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主动送钱来了。郭菀央不免心中暗笑,这一顿好打果然起作用了。
虽然是冤枉她,不过郭菀央心中却没有丝毫歉意。当下笑着道谢了,又情真意切的说道:“儿子其实也不是担心银钱的事情,自从回家以来,衣食上都有母亲打理妥帖,儿子手上也有几个赏赐……儿子只是有些怕生罢了。”
听儿子说怕生,丁氏又是好一番鼓励。
被丁氏这么鼓励着,郭菀央也觉得,自己如果真的不愿意出去走一遭,真的是对不起郭家对不起丁氏了,又想起自己另一个计划,若是能邀请一大群男子进家门来,却是最好不不过。于是沉吟着说道:“现在朝廷都讲孝道,虽然姨娘只是一个下人,然而毕竟是儿子的生母。现在去外面参与文会,若是主持之人多安排酒席宴饮,儿子不参与,未免给人太不近人情之感。若是参与了,只怕将来也留给别人一个攻击的余地。所以儿子也想起要全数拒绝。可是依照母亲所言,这种聚会,对于顺利通过童子试,是大有好处。所以儿子为难了。除非能将会文的书生,都邀请进咱们家门来……只是那样……似乎太麻烦了,老太太不见得肯……”却是吞吞吐吐,一副胆怯的形貌了。
自从前些日子被丈夫打了一顿之后,丁氏就想方设法要修好与这个儿子之间的关系。听儿子这样羞羞涩涩欲言又止,当下就抚摸着儿子头,说道:“好孩子,这又有什么为难的,老太太正疼着你呢,哪里会不同意?我们家的园子西边都是空着的,只要与来会的客人说上一声,不要往东边走,事情也就结了。我们自己来安排饮食上的事情,只要简朴一些,将来传出去,谁也不能说你怎样……嗯,再说我们家有两个秀才,两个过了县试的,宴请这些书生,账完全可以挂在公中。”
郭菀央知道,自己这个十岁县试一等,丁氏是觉得脸上非常有光,巴着劲要炫耀呢。当下迟疑了一下,就答应了,说道:“既然要出公中的钱,母亲还是要与老太太报告一声,还有请哪些人,文会什么题目,也要三位兄长一起下帖子,文先生一起商量。”想了想,又告诉说道:“既然在园子里请客,那……要么母亲就将两个姐姐都招呼到东跨院来。万一有不识相不知道规矩的,冲撞了不好。”
丁氏听见儿子答应,当下笑了,说道:“儿子想得周到。”
丁氏喜滋滋去了。当下将事情就安排下来。时间就定在腊月初九,趁着园子梅花开了,开一个文会。郭菀央就对着县试名单,就着自己先前接到的帖子,随意写了四人。又请文仲山做主请了五个人,一共是九人。三房那边的兄弟,每人都宴请了十来个人,加起来也就有六十几个人了。六十几个人不算多,就将园子里空着的留香居打扫了,又将长廊收拾出来,摆上笔墨,也就行了。又在园子的中间,那条小河边上,拉出了一条红丝带,就是告诉那些学子们,不要往东边走的意思。
因为前面养荣堂老侯爷要静养,人来人往颇为不妥,于是就将园子的后门打开了,凡是来到角门的客人,都有家丁引路,绕过半个侯府,从后门进入园子。
因为四个公子要参加文会,所以文仲山也将家塾给散了,让学生们都休息一日。
郭菀央一早上就起来了,早有准备的小桃等人,快手快脚将洗脸水给郭菀央端过来,又将郭菀央的头发给梳起来了,小桃又拿出束发嵌宝紫金冠,说道:“这是前几天老太太赏赐下的,不如今天就戴上?”
