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姑娘和姑爷是分床睡的?
随后端着洗漱用具的丫鬟进来,也看到了两位主子的情形,当即吓得垂首噤声,都很想立时隐身不见。
发生什么事了?春柳眼眶有些发红,咬了咬唇,走到榻边,「少夫人可要起了?」
「嗯,服侍我更衣吧。」江晓月无事人一样,坐在榻上伸了个懒腰。
春柳转身叫过小丫鬟,伺候她净面洗漱,至于温子智——这是在他们温家,哪里需要她这个刚来的操心。
在帮江晓月挽髻的时候,春柳甚至有种冲动,还帮她挽成未出阁时的发髻,但她到底也只是想了想,还是老老实实地为主子梳成了妇人髻,簪了精致考究的发饰,今天是成婚后第一日,江晓月要去拜见温府诸人,不能失了礼。
温子智昨晚有些着凉,今日脸色便有些差,但是一句关心的话也没有等来,这叫他心情更坏,丫鬟要帮他穿衣,被他冷眼瞪开,他自己换过衣服,便到桌边去吃早饭。
江晓月坐在一边等他到来才动筷子,却一句话也没对他说。
这完全不像是一对刚刚新婚的小夫妻该有的状态,所有服侍的人都吓得不敢大喘气。
饭后,夫妻两人前去荣禧堂拜见平远侯府中诸人。
江晓月完美扮演了一个新妇的角色,待人接物分毫没错,赢得长辈一片夸奖。见过平远侯府诸人,温子智夫妻没有多坐,便离开了荣禧堂,回到他们夫妻的知新院。
江晓月自到一边跟丫鬟说着话,处置收到的礼物。
温子智孤坐一会儿,起身走过去,「你不朝我要这院子的管家权?」
江晓月只是平静地说:「你给我便接着,不给我也乐得清闲。」
「你总不会以为府里的人会看不出来我们之间的不对劲吧。」
「我有想瞒吗?」她不以为然地反问。
温子智吸口气,「阿月,你真要将我们夫妻的矛盾闹得尽人皆知?」
江晓月轻笑一声,歪头看他,「在你应邀去群芳馆的时候可有考虑过我的感受,我们忠勇伯府的感受?」她又是嘲讽地一笑,「你不会以为平远侯府的人就不知道了吧?就算婚礼如期举行,但事情就搁在那里,谁都不会忽视的。」
「我那是——」
「你不用解释,所有的解释都只证明你并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那可是婚礼前夕。」江晓月终于表现出怒意,「照我的意思,自然是解除婚约最好,也免得始终有根刺儿扎在心里,可是大家似乎都不太乐意,那便这样吧,至少是遂了大部分人的意。」
温子智沉声道:「你们都下去。」
春柳看自家姑娘。
江晓月摆手,「你下去吧,没事。」
春柳这才退下。
温子智气得撩袍一下坐到她身边。
江晓月只是冷淡看着。
他在一边平复了一下心绪,这才转头对她说:「之前的事是我有欠思虑,可阿月,我们难不成以后便要这样相处吗?」
「你求仁得仁,又何必怨怼。」
他抓住她的手,「阿月,我对你的感情你知道的。」
江晓月甩开他的手,漠然道:「我不知道,如果我婚前跑到小倌馆去点一个风情多姿的小倌,便只是看了几眼,你便能毫无芥蒂地一笑置之了吗?」
他不能,他可能会去打死那个男馆。
温子智突然焉了下去,所以,就算他去群芳馆只是陪友人放纵,不曾点过花娘陪酒,可她到底还是看到了,这是一样的性质,根本没得洗清。
江晓月不再理他,迳自挑选礼盒,若有中意的便留出来,日常用,若是不便日用的,就存到私库去。
收拾完这些,就得去准备三日回门礼了,这个府里公中会置办,婆婆也会帮衬一二,她这边只须开男人的私库。
「明日回门,你有礼物准备吗?」
听到她问话,温子智从低落中回神,将一枚钥匙递了过去,「这是院中库房的钥匙,你自己去挑吧。」
「好。」
温子智心里叹了口气,说:「我让院中人都过来,你见见。」
「好。」
「若在府中住得不惯,我们便搬回我在京中的私宅。」
