好漂亮!”苏佳琳对著咖啡厅门前的花圃就是一阵娇声惊呼。
白色栅栏内,种了大片的柔软台北草。右侧几株金合欢开满了金黄花朵,一旁的洁白含笑花则正用著芬芳香味迎人。若不是咖啡厅正好位于大楼最下方,绝不会有人知道这样一户植满了绿意的咖啡厅,其实正座落于闹区市区的巷弄里。
“别看了,我们等下还要去看电影呢。”丁大川揽过她的腰,推开咖啡厅大门。
门上响起一阵清脆竹铃欢迎声,一股淡淡咖啡香朝著他们扑面而来。
“欢迎光临。”聂柏伦走出吧台后,微笑地对客人说道。
好帅!
斯文脸庞、墨亮眼眸、干净笑容、气质出众,白色衬衫下肌肉线条完美,穿著深蓝牛仔裤的臀部,看来结实又性感。
苏佳琳一看到老板,马上抬头挺胸了起来,并微微拉开了和丁大川的距离。
“第一次来吗?”聂柏伦走到他们身边,脸上的笑容像春风,唇角的酒涡很醉人。
“对,想说来试试你们的咖啡。”丁大川昂起下颚表现出一副内行人模样。
“现在座位都是满的。两位愿意先坐到吧台边,让我为你们介绍一下咖啡吗?”聂柏伦低沉声音带些磁性,不疾不徐地说道。
苏佳琳看著他,受蛊惑似地连点了好几下头。
丁大川没注意到女伴著迷的反应,他一迳观察咖啡店里的顾客,发现泰半顾客看起来都像精英份子,他于是决定这是间有品味的店。
“喜欢什么口感的咖啡呢?是会留在喉头的回甘感,还是齿颊留香的口感呢?”聂柏伦走入吧台,为他们送上两杯冰开水后,拿出咖啡豆。
“齿颊留香的。”丁大川问也没问苏佳琳,直接做了决定。
聂柏伦点头,将咖啡豆放入磨豆机里。
一阵绞磨轰隆声后,聂柏伦取出滤纸放入咖啡粉末,右手拿著细长铜壶缓缓地于其上注入沸水,水流于是均匀地在咖啡粉末上绕了一圈又一圈。
他专注地望著水流大小,斟酌著水量,温柔黑眸专注得像在凝视情人一般。
终于,咖啡一点一滴地自下方咖啡壶里被萃取了出来。
“闻闻看——”聂柏伦盛好咖啡后,却先取出滤纸上的咖啡渣递到他们面前。
“居然没有味道耶。”苏佳琳惊呼出声,目光直瞅著聂柏伦。
“因为香味全都萃取入这一杯咖啡里头了。”聂柏伦佯装没注意到女客的热络,微笑地将有红宝石色泽般的咖啡送到他们手边。“请慢用。”
“难怪你们这里不像有些咖啡厅,一走进去都是咖啡香。”丁大川一派老练地说道。
“每个人都该拥有自己的咖啡香。”聂柏伦淡淡一笑,唇边一个小小笑涡若隐若现著,让他的斯文气质多了点可爱孩子气。
“有没有糖或奶精?”苏佳琳娇声说道。
“好咖啡是要喝原味啦。”丁大川瞪了她一眼,装出一本正经的表情说道。
“建议你先不加糖喝喝看,如果真的不习惯,那么下回可以改点其他奶制类咖啡,好吗?”聂柏伦说道,清俊眉眼里有股能让人点头的魔力。
“真的不会苦耶。”苏佳琳喝了一口,故意睁大眼线描得很完美的双眸,对著聂柏伦猛眨。
“窗边有座位了,我帮你们移位,好吗?”聂柏伦说道。
“不用了,我们要走了。咖啡真的很棒!”丁大川为了耍帅,一鼓作气喝完咖啡,付完钱后,便拉著女伴要走人。
“欢迎你们下次再来。”聂柏伦淡淡地说道,目送他们走出了“幸福”。
有些慕名而来的顾客,根本分不清咖啡好坏,只是人云亦云地把来“幸福”喝咖啡,当成一种类似于背LV名牌包的炫耀罢了。
他既是开店做生意,也不是不欢迎这样的客人,只是,能和真正喜欢咖啡的客人交朋友,才是他开这间咖啡厅的最大目的。
半个小时后,“幸福”门上的竹铃,再度清脆地响起。
当当、当当——
一个五彩缤纷的女人自金黄阳光里飞奔进来。
所有人的视线全都不由自主地集中到她的身上,包括聂柏伦。