郭菀央笑着摇摇头,说道:“我横竖不过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儿,人人都知道是一个没地位的庶子,又不过是寻常书生的聚会,装这么富贵做什么。随便拿根簪子笼一下就行了。”
小桃见四公子拒绝,不免略略有些失望。只能根据郭菀央的吩咐,拿了一根簪子一条抹额将头发给束了。碧草拿出一件金缎锈工笔山水楼台圆领袍,见这边没有戴冠,于是笑着将衣服给收起来,说道:“既然朴素了,这么衣服也搭配不上。”拿出一件雪青底子白色玉兰印花半袖圆领袍,束上宝蓝色的丝带。又拿出一件天青色的出风毛大氅,给郭菀央披上了,说道:“这几天虽然还不曾下雪,但是好歹要防风。”转头却不见了茱萸,不由笑着说道:“茱萸这惫懒的丫头,却不知做什么去了。”
郭菀央笑道:“不定是上外面出恭去了……方才我见她捂着肚子出去了。”
小桃不由抿嘴笑道:“公子,出恭这个词……也是您能说的。您可是尊贵的人。”
郭菀央笑道:“难不成说大便不成。”
这句话……更是粗俗不堪,于是一房子人都笑了,将茱萸去了哪里的问题抛在脑后。
四兄弟齐聚在后园门口,迎接前来参与聚会的书生。绝大多数学子都还是二十岁或者不到二十岁的年纪,也有少数上了三十的。至于四十岁以上的老童生,应天府并非没有,不过郭家四兄弟却不想将他们邀请过来。毕竟,郭家四兄弟,都是少年才子,而且门第高贵,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
这样的人,交往的自然也应该是少年才子。也邀请了少数参与科举的勋贵子弟,不过这样的人,数量上很成问题,与郭家关系良好又读书的勋贵子弟更是稀有动物,因此也就不值一提了。
郭菀央站在门口,徒劳的想要记住这群书生每个人的名字,却发觉那是徒劳的。人太多了,而且这些书生都是差不多的打扮,连脸上那些笑容都是极端相似……绝大多数笑容都是带着谄媚的,一群人很是恭维了四兄弟尤其是郭玥了一番。十岁过县试,十一岁或者就可以过童子试的人才,确实不多见。
规规矩矩的与这群书生们见礼,然后由大哥主持,请几个年长的书生们出几个题目,大家讨论这几个题目,或者其中
有些学生有几个独到的见解,于是大家都很客气的称赞了。接着就是大家分头写文章,写完了文章再相互交流。郭菀央自然也规规矩矩写了,不算太出色,却也不算太差劲,勉强中流罢了。
正在评判的时候,却见前面郭琳的婢女急冲冲赶来,低声向郭琳说了几句。郭琳一怔,随即面露喜色,打断了正在做评论的书生那絮絮叨叨滔滔不绝老生常谈的评语,举手说道:“诸位,有天大的喜事!”
一群人都将目光转向郭琳,有人就叫起来:“郭琳兄,却不知有什么喜事?”
郭琳大声说道:“皇太孙殿下微服上国子监,却听闻了今天这里的一场盛会……于是就命车驾往这边来了!”
一句话落下,四面的书生就欢声雷动。于是没心思的急忙修整服装,有心思的急忙拿回自己的文章打算修改,还有的开始构思想要一鸣惊人写两首诗,还有的就开始冥思苦想怎样与太孙殿下搭上两句话……
郭珮说道:“大家都与小弟一道,前往后门口接驾去罢!”
一群人就闹哄哄往后门口去了。又有书生开口询问:“郭琳兄,太孙殿下是从后门进来么?”
郭琳回头,笑着解释:“太孙殿下方才已经传话过来了。他这是微服,不想惊动太大,也不想给臣子家造成不便,因此就与大家一般,从后门进入……太孙殿下如此体恤下臣,我武定侯府足感其情……”
于是称赞的声音啧啧想起,一群书生,争先恐后的往后门口行去。
郭菀央落在最后。她身材矮小,衣着普通,落在最后也不显眼。一边慢悠悠的跟着,一边却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这就是亲民?这就是体恤功臣?人来没有来,先吩咐这边接驾了,让这群书生将手中的文章都先放下,正常的程序全部打乱……郭菀央不由想起慈云庵那次赏花,那锦衣卫可是将自己当做刺客揪出来的。
一边慢悠悠跟着,一边却将这位太孙鄙视了一千遍。
听见远处传来杂乱的声音,压低的声音:“来了来了,马上就到……”
于是后园门口几十个书生,参差不齐的跪倒,嘴上开始乱哄哄的叫喊“太孙千岁”“参见太孙”“学生某某拜见太孙”之类的,场面之乱,一时无俩。书生们跪在前面,奴婢们跪在后面。
郭菀央也慢悠悠跪下。好在园子里多的是石子路,昨天又吩咐奴婢们打扫得很干净,跪好了,将衣服拍一拍,估计也没有多少影响。
却感到自己的衣服下摆被什么东西给拽住了。一怔,侧头,却看见一个十一二岁年纪的小男孩,正靠着自己身边跪下。他的脚……踩着了自己的衣服下摆。干干净净的出风毛大氅,马上多了一个脚印!
