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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恋零下13度C 第9章(1)

  我不会写日记。

  写下的东西像忏悔录,一天一篇,连自己看了都觉得厌倦。

  我突然发现自己可悲,努力了一辈子,到头来只是空话虚言。我伤害爱我、我爱的以瑄,伤害宠我、支持我的双亲,我花最多时间的事业学业,在这时候不会出面挺我……我,我的人生到底在做什么?

  昨天,父母亲来到我病床边,哭着问我要什么?

  要什么?这时候找还可以自私,说我要以瑄,要她陪在我身边,直到生命终结?我还可以对他们说,我要把过去来不及完成的快乐,一点一点追回?

  我什么都不能做,能做的只有为以瑄安排一个富裕的下半生。

  只是呵,这个小女人愿不愿我为她安排的人生?会不会固执地等待我回头,再续情缘?

  *

  当允淮发现那张伪造卡片、戒指和圣诞礼物时,他找上仪卿。

  这回,仪卿不再隐藏心事,直接告诉他,她爱他,历经多年不变,她说愿意花一辈子时间等待他爱上自己。

  当允淮把「证据」递到她眼前时,她面不改色,还振振有词说:「我把爱情当事业经营,用心机帮助自己达到目的,有什么不对?要怪的话,就怪赵以瑄太弱,弱的不配当我的对手。」

  然后,再也忍耐不住的陈太太跳出来说话,她将仪卿对以瑄说过的谎言一一揭穿。

  原来,以瑄不是疑神疑鬼,她的确忍受了仪卿所有的谎言。

  他和仪卿在一起的夜晚,是工作并非狂欢,他们交谈的内容从来都是严肃的企画案,不是爱情与浪漫,仪卿拥有他大部分时间,却拿这些时间大作文章,一次次诓骗以瑄。

  相识二十年,到头来,允淮发现,自己半点不懂仪卿。

  当天,他舍弃了最在乎的哥儿们感情,他明白告知仪卿,就算没有以瑄,他也不会爱上她,友谊和爱情,他从未混淆过。

  然后,他把仪卿介绍到朋友的公司工作,他一心想赶到赵家,把事情对以瑄说清楚。

  担心以瑄不愿听他说明吗?

  并不!他对以瑄有足够的把握,相信她会听进去自己的解释,她是个讲道理的女生,一直都是,而且他有所凭恃。

  他凭恃她爱他,凭恃她的爱,不管他如何挥霍都挥霍不空,他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她会回到他身边。

  一弹指,他拿起车钥匙,他要到「娘家」,把老婆追回来,就算被大舅子揶揄一顿也无所谓。

  然,事情并没有他预设中顺利。

  出门前,电话铃响,是他当医生的老友罗德健打电话过来。

  上星期,允淮胃痛得厉害,不得不走一趟医院拿药,在老友半恐吓下,他做了一些检查。

  「关允淮,马上到医院报到,我已经帮你预约病房了。」罗德健口气凝重。

  「住院?我哪有美国时间。」他笑笑,他有更重要的事待办。

  「就算你的美国时间可以替你赚进三千亿,你也要马上住院。」德健口吻里不带半点玩笑。

  「我的胃……很严重吗?」心提上,因为老友的凝肃。

  「比你想的更严重,如果你不马上入院,我用绑的都会把你绑进医院。」再拖不得了,他的胃和他的生命是共同体。

  「恶性肿瘤?」深吸气,他要求自己冷静。

  「对,你把它养得太大。」揉揉双鬓,当医生最大的痛苦,就是宣布朋友的病情。

  「需要开刀吗?」颓然坐倒,他从没想过自己会碰到这种情况。

  「是。」

  「有生命危险吗?」强势的他,首度有了无助感觉,他一直以为自己掌控全世界,没想到,他连自己的身体都无法掌控。

  「开刀危险,不开刀更危险。」他不是威胁,是担心。

  「成功率有多少?」

  「百分之三十。」能够的话,他愿意把成功机率在提高两倍、三倍,问题是,这不在他的能力范围。

  百分之三十……这么低的成功率,该不该冒险?要是有这种机率的企画案,他连想都不想,就直接把它退回去了。

  问题是,他正在这个企画案里,进退两难。

  「不开刀的话,我会在多快的时间内死亡。」再问,他习惯掌握所有细节。

  电话那头,德健迟疑半晌,回答:「很快。」

  同时间,两人沉默,德健知道他需要时间接受,而允淮知道自己没有时间考虑太久。

  「我晚上入院,可以吗?」他骤下决定。

  「好,我等你。」德健回答。

  电话挂上,允淮陷入思潮。来不及考虑自己的身体,他先想到该怎么做,才能把伤害降到最低,别忘记,他是道地的商人。

  他想到以瑄。

  以瑄有个好大哥,他能力高超,一定会将以瑄从痛苦泥沼中拉回,好好照料她往后的岁月,他绝对有本事让快乐幸福重新落在她身上。

  以瑄有点固执,认定了爱情就不易改变,但光阴是最好的心痛特效药,它会一天一天磨去她的悲恸,一天一天带她走出阳光。

  也许有他这个前车之鉴,她将学习小心谨慎,下次挑选男人不再凭借直觉,那么她的下半生会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成功率……

