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峥玥,我还是小看了你啊!
长平郡主面色稍缓,眼神凌厉地扫过伏在自己跟前的两人,对于常峥玥的识相还是有些满意的。
「不要再说了。」她一脸高傲地道:「公爷是什么身分?能看上常家女,还真是给你们面子了,此事就这么决定了,常大娘子,你稍后就把你妹妹带回去『备嫁』吧,别再在这儿丢人,还闹得本郡主都头疼了。」
常峨嵋娇软小巧的身子死死压抑着颤抖,是恐惧,更是深深的愤怒。
……她怎么就忘了,在绝对的权势之下,谁对谁错,是非黑白从来就不重要?
尽管她这一次没有被捉奸在床,甚至成功地让众人亲眼看见长平郡主和常峥玥颠倒黑白的嘴脸,可,还是逃不了被推入绥南公府那个火坑的悲惨结局吗?
有那么一刹那,常峨嵋真想摘下发簪狠狠地捅进常峥玥雪白的颈子,教她血溅五步,拼着与她同归于尽!
是呀,为何不能呢?反正绥南公府注定倒台,她的仇也等于报了大半,除却她早前布置的那步棋外,剩下的,便让这个长姊拿命来抵,也勉强算足够了吧?
只遗憾重来一世,竟只能匆匆见过恩公一面,立下的相助誓言也转瞬成空仇报了,可恩,只怕又得欠到下辈子了。
常峨嵋满眼酸涩地闭了闭眼,嘴角漾起了一丝惨淡自嘲的笑。
她浑然不知,暗处有双锐利深沉的眸光紧紧盯着这一切,在看见她眉眼浮起一抹不祥的绝望与狠戾之色时,心下重重一抽,霎时手便要轻扬示意——
「嗤!」眼看已陷入绝境无力翻身,低着头的常峨嵋忽然笑了起来,缓缓抬起头来,直望入高高在上的长平郡主有着明显傲慢的眼底,娇憨小脸苍白却决然,高声道:「好,好,阿嵋总算看明白也想明白了,今儿郡主娘娘和阿玥姊姊是决意让阿嵋硬生生吞下这不白之冤了……」
「住口!」长平郡主脸色阴狠。
「妹妹不许对郡主无礼!」常峥玥心急焦灼的喝道,心底却是大喜过望。
「阿嵋不恨苍天无眼,只恨我巍峨泱泱北周,竟何时成了无王法的地方,只凭着权贵一句话便能叫人要生便生、要死便死。」她纵然跪着,却是直挺挺地顶天立地,泪光莹然中有着神圣无可侵犯的凛然之色,「阿嵋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明明连公爷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可姊姊说我错,我就只能错,郡主让我嫁,我不嫁也得嫁,谁叫我北周勋爵大过了皇权,律法若死,百姓如狗!」
常峨嵋这番话不啻九天落惊雷,刹那间轰得所有人脸色巨变,震惊惶乱。
其中尤以常峥玥和长平郡主更甚!
若说常峥玥是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个幼妹竟有这样的胆色,敢不管不顾的捅破这个天,长平郡主就是深深地惊怒惶恐了。
没有谁比她更清楚,当今北周帝威之盛,手段之强大可怖,今日宾客云集,人多口杂,随便哪个传出了一丝半语的风声到了宇文帝耳里,不论是晏府、绥南公府甚至她长平郡主,只怕瞬间倾覆在眼前!
「你……你……好大的狗胆,居然……敢含血喷人,意图挑拨……」长平郡主脸色青白一片,气得抖着手直指常峨嵋。「来人,此贱子诬蔑皇族,大逆不道,当乱棍打死以儆效尤,还不快立刻把她拖下去——两个都拖下去!」
常峨嵋抬头挺胸,夷然不惧,反倒是她身边的常峥玥吓得冷汗如浆,哆哆嗦嗦再也没了平日的冷静温婉从容。
这个愚蠢的妹妹要想做死,可也别连累她!
「郡主娘娘饶命……」常峥玥也被架了起来,惊得魂飞魄散,哭叫着求饶,还不忘希冀地搜寻着严氏的身影,指望这个未来的大姑姊能为自己说句话。
可人群中的严氏早已瑟缩地躲得不见人影了。
被粗鲁架起拖行在地的常峨嵋却是笑得好不畅然快意。
哟,这次黄泉路上有「雍容温婉、贤慧能干」的常峥玥垫背,可值了。
身体上拖行的种种剧痛,哪里抵得上她此际心中的痛快?
「……唉,就是好戏开锣就散了,有点可惜呢!」常峨嵋痛得脸色发白,不忘望向和自己「同行」的常睁玥,努力抬起小手对她比了个「老娘鄙视你」的粗俗手势。
惊恐害怕到极点的常峥玥见此险些喷出一口鲜血来,凄厉尖声叫喊:「常峨嵋,都是你这该——」
「住手!」一个低沉有力的嗓音气定神闲道。
「放肆!」长平郡主勃然大怒,倏地起身,长袖大甩。「哪个没长眼的狗东西,竟敢——是、是您?!」
一时间,四周一片静寂得仿若针落可闻,众多的人群不下上百之数,却尽皆屏气敛息,敬畏惧色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只为,那传说中的煞神出现了。
一个高大颀长身影缓缓而来,身着玄衣箭袖,黑发高高竖起,以一柄银簪横贯而过,浓眉深目,英毅健硕,清冷中透着一丝魔魅……那笑容,明明那般好看,却令人心底不自禁生起阵阵震颤。
豻。
尽管他暗处执掌的庞大权力除却君王外,几乎无人能知,可光是他摆在明面上的身分——是为宇文帝心腹的大宗师,就已经足够教众人胆颤心寒,两股战战了。
长平郡主先是有一丝受宠若惊,随即又忐忑惶惶地亲自下了高台,努力挤出亲切和蔼中透着殷勤的笑容道:「长平不知大宗师亲至,竟是失礼了……」
方才……方才常家那个该死的贱蹄子吐出的疯言狂语,大宗师定然……定然没听着吧?否则此刻晏府恐怕早被大批皇宫金羽卫牢牢包围了,又哪里会是这个煞神独身闲庭信步而来?