郭菀央狠狠的盯了那童子一眼,轻轻的抽着自己的大氅,低声喝道:“挪开一点!”
那童子这才发觉自己将人家的衣服给踩了。满面通红,将自己的身子往边上挪了一挪。只是身边的人很挤,他又不敢将整个身子站起来,这一挪,人是离开了,却是将郭菀央的大氅也拉过去了。
郭菀央听见了自己的大氅与石子路摩擦的声音,接着就看见自己大氅上,被弄脏的面积宽大了一倍!
再也忍不住,低声喝道:“你给我滚远一点儿!”
那童子满面通红,低声说道:“那是我不对……可是你不能骂人!”也许是没有受过多少委屈,粉嫩嫩的脸上,泪珠子就要滚出来。微微提起膝盖,将郭菀央的衣服给提起来,然后再跪下。
郭菀央看见……那童子手上,全都是墨汁!
那童子这样一抓,郭菀央的大氅之上……就多了两个黑乎乎的手指印。
嗯,郭菀央这件大氅是天青色的。虽然也勉强算是深色,可是这两个手指印这样一上去,不知有多少显眼!
一件大氅,就这样给这个童子糟蹋了。
郭菀央冷哼了一声,说道:“算是我倒霉……这么一件衣服,就被你糟蹋了。”
那童子这才留意到自己手上的墨汁。脸也涨红了,说道:“我赔你……多少钱?”
郭菀央眼睛斜睨着那个童子。头上胡乱挽了两个总角,没有其他装饰。身上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水蓝底子青绿二色刺绣饰袖口下摆圆领袍,束着蓝色腰带,翻出白色衣领,下面是半新不旧的藕荷色裤子。大冬天的,外面连一件御寒的好衣服都没有。圆领袍里面鼓囊囊的,估计塞着的是棉衣。不过这等天气,外面这样一件圆领袍,无端端的就生出一丝寒意来。
唯一值钱的是一双马皮靴子,看起来却也有些破旧了。
这样的服装,让郭菀央鼻子出了一口气,低声说道:“得了……算我倒霉!”
却突然觉得面前这个小正太有些眼熟。一时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那小正太看见郭菀央那鄙视的眼神,心中不服,也怒哼了一声,说道:“我说赔你就赔你……我是没钱,不过总能赔给你!”
“得了,等你有钱买这样一件大氅的时候,我都不知长多少高了,你赔衣服可要多花钱了……公子我不想挣你便宜,所以你就少罗嗦罢!”
两人的争吵开了,却不管周围的情况。郭菀央根本没有想到,吵着吵着,她最后一句话的声音……抬高了。
她根本也没有注意到,太孙殿下已经进门了,前面那些书生们杂乱的“参见殿下”“太孙千岁”之类的话,也全都停下来了!
朱允炆兴致勃勃的跑来亲民,却不想一群书生齐刷刷跪在这里。兴致就先灭了一半。正要说话吩咐一群人平身,却听见下面有一个气恼的尖利的声音:“公子我不想挣你便宜,所以你就少罗嗦罢!”
在场数十个书生,身子一齐僵硬。
郭琳郭珮诸人听出了那的小兄弟的声音。一边在肚子里骂兄弟不知礼,一边又在肚子里暗自好笑……二房的独子,在太孙殿下面前,出了一个大丑!
