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瑜躲在厅外偷看,因为父亲不在,只希望母亲拒绝这门亲事。
“……也不先派人来知会一声,就这么登门提亲,有必要急成这样吗?”孟氏搂着偎在怀中撒娇的六岁小女儿,想到夫婿不在家,也还没去打听监副徐大人的儿子人品如何,就算她想快点把长女嫁出去,也不该这般仓促。
媒婆一脸似笑非笑。“大家都知道你们这个女儿的本事,说出去会吓死人,好不容易有人愿意娶,还等什么呢?”
听女儿被人这么挖苦,孟氏的脸马上拉了下来。“不劳你费心,就算真的嫁不出去,顶多留在家里当个老姑娘,也不让她随便找个人嫁。”
媒婆被这番话激怒,索性把话说白了。“钦天监监副徐大人的公子可不是随随便便的人家,能嫁过去是你们女儿的福气,相信合过两人的八字,一定是天作之合,不要留来留去最后留成仇,能嫁就赶快嫁,免得对方反悔。”
“反悔就反悔,老娘的女儿说不嫁就不嫁!”孟氏平日老是叨念女儿,要她像个姑娘家,别老往外头跑,多学些女红和厨艺,可再怎么说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由不得别人批评。“滚!”
年纪最小的五岁儿子拍手叫好。“娘好神气!”
“你、你……”媒婆气结。
孟氏抓起角落的扫帚。“还不快滚?”
“你们可不要后悔,到时求我也没用!”媒婆连忙提着裙摆,跑得比飞得还要快。
一双年幼的儿女把小手都拍红了。
“谁敢欺负你们,娘就跟他们拚命!”孟氏挥着扫帚说道。
他们更是一脸崇拜。“娘好威风!”
这一刻,程瑜可见识到娘亲的魄力。
都是她不好,要不是拥有见鬼的天赋,也不会让双亲这么苦恼,还要被人这么冷嘲热讽。
尽管母亲已经拒绝徐家的亲事,程瑜还是吓出一身冷汗,虽然不太明白,但就是觉得那位徐大人的言行举止令人头皮发麻,就算儿子再好也不敢要来当相公。
只是万一对方还是不肯死心,那该怎么办?程瑜真希望有个人可以商量……
不期然的,脑中又浮起一道俊丽温雅的身影,好想现在就见到他,跟他说上几句话……她马上摇了摇头,自己的事情还是要靠自己解决,别人是帮不上忙的。
另外,还有一件事让她耿耿于怀,那就是“百鬼夜行”一案至今悬而未决,没有抓到主谋就不算破案,爹追查得这么辛苦,到头来还是白忙一场,真是令人气馁。
不行,她不能就这么放弃,一定还有其它线索,只是被遗漏了!
“奶奶找孙儿有何吩咐?”
容子骥来到祖母居住的院落,才进了房门,就见容子宽和容子舟兄弟也在,还不断地对他挤眉弄眼,像是在打暗号似的,便猜想到祖母多半是为了这几天晚上逛花楼的事找他来询问。
老太君因为长房嫡孙回到身边,身子一天比一天好转,也不必整天卧床,开始管起府里的大小事情。“三郎,过来坐在奶奶身边。”
“是。”他恭顺地回道。
她先是横了二房所出的两个孙子一眼,才开口询问,不过口气没有半点责备之意。“听说你这几天夜里都往外跑,而且还是去一些名声不太好的地方?”
容子宽和容子舟两兄弟拚命地对他使眼色,两手乱挥,就是要容子骥别把他们供出去,否则就真的死定了。
见状,容子骥马上低头忏悔。“孙儿确实去了不该去的地方,有损容府名声,还请奶奶原谅。”
二房兄弟俩不禁抱着脑袋,发出无声呐喊,气他不该这么老实承认,应该否认到底才对;而容子骥则是一脸无辜,好像在问自己说错什么了,配上他那张人畜无害的俊脸,没人会怀疑他是故意的。
老太君很满意长房嫡孙勇于认错的态度。“奶奶不怪你,也知道那绝不是你的本意,一定是有人带你去的。”
这下让二房兄弟俩更紧张了。
容子骥有些刻意地看了他们一眼,然后把所有的责任都往身上揽。“这不关子宽堂兄和子舟堂兄的事。”
“啊……”他们大叫,阻止容子骥再说下去。
老太君斜睨了下兄弟俩,令他们不得不闭嘴,才又问道:“然后呢?”
