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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夜起相思 第1章(2)

  将钱财往外推,这也叫精算?季老爷忍不住白了她一眼,然而眼底的宠溺之情却是不争的事实。他俭啬好财,女儿却自小乐善好施,父女俩每回的争议鲜少由他占上风……没法子,谁让他就这么个掌上明珠呢。

  “捐多少?”这么问算是答应女儿的要求了。

  “不多,就一千石。”

  “一千石?!你这个不肖女,阿爹是生你出来挥霍家产的吗?”一想起那一千石的米粮可以换算成多少银票,季老爷捂着胸口,心痛得险些昏厥。

  “阿爹,没有女儿的挥霍,怎么能彰显您守财的美德呢?”眨着明眸,眼神显得诚恳无辜。

  “我……我真会被你气昏。”这种谬论真亏她说得出口!季老爷身子颤巍巍地向后退,闭着眼跌落座椅。

  又昏倒了?

  季珞语忙走向前,俯身打量着季老爷。

  “假的。”半晌,她宣布道。

  “真昏了。”季老爷苦憋着,紧闭双眼,有气无力地回道。

  “好吧,那就九百石。”每回总得讨价还价一番。

  “呃……”他半眯着眼,偷觑着女儿。

  “不然,再少个一百石?”她眼梢略挑,见老爹还想装昏,口中索性念念有词:“抱孙抱孙抱孙……”

  “就六百石!明儿个让季忠开仓捐粮。”一听见“抱孙”二字,季老爷陡地站起身来,完全没了方才的虚弱颓丧。

  “多谢季大善人!”向季老爷子深深一鞠躬,季珞语抬起脸俏皮一笑。

  季老爷无奈摇着头。这女儿自小就古古怪怪,究竟是谁宠出来的?

  想要生个娃儿。这话她可不是同阿爹说笑的。

  和阿爹心思不同的是,她只想要生个娃儿,却无心让一个陌生男子进入季家门。

  今年上元时节,她和好友曲映欢相约观赏烟火,阿爹竟在家里昏倒了。虽然季老爷常有佯装昏厥的戏码出现,然而这次却是真昏了,大夫说是过于操心,终致累出病来。

  曾几何时,在她心中屹立不摇的那座山,随着岁月流逝竟有了衰老的迹象,每望及阿爹那几丝斑白的鬓发,她就心疼难受。或许她真该生个娃儿让阿爹安心,让季家香火得以承继,这样阿爹就不会终日念着愧对季家列祖列宗。

  这个念头一起,便在她心上盘旋不去,于是她开始留意打探。

  首先,上哪儿找这个男子呢?

  一个肯帮助她生子,且就此与她形同陌路、两不相干的男子——肯定不会出现在临阳城。再者,这男子真的能够帮她守密,不对外大吹大擂吗?一个弄不好,惹上个麻烦可就后患无穷了。她虽生性直率、不拘世俗礼法,可并不是个鲁莽行事之徒。

  于是,她想到之前听来的一个传闻所在——好汉楼。

  临阳城西南边紧邻的小镇——德化镇;这德化镇腹地甚小,本应归入临阳城,却因其特殊地理环境而自成一区。出了临阳城往西南走,不消多少光景便能抵达德化镇,而于两地交界处传闻有个“好汉楼”。据说当年两处地方官纷纷将好汉楼当个烫手山芋相互推托,最后上头硬是将其归属德化镇,反正德化镇的麻烦事也不差这一件。

  据闻好汉楼有着一百零八条样貌身型不尽相同的汉子,吸引着各路江湖侠女争相一聚,偶尔也会有些寻常女客上门;然而不管客倌是谁,肯定能令其满意,重点是——绝对的保密,好汉们个个守口如瓶,恩客至上。

  这等离经叛道的新玩意儿就连在京城也未听闻过,好汉楼却能偏安于德化镇,这当中自有其原因。相传那好汉楼为媚娘子所创,她曾说:世间既有青楼妓院存在,就不该反对好汉楼的出现。据闻媚娘子除了一身上乘武功外,其背后更有着强大的后盾……总之,有关媚娘子的传闻众说纷纭,真相却无人得知。既然媚娘子宣称她是循规蹈矩做生意,不滋事、不扰民,官府当然也乐于睁只眼闭只眼。