朱允炆怔了怔。他实在没有想到会听见这样的声音。那说话的人,似乎根本没有将自己这个太孙殿下放在心上,所以肆无忌惮的与人吵架。
眉毛一挑,他往前面看去,含笑问道:“那是哪两位小兄弟在说话?”又吩咐道:“大家都起来罢,现在孤是微服,却是想要来看看大家的文章的,不用恪守君臣之礼。”
朱允炆这样吩咐,一群人当下就稀稀落落站起来。没有经过礼部的系统训练,这些书生也实在不知有多少礼节。而朱允炆今天好像也不是很在乎礼节。
郭琳等勋贵子弟,却还是将礼节给做足了。郭琳是之前就见过皇太孙,当下就小小声解释说道:“舍弟年幼无礼,太孙勿要责怪。”
朱允炆笑道:“你家弟弟,就是那个十岁就过了县试的天才?虽然天才,却依然还是一个孩子,我责怪他做什么。”说着话,却是走到郭菀央面前。
人家都起来了,郭菀央与身边那个童子却是不敢起来。现在膝盖下面是石子路,跪的时间长了,膝盖已经烙疼了。只是这样的情景,却是不能起来,当下依然老老实实跪着,说道:“参见太孙……方才是我不是,请太孙勿要责怪于他。”
倒也不是郭菀央讲义气,争责罚。其实与这个小屁孩根本不认识,为他争责罚?郭菀央不是圣人,自然不会干这等傻事。不过是觉得,这事情的起因就是自己太小气了。如果当初自己衣服被人家踩了跪了自己也忍耐一下,等大家都站起来再说,那就不会有这样的事情了,这可怜的小屁孩也不会被吓坏。既然这样,咱就应该将责任承担起来。毕竟自己的心理年龄成熟一些,几次穿越也经历过一些风雨,根本不怕留下多少心理阴影。
只不过这极寻常的事情,听在一群人的耳朵里,一群人却都不由一怔。那童子就抬起头,涨红了脸,说道:“太孙殿下,这事情却是因我而起。若不是因为我不小心踩脏了这位……弟弟的衣服,他也不会生气,我们也不会吵架。不会吵架就不会在太孙殿下面前失礼……所以太孙殿下要治罪,就不要责罚他。”
郭菀央倒是想不到这小屁孩居然也勇于承担责任。当下也不由诧异。看了小屁孩一眼,说道:“若不是我太小气,也不至于有之后的事情,请太孙不要责怪他……最初他也是无心之失。”
朱允炆忍不住笑起来。轻轻击打着自己的双掌,笑道:“好好好。虽然小有争议,但是两人却都敢于承担责任,严于律己……如此年幼就有如此心胸,着实难得。你们两个都过了县试?”
郭菀央听见朱允炆说话,心中也不由暗自称赞了一声。这个朱允炆的确不错,很擅长作秀。这样一番称赞,立即就在一群人心中留下一个爱惜人才的好印象。当下抬头,朗声回答:“郭玥,这次应天府县试一等十二名。”
接着就听见边上那个小屁孩的声音:“方忠宪,这次应天府县试一等十一名。”
那小屁孩说完了这句话,眼睛有意无意的瞟了郭菀央一眼。
那是示威呢。
郭菀央心中气闷。居然比我高了一个名次!早知道就不报具体名次了。
想到这里,心中蓦然想起了一件事!
方……方孝孺的方。
原来这个小屁孩,竟然是方孝孺的儿子。那次在运河上远远见过的。只是没有想到,这个小屁孩居然这么讨厌。
随即很快就想起方孝孺的命运,想起十族之祸,心就不觉有几分沉重起来。看着童子那粉嫩嫩的脸蛋,眼神之中也多了几分温柔之意。
两人的眼神,都落在朱允炆眼睛里。这样孩子气的举动,让他心情大好。笑道:“都起来罢。你们吵架……是因为忠宪不小心踩了郭玥的衣服?”
方忠宪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是学生……太慌张了。”
朱允炆又笑了一下,说道:“我听你们最后一句,却是你要赔偿,郭玥却不要你赔偿?”
