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分明已经控制力道了,没这么细皮嫩肉吧?
“我恨死你了,这是气你才打你的!”
“愈爱才愈恨!”
“你少臭美!”
“爱之深,责之切!”
“你不要脸!”
“你……”哼!
再也不想让自己继续不要脸下去,陈昭洁发怒地翻坐起来,打算离开。
看穿了她的意图,杨明织揪住她的双肩,再次把她压倒在草地上。
为了防止她再次逃跑,他索性脱下她的厚底鞋,毫不留情地往公园里的人工造湖里丢。
扑通……扑通……两声响起,湖面溅起点点像碎钻的水花。
两只鞋子因他用力抛去的力道微微沉了下去,跟着又因为材质极轻的关系浮出水面,像两艘小船,在荡开涟漪的湖面上摇曳着。
唉!
两个人的情绪和关系,崩坏了,就像打坏了湖面的平静一样,起皱了。
杨明织拉回盯在湖面上的视线,确保极爱面子的她不会拐着脚离开后,他以双手就枕,在她身边与她并排仰躺下来,闭上了眼睛,避免阳光过于直接的照射,然后……闭上嘴,沉默。
“杨明织!你好可恶……”
“闭嘴,先不要跟我说话。”
十月的天气不是太热也不会太凉,秋风卷过高处的树梢,也没偏心地掠过低处的青葱草皮上。
微风伴随着不知名的鸟儿啁啾声,阵阵传来,杨明织觉得身上的冷汗和热汗似乎消弭了不少。
这种不合宜状况中的诡异惬意感受,顿时让他感到有些啼笑皆非。
起皱就起皱吧,也该是时候了,两个人都老大不小了。
陈昭洁用手肘撑起上半身,揉揉红通通的眼睛,简直不敢相信他用这种卑劣的手段牵制她的行动后,就这样悠哉悠哉地躺在她身边,晒起日光浴来。
瞪着他微微上扬的唇角和放松的神情,若不是她的屁股还残留着余痛,她差点就要怀疑刚刚那场争吵只是她的幻觉。
她气极,抡起拳头欲往他胸口槌去,可又在他胸口上五公分处硬生生停住,最后她只是懊恼地拔起一些野草往他脸上扔去。
天杀的,都这种状况了,她居然还舍不得打他!
她气死自己了!
“别这么没公德心,小草也是有生命的。”杨明织依旧闭着眼睛,气定神闲地拍拍自己脸上的细草,又吹了一下气,把草屑吹开。
这种态度真是气死人了!
“你把鞋子扔进湖里就很有公德心?”她气呼呼地反唇相稽。
他张开眼睛,看着一张气红的俏脸悬宕在正上方的她,语气放柔。
“我等一下会去捞起来。”
没料到他会突然睁开眼睛,而且是这样温柔的凝视,莫名的,她感到鼻端有些酸了,眼睛里又渐渐起了雾。
“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如果对我没有一点点点意思,又为什么老是要保留这种暧昧的模糊地带?”他到底懂不懂?她的情绪起伏,全依系在他的收放之间。
杨明织伸出手,轻轻抚去她眼角夺眶而出的泪珠。
他无声叹气,把沾了她泪液的手放在她的后脑勺,轻轻地把她的头压向他自己的肩头,另一只手放在她的后腰上,收束臂膀,将她拢往他胸膛,搂住她轻轻颤抖的身体。
他贴在她的耳边说:“看来,我真的掩饰得很好对不对?”
“掩……掩饰什么?”陈昭洁呼吸急促了,她不知道这是因为她哭得更严重造成的,还是因为急于汲取杨明织身上清新的味道造成的,她只知道自己好爱好爱好爱他,他的拥抱和体温都让她胸口处饱满得好胀痛。
这是明织第一次主动这样亲昵地拥抱她……
“只要别做出让人感到伤心的事,就是一个高贵的人。”他没回答她的问题,只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我不懂。”她闷在他肩头上咕哝。
“我爷爷在世的时候,老是把这句话挂在嘴里。”
知道他还有话说,她静静等着。
“实际上,伤害别人永远比让别人快乐来得容易太多。从小我就太清楚,太清楚我并没有做出让人感到伤心的本钱……”杨明织用手按住她张口欲言的红唇,对她清浅一笑。“先听我说完。”
陈昭洁听话地闭上嘴,趴在他胸口瞅着他,因为他的话而抽紧了一颗心。她觉得他这个笑容好牵强,她不喜欢。
“有时候我也会怀疑,这只是身为管家的爷爷,言不由衷的一句劝诫,因为当了一辈子管家的爷爷永远是个低下的人,所以,他必须用这句话来催眠自己是个高贵的人。自从爷爷过世后,我们三兄妹不想被拆散,也为了生存下去,就没得选择地成为温家的仆人,命运从此任人宰割。”
听到“仆人”两个字,陈昭洁鼻头一阵酸。
杨明织用拇指轻拭她悬而未滴的泪水,苦笑地问她:“你认为,我不在意这样的身份吗?不在意被冠上‘下人’的字眼吗?错了,我在意得要命,计较得要死!只要想起自己的身份,我就恨不得把自己埋进角落里,永远都不要出来面对人群。”
仿佛怎么也擦不完的泪水,又涌上眼眶,她颤声道歉:“对不起……”为她所说过的一切。
“你不必道歉,因为那是事实,我知道你每次这样说完后,心里都比我还难过。”他扯了一下唇角,轻拍她的背。
明明有颗聪明绝顶的脑袋,却硬是克制自己,不让自己光芒外显,就只是为了要避免受人嫉妒而听到更多嘲讽的不堪语言,也为了不想在温家显得太出色而夺了少爷的光彩。
他也可以选择不顾一切地大放异彩,但他没办法不顾及弟弟和当时年幼的妹妹,只要一想到自己的作为,可能会影响弟妹在温家的处境,他就缩起来了。
也可能是他把温家人的心思想得狭隘了……但万一不是呢?