  一个偶然机缘下,她认识德化镇的一名捕快——小舞。前些时日她请小舞帮忙打探有关好汉楼那些传闻若是属实,就请小舞帮她在好汉楼预订个汉子,不能太猛壮,也不能太文弱;不能太多话,当然也不要闷葫芦一个……种种条件她一一胪列在给小舞的书信里。

  这事儿她没让第三个人知道,就连好友曲映欢也瞒着,就怕自个儿这等惊世骇俗的行为映欢知道后会加以阻止。

  “小姐,这样成了吗?”一旁勤奋工作的小僮问道。

  小僮年约十二、三岁,多年前卖身季家,当时季珞语见他乖巧憨厚,便将他收在身旁。小僮没有名字,因在家排行第十,自小被唤阿十,于是她便为他取名季实。

  “季实,我是苛待你,让你没饭吃吗?怎么那些谷子石还没成粉末?”

  “大小姐,我刚刚可是吃了三碗米饭。”瞧他使劲地捣着大釜中的东西,表情认真专注。

  三碗?莫怪这小子最近仿佛竹竿般抽长!

  午后,她前来“水龙吟”将今早贩售的《三殊漫谈》帐目与元琦比对,稍后便上来书坊二楼,顺道让季实帮忙捣碎这些物材。

  她倚窗而坐,伸指拈起桌上的蜜果往嘴里一放,吮了吮指,酸甜的滋味瞬间在嘴里蔓延开来,她细致的五官微微一皱。

  噫!眸光忽地瞥见对街有个男子翩然走了过来,她讶然探头而出,垂眸往楼下一瞧,是今早见过的男子!

  有所感应似地,男子适巧抬首仰望,眼神就这么与她对上。那双沉静的深眸像有穿透力般地射向她,她怔了怔。

  “二楼也是书坊?”嗓音温文清冷。

  回过神,她点了点头。

  男子微颔首,走进“水龙吟”大门。

  “真对不住,咱们书坊二楼逢五逢十才有营业。”一楼隐约传来伙计元琦客气有礼的声音。

  她霍地起身,忙走至楼梯口,适时出声:“元琦,让他上来。”

  “大小姐……”元琦的眼底有着疑惑。

  元琦的一声“大小姐”,男子听了并未显惊讶,似乎对她女扮男装不以为奇。

  “没关系,他是我新认识的朋友,叫……”说朋友是太过,两人今早初次会面,自己压根不晓得他的名,她用眼神询问男子。

  男子沉吟半晌,回道:“冷遥夜。”

  “冷遥夜,上来吧。”她招了招手,让他上楼来。

  她自小没了娘,季老爷与二娘待她极为宠爱,平素甚少打骂管束;她个性率真大方,凡事充满好奇,打小就爱结识各路朋友,虽贵为富家大小姐,待人却是不分阶级地位,合眼、上心即是朋友。

  “这……不会也是季家产业吧?”虽初到临阳城,对于首富季家的事迹多少有些听闻,尤其是这位特立独行季大小姐的。

  “当然不是。这是属于城西关家,关少夫人是我的好友。”简单解说几句,季珞语回到座位,示意他也坐下来。

  “他……”冷遥夜睇向一旁的季实,纳闷问道。

  “季实正在帮我将菖蒲根及谷子石碾成粉末,那是去字用的,写错字或是要修正,用清水调和,抹在字上,待干后字迹就会消失不见,挺好用的。”上回她赶写《三殊漫谈》,把那些存货都用光了,才让季实在这儿制作。

  “哦。”他扬眉一笑,颇有兴致地观察着。

  瞧他一身风雅清逸,看来也是喜爱书香文墨者。

  “季实,下去跟元琦要些茶水点心过来。”她向季实一喊。

  季实点了点头,停下手上工作走下楼去。

  “听闻关家药材驰名遐迩,怎么却成了书坊?”他随口问道。

  “你打外地来,或许有所不知。这事儿说来话长。眼下关家已退出药材买卖,名下的药材行几经易手,现今大多归在乔家底下。”思及曲映欢的苦难,她轻叹道。

  “乔家?”他困疑地挑着眉。

  说起乔富贵,这人是临阳城近几年窜起的富商,在关家父子出事那年,乔家适巧出现在临阳城,接管了关家泰半的产业,连关家最后一间小药铺也不放过。她将乔家于临阳城如何发迹简明说过。冷遥夜听了点点头。