方忠宪讷讷的笑着,低下头去。
朱允炆不由再度抚掌笑道:“一个要赔偿,一个不要赔偿,竟然因此吵架,孤倒是第一次听说了。”
两人都是有些不好意思。
外面看着郭菀央与方忠宪的眼神,都是有些异样了……天,原来这才是吸引皇太孙注意的最好方法。这么一大群大人,竟然及不上两个小孩机敏!惭愧无地啊惭愧无地。
郭琳看着郭菀央的眼光,更是嫉妒的要生出火来。
注意到了周围一群目光,郭菀央不由暗暗叫苦。自己是不想出风头的,今天居然在这么一群人面前大出了风头。这可为将来两人交接增加了不少难度啊。要么……将来让郭玥冒充一下失忆?
摇了摇头,这样老套的情节,郭菀央可是不怎样喜欢的啊。
朱允炆笑了下,说道:“你们两个今天是为了赔偿衣服的事情起争端。孤就为你们平息了这场争端罢。”说着话,顺手就将穿在外面的一件棕红斗笠羽缎大氅解下来,露出里面的天蓝撒花圆领袍。
边上一个男子,尖着嗓子说道:“殿下,您却是要防着天寒……”
朱允炆温声说道:“孤里面衣服够多,褪下外面一件算什么。”
就上前一步,对郭菀央微笑说道:“就将这件大氅代方忠宪赔给你罢,孤却不缺衣服,你也不必为收了衣服而不安。”又笑着对方忠宪说道:“现在孤帮你将衣服赔掉了,你也不用心中怀着歉意。如此,岂不是两全其美?”
一件衣服只是小事,只是这样的处理方案却是匪夷所思。那些看着朱允炆的目光之中,不知不觉就多了一些别的味道。
方忠宪声音已经哽住了,再度跪下说道:“谢殿下……深恩。”
郭菀央倒是怔了一下。收还是不收?
朱允炆真的是一个政治家啊,这么会作秀。
方忠宪已经跪下,她也不好意思就这样站着,于是也跪下,高高举起双手,接过大氅。
周围一群目光已经要喷出火来。
这样的烫手东西可不能要。接过大氅,却是朗声说道:“请问殿下,这衣服学生我是否可以转送他人?”
朱允炆怔了一下,说道:“孤既然送了你,你自然可以转送给他人。”
郭菀央侧过身子,就将衣服塞到方忠宪手中:“殿下说可以将衣服转送给你,方才我以势压人,是我不对,这件衣服,就做赔礼罢。”政治作秀?朱允炆会,我也会。
方忠宪倒是料不到郭菀央就这样将一件衣服转送给自己,怔忡了片刻,才说道:“这是太孙殿下给你的……”
“太孙殿下已经许我转送给你了。”郭菀央将衣服塞到方忠宪手中,笑道,“你若是不受,那就是愧对太孙殿下的一片心了,你可明白?再说了,我个子矮小,这衣服也不知啥时候才能穿上……你收了,过两年就能穿上了,你可明白?”
方忠宪到底不善言辞,被郭菀央这样一说,一时也想不出反驳的话来,傻愣愣就将衣服给收下了。
朱允炆抚掌大笑。令二人起来,顺手又摘下自己身上的玉佩,赏给郭菀央。郭菀央只能坚持不受,说道:“学生方才有错,太孙殿下反而赏赐,如若学生受了,那太孙殿下真的赏罚不明了。学生万万不敢接受。”
其实就这事情本身来说,郭菀央受了这赏赐也没有什么,只是郭菀央却是怕这事情传到朱高煦耳中,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不知怎么,郭菀央做事情愈加的谨慎起来。
朱允炆又是大笑,将玉佩收回去了。
于是郭琳就上前,殷勤请朱允炆去看文,将方才选出来比较优秀的,都放在前面。
朱允炆翻了几篇,不痛不痒赞扬了几句,又就着文章下面的落款见了几个书生,勉励了两句。那被朱允炆的书生,当然是浑身颤抖,激动无比。郭菀央在边上看着,蓦然觉得这事情好笑无比,低下头,嘴巴边就勾起笑意来。
朱允炆看了几篇,却不再往下翻看,只问道:“忠宪与郭玥的作业,却是在哪里?”