“他们只是见孙子成天闷在府里,才会想带孙儿出去开开眼界,也是出于一片好意,奶奶千万别责怪他们。”容子骥这番话根本是直接把罪魁祸首供出来,让二房兄弟俩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容子宽和容子舟冷汗涔涔地看着祖母。“奶奶,咱们也是好意……”
“好意?”老太君恼怒地瞪着他们。“堂堂凤翔侯喜欢往花街柳巷里头钻,传出去成何体统?!真是不象话,就知道一定是你们想带坏他……”
二房兄弟俩大声抗议。“奶奶,这话对咱们不公平!”虽然这是事实,但祖母却一口咬定是他们的错,他们就是不服。
“你们别的本事没有,玩女人倒是很有一套,你们爹娘究竟是怎么教的?还有你们的媳妇,都不知道你们半夜出门干什么去了吗?”她气得浑身发抖。“从今天开始,罚你们闭门思过一个月!”
他们失声惊呼。“一个月?!”
老太君冷笑一声。“怎么?嫌一个月太短?”
“不、不……”二房兄弟俩不敢吭气,夹着尾巴跑了。
容子骥唇畔扬起一道若有似无的笑弧,这么一来,二房这对兄弟将有一段日子不会再来烦他了。
当晚亥时左右,他又命阿舜备妥水酒,坐在竹林中赏月。
朱将军和李副将则是席地而坐,嗅着迷人的酒香,好不惬意,不过它们外表看似怡然自得,其实心里都很着急,想要救出那些遭到控制的麾下兵士,却又无从下手,也只能静待时机来临。
“侯爷从今晚的星象当中,可有看出什么?”琵琶看了半天,除了明暗和圆缺之外,实在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扬了扬樱红色的唇。“真正的敌人就快冒出头来了。”
琵琶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布满星星的夜空,有些不明所以,才开口要询问,就见奉命出门办事的胖丫鬟铃儿回来了。
“见过主子!”铃儿福了个身。
容子骥举杯的手顿了下。“她出门了?”
“是。”铃儿颔首。
容子骥立刻搁下酒杯,作势起身,不等朱将军和李副将有下一步的动作,便下达了命令。“你们都待在这儿,别跟来碍事。”
朱将军用一根手指比着他离去的身影,鼻孔喷着气,粗声嚷嚷。“你听听看!这臭小子居然说俺碍事?”
“三郎一定有他的用意,若真有事,他会召唤咱们的。”李副将安抚地道。
朱将军哼了哼。“俺就偏偏要偷偷地跟去。”
此时接近子时,程瑜提着灯笼走在大街上,又顺手摸了摸系在腰际上的香囊,还好记得把盐米也带出来,以防万一。
她做事一向不喜欢半途而废,一天破不了案,心里始终有个疙瘩,所以她才想把案情再重新整理一遍。
当程瑜熟门熟路地走到位在城北大街,也就是“百鬼夜行”最后一次出现的地点,瞥见距离自己前头约莫五尺,正抬头欣赏月色的俊美身影,脑袋里再也装不下其它东西。
这种滋味还是生平头一遭,胸腔内有种莫名的情绪不断地溢出,让程瑜想要哭泣,却又满心欢喜。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情绪?
程瑜捂着心口,从来没有这么想见到一个人,可是见到之后,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只是傻傻愣愣地站在原地,就这么看着对方。
光只是看着就满足了。
“又遇到姑娘了。”容子骥猜想她肯定会到这儿来,所以一路施展轻功,总算赶在对方前头,提早一步抵达。
她赶紧奔上前,脸上布满明显的关切和焦急。“难不成公子的迷症还没有治好,睡到一半又跑到外头来了?”
“看来这病是一辈子都治不好了。”他佯叹。
闻言,程瑜用力地摇了摇头。“公子要有信心,只要找出病因,一定治得好——对了!我有拜托我爹去请教钦天监的阴阳生,他说确实有定身符,不过怕有心人滥用,不能给我。”
容子骥险些笑出声来。
想不到她还真的相信这种一戳就破的谎言,直到现在都不曾怀疑过,容子骥在好笑之余,也觉得她太过信任别人,没有防备,这是种要不得的行为,等到吃亏上当,可就后悔莫及。
虽然这个男人背对着月光,程瑜还是能感受到他的凝视,不禁有些紧张,有些在意他的想法,这是十七年来不曾有过的感觉。
“公子生气了?”她没能帮上忙,也很过意不去。
他的确是存着坏心眼,看这位姑娘信以为真,很认真地想帮自己解决问题,忍不住就想再多欺负她一些。
“我没有生气。”容子骥佯叹一声。“只是原本还寄望姑娘能找到解决之道,如今期待落空,有些失望罢了。”
见他一脸垂头丧气,程瑜更加觉得过意不去。
“我、我会再另外想想别的办法——对了!我还有问过几个游医郎中,他们说“迷症”其实也算是一种心病,心病尚且要心药来医,只要把心里的那个结打开,就会不药而愈了……公子若真有心事想不开,我愿意听,只要说出来,相信心里就会好过些。”
想必出生在大户人家,不像表面上看来那么风光,万一是次子或是庶子,既不能继承家业,也得不到长辈关爱的眼神,日子都不好过,不过程瑜又不便说得太白,就怕伤了人家的自尊,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
“多谢姑娘。”他是没心少肺,宁可相信鬼,也不相信人,但是这个姑娘却有本事动摇这个想法。
而她的热心,也反映出自己的冷淡。容子骥不禁这么自我嘲讽。
“其实我也没帮上什么忙,等帮了再谢也不迟。”程瑜觉得受之有愧。
“说得也是,那么姑娘呢?听说“百鬼夜行”的案子告一段落,也没再出现过,这个时辰姑娘实在不该一个人走在大街上。”
“但也不能因为没再出现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有人因此活活吓死,还有更多人大病一场,一定要抓到元凶才行。”程瑜说得振振有辞。
他就猜到是这个缘故,这位姑娘心思太容易看透。“你说得对极了。”
程瑜被夸得有些飘飘然。“公子近来可好?”