处境已经堪怜,怎么还能冒险去招人嫉妒?
再也没有人,比他更能够体会这种寄人篱下的苦处。
再也没有人,比他更懂得表现无害以求生存的道理。
十六岁那年,他被安排到长岛陪温家大少爷。伴读、伴游、伴吃喝,其中最精采的就是当出气筒了。
大少爷年少轻狂,脾气阴晴不定,自然而然地,当大少爷心情不好时,他就成了大少爷的出气筒了……
想起这些往事,杨明织吁了一口长气,再度轻缓开口:“看人脸色的日子,没有一项是快乐的经验,唯一能让我有所收获的就是伴读的角色。大少爷学了什么,跟在一旁的我,也就学了什么,所谓的精英教育,我一项也没漏学过,有了这些优于一般人的培训教育,于是我开始有了妄想……”他突然停顿下来。
等了一会儿,等不到他继续说下去,她捺不住地问:“妄想?”
“是啊,妄想。”这次开口,他的声音有些发涩。“妄想我这只泥沼里的青蛙,是不是有朝一日,也能爬上高贵公主的宫殿而不被耻笑?那位高贵公主,是在我变成青蛙后,唯一能让我感受到温情的人。她成了那段灰暗过去的唯-色彩,所以我忘不了她。”
他凝眸垂视着呆愣住的她,字字句句清晰,不再有所隐藏。
“我妄想得到她。”没等她反应过来,他接着说下去:“就因为家世的巨大差异,我不能成为主动出击的那一方,我不能让你怀疑我对你家庞大的财产有任何觊觎。”
况且他也确实没有。
“我无法忍受你对我有一丝半毫的猜疑,这太亵渎我的心意。所以我不敢主动出击,所以我明知道你迷恋我,却只能吊着你的胃口,直到你愿意抛弃你自己的自尊,表现出你对我的心意……”
陈昭洁再也忍耐不住,她又惊又怒地伸手捂住他的唇。
“明织!你到底在说什么啊?我怎么会去怀疑这种事?要是明织你真的喜欢那些财产直接告诉我,统统送给你好了,那些东西搞得我很忙啊!我生气的点不是这个,而是……而是,温定东说……你居然跟我的秘书心怡乱来!”
杨明织一愣。
现在到底是谁搞错重点了。她真诚无伪的愤怒目光告诉他,她不是在开玩笑的,她是真的愿意双手奉献她的一切,只因为他是杨明织。
“小洁,你……”
他突然轻轻笑了出来,抬起一只手盖住自己的眼睛。
老天,他感到自己的眼眶有些发热了。
他好像……好像有点明白了。
他总是认为,要跟公主一起站在殿堂上,假如身份不是邻国王子,那么至少也要是位有能力陪伴公主开疆辟土的战士。
他完全没想过,也许公主要的只是一个单单纯纯的平凡人而已。
小洁要的,单纯只是他杨明织这一个人。
因为对自我存在价值的存疑心态,他始终没有想通这一点。
原来,就这么简单。
“而且你搞错了一点!”她说。
“嗯?”
“你才不是青蛙。”
“嗯。”
“明织是一个会宽容别人过错,又愿意牺牲自己来保护弟妹的高贵之人。”
他没说话,只是把眼睛按得更紧了。
“明织?”
“嗯?”
“我并不是什么公主,但是,你在我心目中,却是一位拥有高贵之心的王子。”
他喉结滑动了一下,依旧没做出任何回应。
“所以,明织……”
“……你真的很吵。”这声音严重沙哑了。
“你一开始说你掩饰得很好,到底是什么事掩饰得很好?”
这句有些得意的问句,让他确定她完全懂了现在的状况,却还故意发问。
“小洁?”他低哑地喊她。
“干嘛?”
“你的秘书心怡……是两个孩子的妈了。”
“两个孩子的妈又怎样,心怡保养得宜,现在职业妇女搞外遇也不是什么新闻啊!”
“她今年五十多岁,年轻一点结婚的话,也能当我的妈了。”
陈昭洁噗哧笑了出来。这倒是。
冷静下来后,她已经想通了,她和杨明织都被温定东摆了一道,她当然也听懂了杨明织的表达。
“你不要一直转移话题,快点说重点!”
“重点是……我真的很讨厌你这种自我感觉良好的个性。”
“快点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事掩饰得很好啦!快点告诉我!快点说!”她槌了下他的胸膛,开始没耐性了。
杨明织轻扬唇角,放下掩脸的手,以她来不及看清他眼睛的速度,托住她的后脑勺往下压,然后吻住她。
“我爱你这件事。”他贴着她的唇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