她烫了一头只有大明星才适合的蓬松鬈发,及腰长度随兴地在身后飘动著。
她的眼睛又亮又大,她的睫毛刷得又翘又亮,她的唇有著樱桃般的鲜红。
她穿著一件印著波纹图腾的米色雪纺洋装,系了一条皮革宽腰带强调出纤腰,脚上黑色长靴子踩得震天价响。脖子上的金色圆珠项炼和手腕上的各色雕花宽手环,则是随著她的走动,清脆地为她的前进伴奏著。
这个女人好亮眼,好引人注目,她应该去上电视、应该去走秀或登台,而不该出现在一般街头。
“欢迎光临。”聂柏伦从吧台里走出来,深邃眸光与这个穿著波西米亚的女子交会了。
“我在报纸上看到报导,觉得你们的咖啡看起来很好喝。”印炜炜爽朗地笑著说道,唇边漾出一个可爱小梨涡。
她男朋友丁大川最近不知何故,很爱收集这类餐饮消息。
她昨天不小心在他的住处看到了“幸福”的报导,嗜咖啡如命的她,当然无论如何都要来一回。
丁大川说他没空带她来,她就自己来。
“我们咖啡确实还不错。”聂柏伦一听到她爽朗地承认自己是慕名而来,而不是做作地装懂,便觉得心情愉快了起来。况且,这个女子的明亮笑容具有感染力,让人会不由自主地想跟著微笑。
“那就请给我一杯你最拿手的咖啡吧!要好喝到让我掉眼泪喔……”印炜炜又往前走了两步,亮棕色鬈发在肩上轻盈地跳动著。“我可以坐在吧台,看你煮咖啡吗?”
“欢迎。”他很难不微笑,因为好咖啡也需要知音。
“我最喜欢看人煮咖啡了,因为有种‘幸福’的感觉。”印炜炜跳上吧台前的小圆椅,一脸期待地趴在长桌上。
“你喝了之后,会觉得更幸福的。”聂柏伦走入吧台后,准备咖啡工具。
“有自信,我欣赏你。”印炜炜朝他竖起大拇指,笑容始终停留在脸上。
聂柏伦的目光不受控地在她潇洒的笑容上,多流连了一会儿。“喜欢喉头的回甘感,还是齿颊留香感觉呢?”
“喉头回甘感,余韵绵绵才能幸福更久。”她双眼期待地发亮著。
他微笑点头,觉得有种遇到知音的感觉。
“哥,我待会儿可以提早走吗?我想去超市买点东西。”聂柏珍从一旁小储藏室里走了出来,柔声地问道。
“可以。”聂柏伦倒了杯冰开水。
“请喝水。”聂柏珍上前一步,将水杯递到新客人面前。
“啊,我在报纸上有看到你的照片,你是老板的妹妹,对吧?你长得好可爱喔,难怪‘幸福’高朋满座。”印炜炜看著眼前娃娃一样可爱的女子,马上笑著称赞道。
“大家来‘幸福’,不是因为我,是因为我哥煮的咖啡好喝。”聂柏珍圆软腮帮子微红了,却很认真地解释道。
“美丽又谦虚,加十分!”印炜炜拍拍手,整个人都在发亮。
“我们现在是在参加什么米其林餐厅的评比吗?”聂柏伦微一挑眉,看了她一眼。
“不好意思,这是我的怪毛病,觉得谁很赞的时候就加分,不好就减分。”印炜炜举手行军礼道歉,明亮笑意让唇边酒涡醒目地漾著。
聂柏伦望著她的灿笑,胸口忽而一窒,目光没法子从她脸上移开。
“你的酒涡位置和我哥哥一样呢!”聂柏珍突然兴奋地指著他们两人的右侧唇边。
印炜炜马上看向老板那两片看起来很斯文的唇瓣。
聂柏伦轻轻一挑眉,回望著她丰润地像是有Q度一样的双唇。
“老板,捧个场,笑一个——”印炜炜睁著发亮黑眸,咧齿对著他嘻嘻一笑。
聂柏伦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酒涡自然也就随之一漾。
“我们的酒涡真的长在同一个地方耶。”印炜炜跪在吧台前座椅上,半个身子横过吧台桌面,雀跃地看著他。
她那双发亮的眼,在聂柏伦心头发著光,璀璨到让他觉得胸口有点喘不过气来。
一个二十几岁的女子,怎么能拥有这么一双孩童般澈亮的眼神呢?