“我很好,姑娘呢?”
“原本不太好,不过幸好解决了。”程瑜笑嘻嘻地说。
容子骥与她一块儿往前走,在夜深人静的大街上,只有一高一矮两道影子,悠闲地在月色下谈心。“姑娘遇上麻烦了?”
她很难得地叹了口气。“也不算是麻烦,只是有人上门跟我提亲,可是我真的不喜欢对方,还好最后被我娘拒绝了。”
“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家?”之前才听她说因为天生看得到鬼,导致没人敢上门提亲,也许真是缘分到了才有这段姻缘,只不过这样一位坦率热心、没有心机,还拥有特殊天赋的姑娘,对方又真能全盘接受、好好珍惜吗?
想到这里,容子骥不禁感到好笑,他与她非亲非故,又是在操个什么心?替一个才见过几次面的姑娘操心,还是二十年来头一遭。
程瑜心想两人是朋友,没什么不能说的。“是钦天监监副徐大人亲自跟我爹提的亲,希望我能嫁给他的儿子。”
容子骥很难得地露出惊愕的神情。“你说钦天监监副徐大人?”
“没错。”她可以明白他的讶异,因为自己也同样不敢相信。“虽然我尚未见过他的公子,也不知他的人品如何,不过我跟这位监副徐大人说过话,他给我的感觉不太好,可我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容子骥脸上的温文笑意淡了些。“他跟你说了些什么?”
“他问了我一些和亲事不相干的问题……”程瑜把当时的对话一字不漏地转述给容子骥听。“……然后我就告诉他,因为正好手上有伤口,碰到盐巴很痛,还流了血,根本没有用到其它东西,当天晚上公子也在场,应该也都看到了,我真的不明白“百鬼夜行”为何突然失控,说不定只是巧合罢了。”
就是这个!
这就是容子骥一直在找的答案,想不到徐长规也是。
这不可能只是巧合,现在他几乎可以肯定“百鬼夜行”和徐长规有关。
“他还问了些什么?”他口气略带急切。
程瑜回想了下。“他还问我是不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所生。”
“那么姑娘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所生的吗?”容子骥正色地问。
见他表情严肃,程瑜老实地回道:“回去之后我特地问了我娘,我娘就骂我胡说八道,都是那位徐大人害的。”
“当时姑娘手上流了血,现在可好多了?”他状似不经心地问。
确实有一些旁门左道是利用死者的遗骸和人血来号令百鬼,为其所用,不过不是任何人的血都可以,而是要阴年阴月阴日阴时所生的人才行,师父生前更是三令五申,绝对不能走偏了路,否则害人不成反害己,最后终究自食恶果。
他已经可以肯定徐长规就是幕后操控“百鬼夜行”的主谋,如果这位程姑娘不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所生,那便可能是领有天命下凡投胎的神只,难怪她的血伤得了那些无形众生。
程瑜灿然一笑。“都过了一个月,早就愈合了。”
“那就好。”容子骥很想问她的生辰八字,但又怕对方误会,毕竟这并不能随便告诉别人,再看看她的面相,也实在看不出有何特别之处,或许这是上天刻意安排的结果,若她的手当时没有流血,也不至于会被人发现。
“如果我猜得没错,这位监副徐大人不会轻易放弃这门亲事,只怕还会想其它的办法。”徐长规出身正统门派,偏偏专走旁门左道,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跟他的师父李淳丰还真是一丘之貉。
程瑜倒是不担心。“只要我爹娘不答应,难不成他还想抢亲?”
“姑娘还是小心提防。”徐长规的意图不是单纯希望儿子讨一房媳妇,而是在于她的血。
见容子骥这么关心自己,程瑜心口不禁甜滋滋的。“我会的。”