  对,一定是这样。有赵以铉,他可以少担心以瑄很多点。

  她是那么美好善良的女人,上帝肯定不会亏待她,未来,她会拥有一个比关允淮好上千百倍的男人,会生出一对可爱健康的孩子,她会有数十年完美的婚姻生活,在幸福中的女人,自然能逐渐淡忘别人带给她的伤害,不管那个别人叫不叫关允淮。

  而父母亲,他们会一路相扶持,就像前几十年,他们为彼此做的那样,他们终会走过丧子之恸,终会在生命里找到另一个出口。他们是开朗乐观的夫妻,他们携手走过无数风雨,这回……也难不倒他们吧。

  公司,更不必担心了,有能力的人何其多,谁都可以取代他的位置,只要不将他生病的消息发布出去,股票就没有跌停的危机。

  只要好好安排以瑄和父母,安排他最爱的家人,剩下的不需要他操心。

  安排……安排……对,他要好好安排往后一切,不能什么都没准备,把烂摊子丢给家人,教他们束手无策。

  对,他需要一份企画,需要最完美的安排,安排以瑄、父母、公司,他要他死后,所有的事仍在常轨当中。

  倏地起身,他不往赵家去,他要先走一趟律师事务所。

  *

  允淮来了!

  乍见他,以瑄压抑胸中的狂喜,手微抖,她用缓慢呼吸乎抑胸口激昂。

  他看见胡桃木盒里的东西了?他找仪卿谈过,再不认定她胡思乱想,不编派她罪名?

  「妳身体还好吗?」压下拥她入怀的冲动,他站在距她两步之外。

  他是个糟糕透了的丈夫,好好的老婆让他养得形销骨立,才多久的婚姻,他把她的单纯快乐、自信骄傲全数丢进大海里。她小心翼翼,生怕惹他不高兴,她的细心体贴建立在苦闷压抑上头,他的愉快得用她的妥协换得。

  「嗯。」

  她想往前站,拉近两人,想用最轻快的语气对他说,我很好。但他退开半步,不想要她的轻快语气。

  他的动作很小,但她敏锐地感觉到了。

  「妳有看过医生?」他又问。

  「看过了。」

  医生说,小小的生命在她身体里成形,说她快当妈咪,而他身分将要升级。仰头,她读不出他眼底的讯息,不确定该不该把宝宝的事情告诉他。

  「医生怎么说?」

  「没事。」

  若不是他保持了距离,若不是他淡淡的态度没有她想象中的热情,她会向前,奔入他怀里,连声向他道恭喜。

  「那就好。」

  「要不要……先进来坐。」夫妻站在门口谈天,很奇怪的感觉。

  「好。」点头,他在她身后进入房间内。

  这个房间他没进来过,听说,她常从窗口往下攀,约会偷渡,但,这里是二楼啊,偷渡法好危险。

  可再危险,她还是做了。这个笨女生,不好好保护怎么行?

  以瑄替他搬了张椅子放到床边,自己坐在床沿,等他入座。

  但他没入座,站着同她说话,她不得不仰高下巴,对上他的视线。

  「昨天的事,我很抱歉,」

  没关系,她原谅他了,在他出现的第一秒钟内。

  她没回话,只是笑笑。

  「我的嫉妒不理智。」他又说。

  真的没关系,妒忌代表了某个程度的在乎,他在乎她,她很清楚。

  「我看到妳留给我的胡桃木盒,看到里面的东西,我认真分析过三人之间,我想,妳是对的。」他的脚本派不上用场,不管花费多少心思,伤害她,在所难免。

  她是对的?所以,他将和仪卿保持距离,将为婚姻牺牲哥儿们交情?他们的世界又是两个人,不再三人同行?