长平郡主正提心吊胆之际,但见豻微微一笑,口气淡然。
「打扰郡主,豻改日再行请罪,但今日此人,我要带走。」
痛得龇牙咧嘴的常峨嵋打从他犹如天神降临般出现的那一刻起,便傻乎乎地望着他,几乎看痴了。
「您——为什么露面了?」她几不可闻地喃喃。
隐于暗处的宗卫巍嘴角抽搐,内心也有相同的强烈冲击和呐喊:您咋地「亲自」露面啦?
这种跋扈出面、嚣张领人的活儿,不是交给跑腿的属下来就好吗?
豻高大身躯矗立庭中,气势恢弘威压巨大,长平郡主脸色都黑了,几次想悍然拒绝,可一想到这煞神平素的作风手段,终究还是胸口憋得死疼,勉强咽下了这口气。
「大宗师开口,长平也不能不给您这个面子。」长平郡主面色悻悻,僵硬地道:「然此女性情乖张顽劣可恨,胆敢冒犯皇族贵胄,纵然死罪能免也是活罪难逃,想必大宗师洞明烛照,当不会被此女的装腔作势、故作楚楚给欺瞒了去。」
「冒犯皇族贵胄,自有王法惩治裁决,豻自然不敢徇私。」他似笑非笑的开口,「郡主只管放心。」
长平郡主心下一个咯噔,忍不住草木皆兵起来,哪里还敢逞口舌之利?
豻缓缓走近痛得一身冷汗跪坐在地的常峨嵋面前,冷冷地道:「走。」
……走去哪?
她差点傻愣愣问出口,总算及时回过神来,连忙七手八脚忍痛爬了起来,唯唯诺诺地乖乖跟着他走。
「宗师大人……」一个娇弱怯怯的女声哀哀地响起。
常峨嵋满眼讽刺,却也有一刹的不安。
豻微微回头,面无表情。「你哪位?」
「噗——」常峨嵋急忙摀住小嘴,还是被霸气侧漏的大宗师瞪了一眼,心虚地缩了缩脖子。
常睁玥心里恨极了常峨嵋的滔天运气,更恨这个看起来就是位高权重,连长平郡主都不敢得罪的高大英挺男人,居然面对清灵美貌如她视而不见?
话说回来,阿嵋到底如何识得这位大宗师的?
「回宗师大人的话,我是阿嵋的长姊,」常峥玥长长睫毛垂落,凄婉又羞涩地低声道:「您要带我妹妹去哪儿?我、我不放心,我定是要跟着阿嵋,我不能再让任何人欺负她了。」
「……」饶是豻多年来阅尽世事人情,也被这女子的厚颜程度噎了一下,他深邃鹰眸掠过小脸娇软浑圆的常峨嵋,几不可闻地哼了声。「看看人家这功力。」
无良无耻,能屈能伸,还能睁着眼说瞎话……
「那叫人至贱无敌,不如小女也学学?」常峨嵋凑近他身边,圆眼儿眨了眨。
「再说,把你撂下来喂狼。」他瞪了她一眼。
她一抖,立刻乖乖缩了回去。
常峥玥原以为任谁也狠不下心拒绝她这个「一心」牵挂惦记幼妹的善良美好长姊,可惜她遇上的偏偏是大宗师豻。
「想跟来?」豻目光投向常峥玥,忽然意味深长地笑了。「不后悔?」
常峥玥被他这一抹笑惹得心下怦怦直跳,双颊不自禁绯红起来,暗喜不已——她便不信,有哪个男人能抵抗得了自己的倾城婉约?
况且,若此时不能跟着脱身而去,独留下来的她必定面临郡主沸腾勃发的怒气,而她未来的大姑姊是怎么也指望不了的。
常峥玥有些心灰,却也在这一刹那生起了「宁作凤尾不为鸡首」的念头——严家,终究地位势力太弱,否则今日长平郡主如何敢对她这般轻慢蔑视、任意喊打喊杀?!
电光石火间,常峥玥心思大变。
尤其在豻神情淡然地望向长平郡主,眼神中不需透出任何意涵,就令长平郡主识趣地硬声硬气道:「都放了!哼!」之时,心神更是震荡得厉害。
如果……
常峥玥长长睫毛掩住了内心幽微炽热的思绪,纤纤玉手紧紧掐握着掌心,胸口怦通怦通狂跳不已,重获自由的她先是「柔弱难禁」地揉了揉作疼的腿脚,随即又强撑起身子似的,努力挺直腰杆,一派温雅端庄、不被风雨摧折的傲立寒霜,且不忘感激而含羞又自持地对豻款款行了个欠身礼。
「多谢……」
那个高大昂藏的男人只甩下一个背影。
常峨嵋则是屁颠屁颠儿地跟上恩公,还不忘回头对常峥玥讽刺嘲弄地一笑——哟,不是口口声声要跟着保护妹妹吗?
常峥玥暗暗一咬牙,眼神瞬间冰冷阴鸷。
常峨嵋,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