江晓月淡淡说:「在府中住够一个月再搬吧。」
温子智看她。
江晓月语气依然淡淡,「我不爱跟人交往,侯府中人多有些不适。」
「好,我去安排。」
「嗯。」
春柳在姑爷离开后便跑了进来,一进来就先把自家姑娘上下打量了一遍,然后露出松了一大口气的神情。
江晓月看得不禁一乐,「你这是瞎担心什么?便是他要打我,难不成你家姑娘便是那逆来顺受的?」
春柳如梦初醒,是啊,她们家姑娘哪里是逆来顺爱的,一身武艺也是从小练起的,要是个男儿,一样能上阵杀敌。
「先把这些归置归置,一会儿到少爷库房挑几件礼物,明日回门用。」
「姑爷把钥匙给姑娘了?」
「他不给我,要给谁?」
春柳忍不住笑了,「可刚刚姑娘和姑爷的气氛实在是有些危险。」
江晓月忍不住叹了一声,「你之前也说了,心中有气便要发出来,他是祸首,我发在他身上自是最为恰当。」
温子智在门口听到这话心中微微松了口气,若是能把心中存的怒气朝他发出来,那倒也没什么好担心的,若她打定主意要跟他这么一直相敬如冰下去,那才是要了老命。
几个丫鬟将榻上的礼物搬去库房存放,温子智从外面走了进来。
因为平远侯府并未分家,所以四房是住在一起的,除了公中,各房其实也各自有自己的房地田产。
因为四房这边温都督常年外任,京中留用的人虽有,但并不多,得用的都跟在任上,而温子智的人手也多在京中私宅里,所以虽说是见见院中人,但要紧的也就外院一个管事,外加一个内院管事嬷嬷罢了,其他的不过是些丫鬟仆役,过来叩个头,认个脸儿也就是了。
管事和嬷嬷上前向江晓月见礼。
江晓月脸上挂着得体的笑意,「以后仍要偏劳两位多多照看,辛苦。」
春柳拿了准备好的荷包递了过去,里面是打赏的银子。
管事和嬷嬷齐声道:「多谢少夫人。」
丫鬟仆役也都按序进来依次拜见主母。等见过四房这边人员后,江晓月继续处理自己之前的事。
春柳叫了小丫鬟进来帮忙拿东西放到陪嫁的库房,她跟去安置。
她处理事务的时候,温子智便在一边陪着,看着她游刃有余地打理家事,此时由衷地说了句,「娘子很是能干啊。」
「我们这样的人家,女孩子出嫁前总是要学一些的。」
「岳母教导有方。」
「我娘倒不是很耐烦这些,娶了我嫂子后,早早便都扔给嫂子们去忙了,她老人家如今很是闲散。」而嫂子没进门时,她帮着打理。
江晓月说到这里,莫名很羡慕母亲,这一辈子在家被娇宠着养大,出嫁了,又被父亲宠上了天,凡事都有子女效其劳,人生赢家。
「羡慕岳母啊?」他忍不住笑。
「是呀,她老人家早早便享了儿孙福。」
温子智往她身边凑了凑,压低了声音说:「我们努力努力,也早点膝下有靠,也让你早日享受儿孙福。」
江晓月横了他一眼,整整袖口,又拿起茶盏掀盖喝了两口。
喝过茶,她站起身。
坐着理了半天事,有些累,她于是从正厅走到偏厅,坐到榻上,歪在引枕上闭目养神。
温子智跟着她落坐,然后直接跟她歪在一起,伸手将她搂入怀中。
江晓月有些想叹气,「你何必来闹我。」
温子智贴在她在耳边说:「大好的日子跟我闹脾气,昨晚让我自己一个人睡,夜里也没人给盖被子,阿月就听不出我着凉了吗?怎么就连一句关怀的话都没有?」
「不舒服便到床上躺着去,别来烦我。」当她没看到他早起喝的姜汤吗?现在声音已经听起来好多了,再睡上两觉肯定就没事了。
「我陪着你一起歪一会儿。」
没一会儿,江晓月便推开男人起身,有些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拢好了自己被弄乱的衣襟,到一边书案打算还是抄会儿经文。
不能跟男人躺一块,这人脑子里想的尽是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他以为她说笑吗?说了三个月便是三个月,一天都不会少。