聂柏伦不想失态,很快地收回视线,再次将心神专注在冲煮咖啡上,命令自己此时只能为这一杯咖啡而执著。
“请慢用。”他将咖啡送到她手边,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凝视著她的脸。
印炜炜用面纸拭去唇上的口红,深深呼吸了一口咖啡香气。
她的举动让聂柏伦欣赏地微扬起唇角,心头又微微地悸动了。
“香味一百分。”
印炜炜快乐地宣布完后,继而微笑地捧起杯子,像吃拉面似地呼噜呼噜地吸了一大口,咖啡香气顿时在嘴里爆炸开来。
店里女客们都因为她这个不优雅的举动而大惊失色了起来。
聂柏伦却微笑地注视著她,对她又是另眼相待了。
“她的喝法很不错,可以让咖啡香气一股脑儿地冲进鼻尖。”聂柏伦马上称赞道。
“老板,有没有人因为你的咖啡太好喝而想哭的?”印炜炜抬起脸庞,声音哽咽地问道。
有!就是他自己。
聂柏伦看著她红红的鼻尖,感觉胸口像被人痛击了一拳。
此时,她被咖啡感动的模样,正是他开咖啡店时,最希望看到的知音神情。
可是,就只因她是个知音,所以他的心跳才会突然加速吗?
聂柏伦目光停驻在她的双眸,只觉得她闪著泪光的眸子好亮,亮得像是宇宙吸光的黑洞,让人一旦陷入便没法自拔了。
“老板,你现在是因为太感动而说不出话来吗?”印炜炜睁大眼,兴味盎然地与他对望。
聂柏伦稍嫌狼狈地别开眼,望著她顽皮的神态,他垂眸掩去悸动。
“不,我只是在想你是第几个因为我的咖啡而想哭的人。”聂柏伦打开磨豆机,清理著滤网,坚持不让上一杯的咖啡影响到下一杯味道。
他低著头,肩臂上的白衬衫因此而微绷,露出好看的身体线条。
印炜炜看著老板英挺的轮廓,心里忍不住为他的好看而喝声采。
这男人修眉俊眼挺鼻,轮廓有型却不刚棱逼人。就算用最严格的标准来看,他也确实是好看,但他身上的文雅气质却完全凌驾过他的长相,散发著吸引人的味道……
“我想要再点一杯咖啡。”印炜炜举高空空如也的咖啡杯,手腕上宽镯发出一串叮叮当当声响。
“凡事适量为宜,在我这里一天只能喝一杯咖啡。”聂柏伦立刻拒绝,而且一脸没得商量的表情。
“不对、不对,人生得意须尽欢嘛,你这样比古人还落伍喔……”印炜炜睁大了眼,也很坚持。
聂柏伦双手撑著吧台,身子前倾,白衬衫下的方棱锁骨于是若隐若现地引来不少垂涎目光。
“糟蹋身体的人,很快就会变成古人。”他锁著她的眸子说道。
印炜炜回望著他瞿亮黑眸,一时之间竟回不了神。
他的眼神真深邃,就像一座埋藏了无穷宝藏的深渊,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再多走进一些,多了解一些。
“对不起喔,我哥其实很老古板。”刚收拾完其他桌杯盘的聂柏珍,一看两人无声地对望著,连忙上前解释道。
“他确实很古板,亏他长了这么一副极品时尚气质男的模样,行事举动怎么这么一板一眼啊!咖啡好喝,就应该要卯起来推广,让所有人都觉得幸福才对啊!”印炜炜哇哇大叫著,一双眼睛却仍然停在聂柏伦身上,脑子不知何故地有点小晕。
“这叫做有原则。”聂柏伦把她面前的空咖啡杯收走,顺手洗了起来。
她倒是很有个性哪——他在心里微笑地忖道。
一般初次上门的客人,一碰到他的坚持,少数会感到不悦,多数则是会为他的坚持竖起大拇指。只有她与众不同地选择了说出心里想法。
“好吧,反正你咖啡煮得好,你说什么都对。”印炜炜支肘撑在桌上,双手托著腮帮子,用期待的眼神盯著他。“那我现在还有什么东西可以喝?”