这是再次提到方忠宪与郭玥的名字了。郭琳低头,藏起要喷火的目光,将方忠宪与郭玥的卷子给找出来。只是有些慌张,袖子带动,竟然从砚台里带出一大片墨来,就擦在郭玥的卷子上。
当下面红耳赤,迭声道歉,顺手将郭玥的卷子放下,恭敬的笑道:“太孙殿下……要么看看这份卷子?方才大家也是评做一等的。”
朱允炆笑了笑,拿着方忠宪的卷子扫了两眼,笑道:“忠宪到底是由于年龄限制,然而这个年纪,写出这等文章,也算是难得了。有空还是要博览群书,写起文章来就不受限制了。”
这话倒是实在。方忠宪急忙称是。朱允炆笑道:“你有父亲教导着,也不用孤来多说话。好好读书罢,孤还等着你金榜题名呢。”
这就是许诺了。不但许了方忠宪,还许了方孝孺呢。方忠宪大喜,急忙跪下道谢。郭菀央不由微微叹息,这下子,方家更是卖给朱允炆了。
收买人心,果然有一套。
将方忠宪叫起来,看了一下郭琳手中的卷子,笑道:“孤本来是想要凑热闹来着,却不想来了一遭,大家都战战兢兢,孤也是异常乏味,你们也谈论得不舒服。孤这便走了罢,你们也好自在些。”
一群书生自然纷纷表态。郭琳上前,笑着说道:“太孙殿下说笑了。太孙殿下驾临,我等都只是兴奋都来不及呢,只觉如沐春风,太孙殿下却是言重了。”
这个马屁拍得舒服,朱允炆再度大笑,却是吩咐身边的人,起身,回去了。临行之前,却又回头看了郭菀央一眼,才去了。郭菀央注意到,他将方忠宪的卷子抓在手中,带走了。
一群人跪送。等人去远,一群人才揉着膝盖站起来。郭菀央想着朱允炆临行的那一眼,没来由的竟然有几分慌乱。
朱允炆去远,一群人登时又活了过来。这边宴席已经备好,郭琳安排一群人去用饭。排排座位又是老大功夫,郭菀央自然落在最后面。却见前面不远,一群书生簇拥着一个人,正是方忠宪,不免轻轻哼了一声。
一群趋炎附势的家伙……是看着方忠宪马上就要飞黄腾达了呢。不过方忠宪还这么年幼,投资在他身上……会不会太早?
哼完了,郭菀央快步上前,拨开人群,叫道:“方忠宪,等下咱们坐一块!”
一群正围着方忠宪买好的书生们愣了一下,这才注意到,自己方才只顾着讨好方忠宪,竟然忽视边上还有一个很讨太孙欢心的人了。于是马上改正错误,簇拥着两人一起往前走。郭菀央笑嘻嘻的接受了一群书生的恭维,就唧唧呱呱的与方忠宪说些孩子气的话。
这些话在成年人耳中听来是如此乏味,于是身边一群书生就开始鄙视起这两个小天才起来,当下也就渐渐的散开了。
用了饭就是自由活动时间。一群死皮赖脸的苍蝇又跟上来,郭菀央却也不如之前那般不客气了,对方忠宪还有一群人笑道:“我带大家去看园子里的梅花,这几天梅花开了,开得可好了……我也未曾多看呢。”
方忠宪虽然早熟,但是毕竟还是小孩子脾气,被郭菀央这个成年人一哄两哄,早就将郭菀央当做朋友了,当下就欢天喜地答应了,笑着说道:“我家也是有梅花的,不过却是开的晚,父亲说过年回家的时候就该看见了,只是今年却不回家……”
郭菀央略怔了一怔,说道:“你老家……好像是在宁海?你怎么在应天府应考?”