江晓月将纸在桌上铺开,准备写字,不甘不愿起身的温子智走过来帮她磨墨,她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便蘸了墨,一字一字抄起来。
他见她抄的乃是经文,手边的经册显是常年翻看,页角已是有些磨损。
她抄得认真,他便不吵她,就陪在一边帮她磨墨。
红袖添香什么的,不拘谁为谁做了,总也是种夫妻情趣。
在她将笔搁下的时候,温子智开口道:「娘子这字写的确是不错。」
「勉强还能看吧。」
「阿月是信道?」
「那倒不是,佛经我也是常抄的。」
「怎么会喜欢抄这些?」
江晓月笑了笑,「打发时间罢了。」
温子智看了看她,没有再问。
她之前有句话说得没错,他其实并没有很了解她,或者说了解的不过十之一二,如今他们却是要开始长长久久地生活在一起,该了解的总能了解到。
而似乎是由于上午磨墨抄经的缓和,中午的时候,餐桌上的气氛就好了许多,至少江晓月会替丈夫布上几筷子菜。
温子智简直都快有些受宠若惊了。
当真是女人心,海底针,不了解,了解不了。
*
三日回门,今日便是年三十。
明明之前还是娇养闺女,转眼间再回来便已是他家妇,从马车上被扶下来的江晓月一瞬间感慨万千,突然间自己的家就变成了娘家,门楣家人都没变,凰觉却变了,十分的微妙!
「姑娘?」春柳迟疑地唤了一声。
江晓月低头复杂地笑了一声,「明明是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今天突然觉得有点儿陌生了。」
温子智握住她的手。
江晓月看了他一眼,却挣开了他的手,「春柳,我们回家。」
温子智看着她突然加快的脚步心情有点复杂。
今天她回门,她嫁给他这几天过得好吗?心突然慌得很……
一大早起来便在屋里坐立不安地不时朝门口看,忠勇伯夫人一颗心是形容不出来的滋味,忠勇伯并没有比自己夫人好到哪里去。
他们都收到陪嫁过去的人传回来的消息了,新婚之日女儿女婿是分开睡的,时至今日也没同床,这是什么情况啊?
早知道,出了群芳馆那件事后,这门亲事就该立即解除的,而不应该顾忌这,顾忌那,闹成现在这样,又比解除婚约好多少?女儿还平白在别人家受气,过得不痛快。
「伯爷、夫人,姑娘回来了。」
「娘,爹——」
下人的回禀尾音还没消失,女儿清甜的嗓音已经从外面刮进来。
是的,刮进来,随着声音一起进来的还有他们的宝贝女儿。
忠勇伯夫人抓着女儿的手打量她,眼眶瞬间就红了,还是他们娇养的模样,跟出嫁前没什么分别,可是,这只是表面看起来。
女儿大了:心里有事也能装得跟没事人一样,出嫁时她的不高兴都没有人看出来,只以为她偶尔的出神是舍不得离家。
然而,洞房花烛夜便跟陪嫁丫鬟说她不欢喜,一点儿都不。
不欢喜却装得欢欢喜喜地被他们送上了花轿,她当时心中又在想什么呢?或许那天就不应该让女婿去揽月轩见女儿,这样事情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样。
可能正是因为他们让女婿去了,所以女儿接收到了错误的信号,为了他们委屈求全了,她明明从群芳馆回来时就已经不想嫁了,是他们错了。
「阿月……」
温子智随即进屋,「小婿见过岳父、岳母。」
忠勇伯夫人的话被堵回嗓子,她朝丈夫看了一眼,忠勇伯点头。
「走,咱们翁婿去书房说话,让她们母女自己待会儿。」
温子智只能跟着岳父离开。
打发走了闲杂人等,忠勇伯夫人终于说出话来,「阿月,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难不成以后便都这么相敬如冰地过下去吗?」