  “传闻关老太爷以一小间药铺造就关家大业,如今……”他闲话般地提起这段临阳城传闻。

  “如今那‘杏林堂’已成乔家的囊中物。”基于某些原因,曲映欢已答应将“杏林堂”转让出去,想必这几天乔家就会接手。

  这时季实上楼来,将茶水点心摆上桌,又回到大釜前动手捣着。

  “《三殊漫谈》看了没?内容如何?”见他手里仍拿着《三殊漫谈》,她笑吟吟问道。

  “不错。”

  “江湖英雄那部分呢?”她再追问。

  她正是《三殊漫谈》英雄豪杰那两版页的写者。关少夫人曲映欢除了负责出刊外,还得写出那一小版页的时事杂谈。而最受姑娘家喜爱的才子佳人传奇小说那三版页则是由两人好友——当朝云状元主笔。这事儿是三人间的秘密。《三殊漫谈》虽于坊间大受欢迎,然而至今尚无他人得知写者的真正面目。

  “颇引人入胜。”他中肯地点点头。

  “真的?”《三殊漫谈》近几年备受肯定,她早已习以为常,然而此刻由他口中说出称许的美言,她听了竟是颇为受用。

  冷遥夜缓缓又道:“只是……撰者应非江湖中人。”

  “此话怎讲?”她灵眸一转,好奇问道。

  “只有未涉足江湖者才会对江湖的恩怨过于美化,真正的江湖又岂是如此天真烂漫?”

  啊?还来不及飘飘然,就被一把扯将下来。她微怔了怔,心里虽不服气,仍虚心请教。

  “敢问,真正的江湖又是如何?”瞧他一派清风朗月,倒像个文人雅士,又懂得什么是江湖?

  冷遥夜没有回应,那双幽深的眸子投向轩窗外的灰白天际,眸色一转深沉。

  季珞语怔怔地望着。他那双幽冷深沉的黑眸好似盛载着太多无奈,神态缥缈……她心间一窒。此刻他那孤寂身影、茫然若失的神色,一副远离尘世的冷然——浑身没有热度似地。

  “你是人吗?”她冷不防将心中疑惑问出。

  冷遥夜怔了怔,未料及她会作如是奇想。

  “你说呢?”瞧她脸上不假修饰的神情,他难得放开心防与她说笑。

  “这时候看来就像人了。”因为此刻的他眉开眼弯,眼底似乎有了热度。

  他扬了扬眉,唇瓣微微一勾。

  “你还没说呢,《三殊漫谈》描述的不算江湖,那怎样才叫江湖?”她可是很挂记此事。

  “江湖多险恶,有情易被无情伤。残酷血腥、江湖恶斗、争权谋利……种种纷争,这才是江湖。你所描述的江湖是过于美好的想象。不过,或许人们喜欢的、想要看的就是那个带点烂漫想象的江湖世界,而《三殊漫谈》正好提供这么一个现实无法达到的境遇,让众生短暂忘却人世间的无奈纷扰。”冷遥夜沉吟道。

  季珞语惊得目瞪口呆,不仅因他这席意味深远的话,更因着……这人竟能猜到她是主笔者!然而,震惊过后,接续而来的却是几丝惆怅;究竟,在她面前这一对深不见底的幽眸曾经历过什么,为何会泛着那么深厚沉重的哀伤?

  “你的眼神太悲伤了。”她没想太多就吐出这么一句。

  冷遥夜心底一震!似乎连他自己都不解为何刚才会说出那些话,清峻的目光冷冷一凝,敛起心绪。此刻他眸底已是波澜不兴,令人探不出任可情绪。

  虽然他面无表情,她却隐约感受到了他的不悦。莫非自己说错话了?还是……不该如此直接?

  她不禁赧然一哂。唉!要她学会温良恭俭让,多点女子该有的矜持……就像阿爹说的,下辈子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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