  希望燃起,她看见未来与希冀。

  「我太自以为是,认为自己的方式很合理,妳和仪卿,一主内、一主外,各司其职、各安其分,妳们的生活空间没有交集,自然不会出现纷乱和不平,更何况,仪卿对于争取名分地位,并没有太大意愿。」

  等等,他的意思是……仪卿没说谎,婚前的圣诞节温存、除夕拥吻,并未在他的婚姻成立后结束,他们的确相邀共度青春,他们的确不断拥有交集,只因仪卿对争取名分缺乏意愿,才确保了她的婚姻顺利?

  发傻、发呆,以埴望着允淮的眼神变得茫然。

  在他未亲口证明前,她还可以高举信任旗帜,把仪卿的话当作挑衅谎言,她说服自己,那是两个女人的战争,仪卿的话全是假讯息,为的是扰乱军心。

  而今……他认帐,认下仪卿说的一切……至此,她怎还能自欺欺人?

  她的茫然教他心疼,他不想这样,他想她尽快忘掉自己,尽快展开新生活。

  「很抱歉对妳自私。我想很久,让妳离开,是最好的决定。」别过头,走到化妆台前,他再看不下她的心痛。

  让她离开?意思是……他不要他们的婚姻了?他决定离婚、决定和仪卿双宿双飞?

  他的决定错了?没有,仪卿才是和他旗鼓相当的女人,他们共有的世界,是她无法参与的部分,他们在各方面都配合良好,这样的男女才有资格谈论天长地远。

  头痛,阵阵雷鸣在耳膜处,一声比一声更响,震昏她的意识。

  「我承认自己残忍,我不应该给妳希望,又将妳推入深渊,我知道妳一直对我很好,但事已至此,我只能对妳说抱歉。」推开她,不教她面临死别,是他所能设想到的,最好决定。

  原来她的爱情是一场抱歉呢,好有趣的说词。

  只是抱歉呵……这是从何说起?

  对不起,赵以瑄,我好抱歉自己不爱妳;我抱歉对妳的感觉不在,妳的纯洁可爱不再是我期待的;我抱歉给妳四分之一个婚姻,给不了妳完整爱情;我抱歉婚姻变调,留给妳无限空虚。

  抱歉……多残忍的字眼。

  她不要他的抱歉,就像不要林至期一样坚定;她痛恨抱歉,一如痛恨分离。为什么大家都塞给她,她不要的东西?为什她想要的感情,拚了命却得不到半点蛛丝马迹?

  她犯了谁啊,她对不起谁啊,为什么整个地球都要同她作对?

  牙关轻颤,死命掐住双臂的手心在发抖,她无法呼吸、她快窒息。他就站在身前,她却抓不到他,原来这才是天涯海角、原来这就是咫尺天涯。

  她想狂哭,想冲上前捶打他,问他,她是哪里做错,她改了又改,怎都改不到他想要的模样?她想尖声喊叫,大嚷你的抱歉我不要,我只要你爱我,像以前一样!

  可是……有用吗?没用的,对不对?除了冷静啊,除了不教他更看不起自己,她做什么都没用。

  「我会尽全力补偿妳,我把一半的财产过户到妳名下和户头里,有任何需要,只要妳开口,我会尽力办到。」

  把一半财产给她?他的歉意真的很多……

  以瑄苦笑。到头来,她分到歉意,而仪卿得到爱情。

  公平吗?

  够公平了。

  许多男人会在这时候推卸责任,抹煞过往的一切,除了怨怼暴力之外,不留下任何东西。

  捣住脸,她想大哭,但明白这不是好表现,退场的方法有很多种,她不该选择让他讨厌的那一种。

  勉力咽入不平,她走到他身旁,拉拉他的衣服,小心翼翼问:「我知道这时候问问题很无聊,但它对我很重要,请你回答我好吗?」

  可笑的是,他连面对她的勇气都没有。

  「妳想问什么?」他持续背对她,但化妆镜里的女人可怜兮兮,吸引他所有眼光。

  「你为什么要娶我?你和周小姐,在美国求学期间就很要好了,不是吗?」

  娶她,是他一心一意想要的事,可惜,他现在没有任何权利,选择他真止想做的事情,于是道:「因为我承诺过,会回来娶妳。」

  他的说法很烂,烂到说服不了人,但以瑄被说服了。

  承诺?为了她的处女膜吗?他没明说,以瑄自行替他下定义。

  「你爱过我吗?」

  「是的。」他爱她,一直都是,包括口中的谎言,每句都是爱她。

  「是什么让你不再爱我?」

  这个问题他答不出来,他选择沉默。

  「因为我不能再站上舞台?」她自嘲自讽。

  用力握拳,他几乎要回身,用力抱住她、用力对她说:「停止妳的自卑自厌,能不能上舞台,都影响不了妳的存在价值。」

  然,他成功压抑下来了,用力吐气,他打死不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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