方忠宪嘿嘿笑了笑,有些尴尬的说道:“我本来也打算明年春天回宁海考试,毕竟宁海那边中个秀才稍稍容易一些。今年冬天在应天府参考,不过是闹着玩玩的,却不想竟然过关了……之前是因为应天府与我父亲有旧,我父亲近日又在国子监做事,就将我的名字报进去了。”
郭菀央明白了,这不就是高考移民嘛。不过方忠宪却是从好考的地方移民到难考的地方了。虽然说大明朝对户籍管理很严,可是对官员到底松了一些。忍不住笑道:“原来有个国子监做事的父亲,还真有好处……趁着这个时间岔子,今年明春我也能考两回县试呢。”郭家原籍凤阳,说起来郭玥也能考两次。
方忠宪嘿嘿笑了笑,颇有些不好意思。边上就有书生笑道:“方公子这可是不地道了,明明故乡好考,却偏生要来咱们应天府占名额。”
方忠宪挠挠头,说道:“这可不是故意的。”
一群人都是大笑。
郭菀央就带着方忠宪一群人,往园子里面走了。不多久就到了梅花林,现在正是黄梅绽放的季节,整个梅林都笼罩在一片氤氲的香气里。郭菀央指着梅花林那边的小溪笑道:“不能往里走了,里面是我家几位姐姐的住处。”抬眼却见梅林远处灌木丛有青青红红的影子颤动,似乎有人影躺在下面,当下就笑道:“不知是哪位兄长喝醉了,到那边灌木边上躲懒呢。我们过去闹上一闹。”
听另外一个书生笑道:“别是魏初兄罢,方才用饭的时候见他喝了不少,别躺在地上睡出病来。”
一群人说笑着前行,速度却是不快。
说话的功夫,却见那边灌木丛剧烈的抖动两下,接着就看见一个人影蹿了出来,过那边小溪,去了。依稀看见是一个红色的人影。
众人都是一怔。郭菀央一怔,就笑道:“定然是某个大丫鬟不知道这边有事,竟然错到西边来了。”
一群人都是赞同,笑道:“定然是主母吩咐的时候,丫鬟没有细心的听,竟然犯了这等大错。”
却又有不懂事的平民书生,当下就问道:“今天在西边服侍的,却也有不少丫鬟大姐啊。”
郭菀央面上顿时变色,说道:“我们家丫鬟有三等,内院二等丫鬟就不能随意在陌生男子面前出现,这是规矩。秦兄却是不知。”
那书生才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弱智错误,当下迭声道歉。
郭菀央沉着脸,往那边灌木丛走过去……
然后,一群书生的目光都定住。
灌木丛下边的草地非常凌乱,似乎被人压倒过。
这是次要的。
灌木丛下面的枯草地面上,有很明显的水渍。因为有水渍,可以看出有两种印痕。
一种是赤脚的脚印,一种却是男子的靴子印迹!
这些也是次要的……郭菀央沉着脸走过去,从地面上捡起了一个荷包,一个男子的荷包。
做工很粗糙的荷包……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桂花的清香。
荷包的边上灌木上,还挂着两根线,一根红色的丝线,一根青色的棉线。
郭菀央伸手,将荷包与两根丝线都收在手中,沉声说道:“我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各位兄长请随意走走。”再也不管其他人,当下就离开了。
剩下一群人面面相觑。
却有懂事的书生,笑着说道:“既然主人有事,那我们就自己找地方谈论文章罢。”
一群书生,尽管都不是很懂事,但是看着郭菀央沉着脸,当下也知道这事情不好谈论。当下就离开此地,谈论风花雪月去了。
郭菀央拿着东西,却没有直接去养荣堂。先去找郭琳,将兄长拉到一边,将事情细细说了,说道:“今天这事情,是我兄弟四人主持,却不想出现这样的事情。兄弟虽然及时将事情按下,但是那几位同行,到底有几分疑惑了……如今如何处置,还请兄长示下。”
郭琳万万也想不到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虽然没有被人抓个正着,但是将这么明显的蛛丝马迹露在这么多人面前,这个事情也算半公开了,郭家的脸算是丢尽了。
现在这事情是捂不住了。既然捂不住,那就只剩下一个选择,就是赶紧将敢偷汉的丫鬟寻找出来,加以惩罚,向整个京师上层显示自己的家风。
不过郭琳却也做不了主,当下跺脚说道:“四弟弟,你怎么就将人带过去了。”
郭菀央低头,涩然说道:“弟弟只以为,是哪位书生,喝醉了酒,在树丛下面睡着了……”
郭琳也知道,现在不是责怪郭玥的时候。当下就说道:“先不要声张,咱们先去回禀了两位太太,请两位太太去园子里,仔细搜寻一番。依你所说,那丫鬟是往园子东边去了,不定就是园子住在园子东边的。好好整顿一番才好。”
郭菀央已经六神无主,说道:“我是什么都不懂的,还望哥哥前去禀告。”
郭琳跺脚说道:“你与我一道去!先去你母亲地方,将事情报告清楚再说!”