“奶泡绿茶。”他说。
“奶泡是我哥用牛奶熬煮三个小时,才能打出来的特殊口感喔。上头会洒新鲜柠檬丝,很香喔。”聂柏珍热心地介绍著。
“喔——那就来杯奶泡绿茶,不加奶泡。”
聂柏珍圆眸瞠得更圆了,大惊失色地看著她。
“没有那种东西。”聂柏伦皱起眉,清俊脸庞染上一层微愠。
“但是我不敢喝牛奶啊。”印炜炜的水眸很无辜地眨啊眨地。
“那就喝水。”聂柏伦倒了杯水给她。
“我不喜欢喝水。”印炜炜瞪大眼,双手合十地祈求著。“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耍机车的,请给我绿茶吧。”
聂柏伦走出吧台,在她身边坐下,一双长腿自在地往前一搁。
“我的绿茶是为奶泡调配的,单独喝并不完美。”他闲聊似地说道,倒是很有兴致和她多聊一些。
“这位老板,你的人生会不会太坚持了?这世上哪有什么事是完美的?”印炜炜再次激动地抗议了起来。
“正因为如此,所以我尽量坚持。”
“好吧,那就给我一杯奶泡绿茶。”印炜炜突然坐直身子,一脸从容就义的表情。
“你不是不敢喝牛奶吗?”聂柏珍好奇地凑到她身边问道。
“我愿意因为一个好老板的坚持而改变。”
聂柏伦朝她竖了下大拇指,继而起身对她一笑。
印炜炜望著他那双微笑黑眸,差点想对他吹口哨。
他再度走回吧台,自冰箱陶瓶里取出绿茶,倒入一只透明长玻璃杯里,茶汤像流动的金黄琥珀,剔透晶莹得惊人。
他打好奶泡,在上头洒几撮柠檬丝,递到印炜炜面前。
“对自己工作认真——一百分!”
印炜炜为他的演出鼓掌,双手捧起那杯和她手腕一样粗细的玻璃杯。
她深吸一口气,大大地牛饮了一口。
所有人全都屏息以待,包括聂柏伦亦都目不转睛地看著她。
她很用力地咽下一口,眼珠滴溜溜地转了一圈。
“绿茶芳香润口,奶泡喝起来像冰淇淋,然后……”印炜炜霍然起身,苦笑地捂住嘴巴,著急地眨眼。“洗手间在哪里?”
聂柏伦指指她的右后方。
印炜炜像踩著风火轮一样地瞬间消失。
砰!
洗手间的门被用力地打开后又关上。
“哥……”聂柏珍看著哥哥,怕他因此不开心。
每一杯饮料,都是哥哥研究许久后才制作出来的杰作啊。
“她有尝试的勇气,这点很好。”聂柏伦说道,收走奶泡绿茶,神色倒是没有什么怒意。
这个女子有种吸引人的坦率特质,他觉得和她的相处相当愉快。
或者,比愉快还多一些什么吧,否则他怎么会老是想盯著她看呢?
她是自己喜欢的类型吗?聂柏伦修眉微蹙了起来。
“我回来了!”