江晓月扶住母亲到一边坐下,声音充满了安抚的味道,「娘,不用担心我,不管怎么样总能过下去的。」
忠勇伯夫人急了,「这怎么能不让娘担心,你才多大,这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江晓月笑了笑,握住母亲的手,歪头笑道:「娘,我说过的,我不会委屈自己的。」
「可你现在这样就是在委屈自己啊,不想嫁咱们就不嫁了,何苦弄成如今这样?」
「娘,您信我,我会处理好的。」
忠勇伯夫人一脸懊恼地摇头,伸手捶胸,「是娘的错,娘总是说是为你好,可好像总也没帮到你。」
江晓月握住她捶胸的手,「娘,不说那些了,好吗?我今天回门,待不了多久的。」
忠勇们夫人吸了口气,抬手拭拭眼角,强自笑道:「对,不说那些不高兴的事了,你在侯府还适应吗?」她是满心的担心,自己养的女儿什么样儿她可太清楚了,光是早起就是一个困难的事。
「还好,做为小辈儿还是能过很舒服的,婆婆暂时在,不敢太懒散,等过些时日就好了。」
「那就好。」忠勇伯夫人拍拍她的手,「反正已然这样了,咱们就不走温柔贤慧的主母路数了,你开心最重要。」
「我知道。」
「握着你手里的嫁妆,日子也过得差不了,若是能得一儿半女……」忠勇伯夫人叹了一声,将女儿搂到怀中拍了拍她的背,「别难为自己,娘知道你,实在不行,日后将妾室的孩子过继到名下,一样行。」
江晓月头靠在母亲怀中,轻轻地嗯了一声,「我不勉强自己。」
忠勇伯夫人低声说:「娘早该想到的,你出嫁时只带了春柳一个陪嫁丫鬟,就是不想将来恶心到自己。也罢,你爹说,他估摸着会外放,到时你留京,咱们眼不见为净。这外任为官,多少人一辈子都调不回来。」
江晓月轻轻应了声,「嗯。」
忠勇伯夫人闭了下眼,果然女儿心里是早有主意的。
*
午饭是分开吃的。
忠勇伯父子陪着温子智,而忠勇伯夫人和两个儿媳与女儿一道用饭。
饭后,江晓月回到自己未出阁时住的揽月轩休憩。
屋中一切如旧,只是物是人非,江晓月坐在软榻上神情有些怔怔的。
春柳在姑娘面前蹲下,一脸担心地看着她,「姑娘,既然不欢喜,为什么要勉强自己呢?」
江晓月伸手摸摸春柳的头,垂眸笑了下,「这世上的事哪有那么容易说得清的,人生在世,总有太多的不得已。」
春柳不懂,却明白江晓月心情沉闷,便劝道:「这几日想必姑娘也没睡好,还是睡一会儿吧。」
「嗯。」
春柳起身去为她铺床。
卸了钗环,换了睡衣,彷佛又回到闺中旧时,江晓月一时有些恍惚。
躺在旧日床上,她却没有多少睡意,只是怔怔地看着床顶。
今后的日子到底要怎么过?
其实她心里也并没有什么主意,只是走一步算一步,等到哪天走不下去了,再说吧。
对于温子智去群芳馆,她自然是气的,她的父兄都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导致她也见不得那些乱七八糟的事,遇到了,心里肯定难受。
可是,她更气的是,温子智没看透造成这整件事真正的原因。
她是真的不想嫁了,可这世道又容不得女子这般任性,她只能想自己没有母亲和嫂嫂们那般幸运,遇到一个够聪明,也会顾忌她的男人。
三月为期是为群芳馆之事,也并不单为群芳馆之事。
如母亲所说,温子智大概是会外放的,如果到时三月期限不到,她只要留京,也就算成功脱身了;若是到了,自也有旁的法子不让他近身。
只消他离京赴任,他朝秦也罢,暮楚也好,总归她是眼不见为净。
大户人家的当家主母们不都是这么熬过来的吗?别人能行,她也可以。
虽然没有睡意,但后来江晓月还是闭上了眼睛。
能如今日这般重温旧梦,机会已然不多了,要珍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