郭菀央与郭琳,悄声与郭珮两人交代了一番,就前往东跨院。
东跨院当中当真热闹。却是丁氏依从郭菀央所说,这一天就将两个女儿都叫到了东跨院。郭蔓青加上郭莲珠,两人又各自带了大丫鬟过来,一群人正在那里谈天说地呢。不知娇憨的郭莲珠说了一个什么笑话,丁氏咯咯大笑起来,一屋子全都是笑声。
郭琳郭玥过来,两个女儿就忙回避了。郭菀央看见,听闻了这边女子聊天的声音,郭琳的脸色顿时变得异常精彩。
郭菀央低头忍住了笑意。嗯,二房两个女儿都在这里,大丫鬟也在这里……那么,郭撬氐姆复砦蟮目赡苄跃驮黾恿瞬簧佟�
丁氏倒是想不到,今天这样的场合,郭琳与郭玥居然扔下这么一群书生跑过来。虽然知道肯定是有要事发生,但是作为管家的太太,她很乐意在郭家的长孙面前摆摆谱,当下慢悠悠的将手中的白瓷盖碗举起,呷了一口,再慢悠悠的放下,才含笑说道:“两人急吼吼的赶来,可是火烧眉毛了么。你们都是大人了,做事也要先学一个沉稳。今天还是招待客人的日子,你们却扔下客人赶到这边来……难道有非常之事么?我都听说,上午太孙殿下来了,对玥哥儿评价相当不错。”
郭琳听着丁氏这样慢悠悠的说话,急得简直嘴角都要冒泡了。好不容易听丁氏说话告一个段落,忙说道:“二伯母,却是出大事了!”急急忙忙将事情给说了。
纵然丁氏再要摆谱,听闻了这样的事情,也还是不由“腾”站起来,失声问道:“什么?”
郭菀央沉声说道:“母亲,证物孩儿都带过来了……此事好在没有被抓现行,只是留下些许痕迹。孩儿也强对那些文友说此事乃是丫鬟误来错了地方……只恐稍稍有脑子的人,都会心中有数,丢脸……在所难免。”
说着话,将两根丝线一个荷包都给了丁氏。又说道:“孩儿看了一下,这天青色的,应该是男子衣服上的。是普通的布线。天青色乃是男子服装的正色,今天来会六七十人,其中至少二十人穿着的就是天青色布袍。若是想要从男子方面下手,只怕根本找不到人。唯一可以看了就是这根大红色的丝线……儿子对丝绸一类的,也知道不多,还是母亲看着办罢。”
恭恭敬敬将手中的丝线送上,低头退开,神色都似乎有些惶然。是的,年幼没有经历过事情的男子,遇到这样的事情,能口齿清楚的将事情解说清楚,就已经相当了不得。
丁氏脸上微微变色,随即恢复如常,微笑说道:“不过是一根寻常丝绸,我家奴婢虽然不穿丝绸,可是也经常有主子将自己的旧衣服赏赐给奴婢,这也不能算什么……你们都是男子,又是那边文会的主持者,可不能将那边文会给扔了,让与会的书生们觉得我们家太过失礼。”
丁氏这样说,就是将郭琳与郭玥轰走了。于是郭琳与郭玥就躬身告辞离开。
丁氏看着手中两根丝线,突然笑了起来。虽然说将近四十岁的老女人笑起来的确不如何好看,但是在这一刻,却是给人一种漫山遍野花开的意思。
平静的站起来,告诉容妈妈:“去见老太太。你顺路将三太太请过来……我倒是想要听听她是什么意思。我先进屋子,略略收拾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