印炜炜一阵风似地旋回吧台前,却是先对著聂柏伦来上一个九十度大鞠躬,一本正经的模样像极了小学生演讲比赛时姿态。
“对不起!我的任性破坏了你的杰作喔。”印炜炜璀亮明眸坦然地看著他,眼神好纯真,唇边笑涡好可爱。
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聂柏伦感觉自己心脏再次被刺入一把箭,揪心得他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没关系。”他低声说道,仍然没法子移开视线。
“那我下次还可以再来吗?你不会赶我出门吧。”她可不想那种惨剧发生在她的身上。
“随时欢迎你来喝‘一杯’咖啡。”只要她愿意来,免费供应都无所谓。
“耶!”印炜炜手舞足蹈一番,一身亮眼的她,顿时像烟火一般地闪亮了起来。
聂柏伦的目光随之舞动著,心口上像飞进了一双蝴蝶,胡乱地拍拂著他的心房。天!
他想他是对她的笑容一见钟情了,他感觉到他的血液在悸动著,像喝了太多咖啡一样地心律不整。
他以为自己年纪够长,应该不会再迷恋咖啡及好书之外的人事物了。
原来他错得很离谱,原来他还是会血脉贲张。原来,他只是不曾真正遇过像她这样的女子罢了。
“明天见。”印炜炜抓起她镶满了水晶的黑色软背包,付了帐,开心地对他挥手道别。
“明天见。”
聂柏伦强压下心头的失望与阻止她的冲动,有礼地对她一颔首后,目送著她走出咖啡厅。
她并没有马上离开,站在“幸福”的招牌下,怔怔地看了好久、好久。
久到聂柏伦移动脚步,往前走了好几步。
她正好抬头往店里看了一眼,正巧与他四目交接。
她再度灿然一笑,又对他挥挥手。
这回,聂柏伦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她便已经像只斑斓蝴蝶般地翩然飞走了。
他又往前跨了两步,实在很想追上去跟她要电话号码。
但他一来怕太唐突会吓到人,二来则是一贯的好教养阻止了他。
所以,他只是叹了口气,默默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得无影无踪,心中却已经开始期待著——
明天快点到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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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的傍晚,夕阳洒在“幸福”咖啡厅的落地窗边,替早春的傍晚带来朦胧亮度,也映得门口那片庭院掺上一片迷人金光。
星期五的上班时刻里,咖啡厅里依然维持著八成的客人。
“哥,你猜炜炜今天会不会来?”聂柏珍问道。
这一周,印炜炜几乎天天都来报到,今天应该也不会例外吧。
“开门做生意,当然是希望她来。”聂柏伦看了一眼时钟。
五点半了!再过个几分钟,她应该就会到了。
“干么装出一副不热络的样子?明明炜炜每次来的时候,你精神都特别好。”聂柏珍笑著说道。
“她很特别。”聂柏伦说道,耳根竟有些微微地发热。
幸好,柏珍还不知道他为了印炜炜总会在这个时间到来,已经特别将他与出版社开企划会议的时间提前了好几次哪。
“对!炜炜和我想像中的社工完全不一样,我以为社工会严肃、认真一点,可她就像一颗会跳舞的太阳。”聂柏珍用力点头附和著。
“她选择在安宁病房当社工师,是一条很辛苦的路,那里几乎不会有人痊愈出院。年纪轻轻地就要面对死亡,需要很大的勇气。”聂柏伦说道,修眉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认识她一个多月了,却是注意得愈多,心就愈发不可自拔地沦陷下去……
印炜炜知道她的明亮特质会让人感到自在,所以为了能够帮助更多人,她便义无反顾地投入了安宁病房的社工工作。
她没顾虑到自己心情,只是希望能付出一己之力,尽力地帮助病人及其家属排解悲伤。
这样的女人,让人心疼。
这样的女人,让他好想将她拥入怀里。
但,他并未因为自己的心动而贸然地出手追求,因为他知道——
她对他少了一分男女之情的动心。
即便她特别和他聊得来,老是爱缠著他说话,可她对他确实没有任何非分之想。
她那双澄亮眸子在看著他时,向来就只有朋友般的喜欢神情。
他观察人向来细微,就如同他能感觉到印炜炜这一周以来都不大对劲,像是每天都需要靠著他的咖啡来鼓舞精神一样。
不知道她的心情不好,是不是和她最近提到的新病人文姊有关呢?
“哈啰——我又来了!”
门口竹铃的当啷声与印炜炜清朗声音相伴著。
聂柏伦蓦地抬头,心再度无预警地被印炜炜脸上的笑意给占据。
她今天穿了件图像鲜明的南美印花洋装,挂著一串艳丽的串珠项炼,及腰鬈发随著走动而引人注目地晃动著。
“炜炜,我们正聊到你呢!”聂柏珍开心地迎上前,拉著印炜炜的手,一起走到吧台前。
“难怪我耳朵痒到一个不行。”印炜炜扮了个鬼脸,嘻嘻一笑后,坐了下来,故意朝著聂柏伦弹了下手指。“老板,给我一杯‘幸福’。”
“幸福马上到。”聂柏伦笑著回应著她,就连眉宇间都漾著笑意。
“是啊……我现在很需要幸福……”她以耳语般的音量说道。
他听见了,抬头看她。
铃铃……
印炜炜的手机响亮地叫著,她马上从大袋子里将它捞了出来,先看了一眼来电号码——
嗯,幸好不是医院打来。
“喂——”她的尾音拉得长长的,嘟起嘴唇有点小撒娇模样。“什么——你要调回来了!真的假的!天啊!天啊!”
印炜炜突然从椅子上跳起身,站在原地用力地跳啊跳地。
聂柏伦挑眉看向她,却再也移不开视线了。
她的眉眼笑得都眯了起来,看起来好幸福。
他毫不怀疑如果她有翅膀的话,现在应该会兴奋到啪嗒啪嗒地在天空中乱飞一通吧。
印炜炜对著手机叽哩咕噜地又说了一些话后,她挂断电话,却依然处于高度亢奋的情绪之中。
“老天爷对我真的超级好!”印炜炜飞到聂柏伦面前,小脸泛著红晕地大声说道:“去年十二月,医院离开了好多病人,我找到了你这里。然后,祂又在我最近很不好受的时候,把我男朋友从越南调了回来,我原本以为他至少还要在那里待上半年的。”
她有男朋友了!
聂柏伦的心冷不防地被狠捅了一刀,而他太震惊,一时之间连痛都来不及反应。
“你有男朋友了?怎么没听你说过……”聂柏珍惊呼出声,偷看了哥哥一眼。
聂柏伦仍然维持著原来表情,静静地凝视著印炜炜,一股冰冷已然从血液里蔓延到全身。
“唉唷,我男朋友被调去越南工厂管帐一年,对我根本是形同虚设,我干么提到他?不过,他现在要回来了,我可以带著他来这里喝咖啡,一起‘幸福’了!”印炜炜笑得好灿烂,全世界的快乐都在此时飞进了她眼睛里。
“你男朋友是什么样的人?”聂柏珍小声地问道。
“啊,我拿照片给你们看!”印炜炜笑嘻嘻地拿出照片给他们看。
聂柏伦木然地接过照片一看,却惊愕地愣住了。
这男人来过,而且是带著另一名年轻女子来的。
那两人来去匆匆,那女子还跟他要过糖和奶精——他知道自己没认错,因为他对人,向来有著不错的记忆力。
聂柏伦将照片拿还印炜炜,她正眉飞色舞地跟柏珍解释男朋友的工作,说著他两个月会回来一次之类的点点滴滴。
也许,是他记错了,她的男友应该没来过吧!
会有哪个男人这么不识好歹,明明已经有了印炜炜这么好的女友了,却还要劈腿呢?
聂柏伦若无其事地拿起抹布,擦拭著台面上那些其实不存在的水痕。
老天爷真的对印炜炜很好,但对他却不尽然啊。
他的心已经无风无浪了许久,好不容易遇到了一个让他悸动的人儿,偏偏她已经名花有主了。
幸好他没表白,否则就连日后的相处都不可得了吧……
聂柏伦抬眸看向印炜炜——
她正拿起柏珍端给她的苹果派,兴高采烈地咬了一大口,腮帮子挤得满满,像是高兴得要炸开了一样。
他低下头,嘴里呛上一股怆然的味道。
他决定替自己煮一杯咖啡,好冲淡那股怪味,虽然他今天已经喝过一杯咖啡了。
不过,失意的人再来一杯,应该是可以被原谅的吧。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